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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錦琛看望太後的次數,一月裏也不過兩三回。

除非太後有要事尋他,或者略有些病痛需要他親自探望,他其實是不怎麽踏足慈寧宮的,說實在的,還不如嫔妃來得勤快。

今日特地前來,且還恰好給舒清妩解了圍,這就讓妃嫔們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射到她身上。

舒清妩不用看都知道,大家心裏肯定都在嘀咕。

不過,蕭錦琛此番前來,怎麽可能為了她這個剛“熟悉”一次的陌生人?

這是太瞧不起皇帝陛下,還是太看得起她舒才人呢?

舒清妩心裏正在琢磨,前面幾位宮妃便都已經被蕭錦琛叫起,紛紛落座。

于是殿中就又只剩她跪在原地。

太後不叫起,她是不能起的。

蕭錦琛的目光終于在她身上掃了一下,卻如昙花一般,轉瞬即逝。

太後見他突然前來,其實還是略有些高興的,可轉頭就聽他如此說,立即就有些不滿。

但她端着母親的架子,心裏再是不滿也不會親口說,此刻只能道:“這些小事便由母後自行處置便是,皇兒今日怎麽有空前來?前朝可還忙?”

她同蕭錦琛太過生疏,就是想要關心他,也從來都沒關心到點子上。

蕭錦琛卻沒回她的話,只道:“今日大家都來給母後請安,原是大喜事,倒也不必計較那些細枝末節。”

旁人可能聽不出來,但舒清妩一聽就知道,蕭錦琛這是生氣了。

她們這位隆慶帝的脾氣,可并沒有看上去那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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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卻還是一意孤行:“皇兒此言差矣,這個舒才人仗着侍過寝,竟是不敬主位,便是在慈寧宮中,對哀家也沒幾分尊重,該罰。”

太後娘娘如此嚴肅,蕭錦琛卻突然笑了。

“母後,舒才人好好跪着呢,朕可沒瞧出來她有哪裏不敬。”蕭錦琛一錘定音。

張太後被兒子這麽一噎,頓時應答不上來,深深吸了口氣才道:“看來陛下對這個舒才人,很是上心啊。”

蕭錦琛又笑:“母後對張家的表弟,不也一直很慈心?”

歸根結底,張太後今日此番種種,目的都不是為了懲罰舒清妩一個小小的才人。

她是對皇帝陛下表達不滿。

因此蕭錦琛如此一言,她也毫不掩飾,直接就道:“陛下自登基以來,夙興夜寐,勤勉于政,待有功之臣甚是寬容,可是……”

張太後頓了頓:“可是對張家,卻從未見半分扶照之心。”

先帝時,太後母族是後族,是外戚,先帝為蕭錦琛着想,從未扶持過張家半分。

偌大的安國公府花團錦簇,卻無一人涉足朝堂,只能維持表面尊榮。

太後着急的便是這事。

雖說張采荷進了宮,也成了主位娘娘,可她畢竟不是皇後,張家的尊榮和富貴能否繼續延續,這誰也說不準。

太後娘娘是單純,卻并不

傻,她進宮也有二十年了,二十年裏眼看許多人高樓起,又有許多人高樓榻,富貴榮華,皆在帝王一念之間。

她跟蕭錦琛雖不親,卻也多少了解自己的兒子,知道他現在不能背負不孝的名聲,還願意維持張家的表面榮華,一旦她撒手人寰,張家的敗落便就在眼前。

這一切她都不敢想。

為今之計,只有讓張家的子弟能盡快步入朝堂,無論官職多大,總比在家賦閑要好得多。

是以,等陛下除了服,太後娘娘便立即起事,見陛下今日到底是來了慈寧宮,便也不再顧忌許多。

可蕭錦琛卻未曾考慮母後的心思,也似乎完全不知她同張家如何焦急,只柔聲說:“母後,張表弟年紀還小,還是要在書院多讀幾年書的,還是稚嫩少年,何苦早早出仕。”

張太後眉頭一皺,頓時有些不愉。

“皇兒,在你心裏,是否真的沒有我這個娘親?”張太後這麽說着,眼眶立即就紅了。

她其實是個很豁得出去的人,當着這麽多嫔妃的面,說哭就哭,這是要拿孝敬二字逼迫蕭錦琛就犯。

可她卻也還是不夠了解自己的兒子。

舒清妩跪在堂下,就聽蕭錦琛沉聲道:“母後,前朝的事你不懂,也不應如此插手,舅舅早早承襲一品安國公,而表弟朕也不曾含糊,直接便封了安國公世子。”

蕭錦琛頓了頓,聲音越發深沉:“母後,便是宗室皇族也未曾如此榮耀,這一切,無非是兒臣敬重母後。”

言下之意,他已經給足了面子,就別再給臉不要了。

如果不是就在慈寧宮,她還跪在那,舒清妩幾乎都要笑出聲。

皇帝陛下罵人,真是一個髒字都沒有,卻能讓被罵的那一個渾身都疼。

果然,陛下語畢,就聽太後娘娘深深吸了口氣。

“皇兒……”太後頓了頓,嘆了口氣,“罷了,你也不容易。”

蕭錦琛今日過來就是警告太後的,看她終于服軟,這才意味不明松了口:“母後別急,近來朝中或有要事,等事情過去,說不得還會有轉機。”

他拍了拍太後的手,突然有變成了乖順的好兒子:“母後放心,兒子時刻記着母後的生恩,也記得舅家的鼎力支持,這些都牢牢記在心裏。”

太後就立即低頭抹淚:“皇兒最是孝順,這些母後都是知道的,你這麽說,母後就安心了。”

這母子倆就這麽演起了母慈子孝,情到深處讓各個妃嫔也都跟着抹淚

,場面一度十分感人。

舒清妩心裏卻想:本宮還跪着呢。

似乎是聽到了舒才人的心聲,也或許是因為實在不想跟太後在這演戲,蕭錦琛簡單敷衍兩句便起身。

“母後,朕還有事,改日再來給母後請安。”

蕭錦琛也不跟妃嫔們寒暄兩句,起身就往外走,一步都不帶停頓的。

只路過舒清妩的時候,他卻突然不走了。

舒清妩心裏一頓,以為他要就自己

今日的事說兩句,卻不料聽他道:“舒才人,随朕來。”

舒清妩:?

她不知道陛下叫她幹什麽,只是被一群人用目光咒罵的感覺十分不好,便也顧不上許多,直接給太後行過大禮之後,匆匆跟着蕭錦琛出了慈寧宮。

皇帝陛下今天為何來她其實心裏有數,但是走得時候把她也帶走,她心裏就沒數了。

畢竟蕭錦琛從來不是什麽憐香惜玉的溫柔相公,他有多冷酷無情,舒清妩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跟着蕭錦琛出了慈寧宮後,舒清妩看他也不坐步辇,便也默默跟在他身後,小跑着努力跟上他的腳步。

蕭錦琛剛才似乎是随口叫了她,這會兒卻又只顧着自己往前走,根本不理身後跟得費勁的舒才人。

待走出慈寧宮前巷,蕭錦琛才頓住腳步。

舒清妩垂下眉眼,靜靜立在蕭錦琛身後,看起來異常柔順。

蕭錦琛突然開口問:“高祖純皇後的懿旨,你都背過?”

這個問題,倒是不太好回答。

她一個才人,整天背高祖純皇後的懿旨确實有些不妥,于身份不符,可若說不是,今日的行為就又顯得不太合常理。

張口就能背出對應的懿旨,便是太後娘娘也不能做到。

在妃嫔面前可以時不時拿純皇後說事,在陛下面前卻是萬萬不可。

舒清妩頓了頓,這些懿旨是她上輩子當皇後時背過的,因為高祖純皇後對後世女子影響頗深,她作為皇後統領六宮着實不易,有跡可循,有舊歷可參照就會輕松許多。

所以,她不說條條都能倒背如流,幾條常用的卻也是印刻在心中,随便就能脫口而出。

原本只是為了應付一下譚淑慧和張采荷,現在卻被蕭錦琛一下抓住了破綻,頓時就把自己凸顯出來。

舒清妩心中嘆氣,卻不能一直沉默不語,只略盤桓一二之後,才輕輕開口。

“回禀陛下,臣妾只是前日裏偶然讀到純皇後這份懿旨,覺得皇後娘娘實在很是仁慈,便也就記在了心中。”

她如此說着,聲音略低了些,聽起來是異常的委屈。

“誰知今日遇到這樣的事,臣妾當時心急,便直接脫口而出,”舒清妩頓了頓,“陛下可否允臣妾說句心裏話?”

蕭錦琛轉過身來,那雙深邃的星目深深看向舒清妩,表情一如既往地淡然。

“你且說來,朕且一聽。”

蕭錦琛的聲音帶着讓人不敢拒絕的威儀,又似乎有些探究在其中,舒清妩心中微頓,不知自己如何惹了陛下關注,卻只能硬着頭皮糊弄過去。

舒清妩此刻真是委屈至極,她眼中含淚,聲音也略有些顫抖:“陛下,臣妾雖只是才人,家中如今也不很興盛,卻到底是書香門第出身,若是叫人知道寒冬臘月在外便要時刻跪拜,還不知要如何辱沒舒家臉面。”

她一邊說,一邊努力帶入上輩子的心态,說得那叫一個可憐巴巴,那叫一個倔強不屈。

“臣妾不才,雖只是女兒身,卻也懂得威武不能屈的道理,旁人要折辱,怎麽也不能軟了膝蓋,定要據理力争。”

說來說去,還是暗示自己不會為太後的威儀所折服。

然而她如此唱念做打,蕭錦琛卻依舊淡然冷漠,似乎完全沒有看見自家妃嫔泛紅的眼眶。

舒清妩演到這裏,便不能繼續再暗示下去,轉而說:“但後來臣妾也自覺太過剛硬,不夠尊崇主位,心裏多少是有些擔憂的,剛才慈

寧宮中,若非陛下親臨,臣妾差一點就要同太後娘娘認錯。”

“說到底,臣妾理應受罰。”

她話說完,就靜靜站在那,不再言語。

此時一陣微風拂來,帶來四季桂飄然的馨香,也吹來些許蕭錦琛身上的龍涎香。

那香味沉沉的,淡淡的,似能安撫人心,卻又好似時刻窺伺人心。

蕭錦琛看着舒清妩微微泛紅的眼角,眼中一沉,突然笑了。

“很好。”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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