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番外之二·花月正春風(2)(卡文福利) (1)
楊蓮此次,總算是幫楊戬揀回了一條命來,沒到等他死了才出現給他收屍的地步。如果不是她,楊戬的元神也絕沒有這麽快便修煉完畢,如此,也算是楊蓮給兄長的一份大禮了。
自從楊戬上回吐血昏倒,時間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月,眼看着沉香和小玉出門游山玩水也快回來了。楊蓮一邊看着二哥一天天康複,一邊盼着兒子兒媳回家,心情倒是不錯;唯獨苦了劉彥昌。他看不慣楊戬,對他又恨又怕,原本楊蓮把他丢在後院不管,他也就眼不見為淨;而今楊蓮卻日日牽挂着她的二哥,一天三五趟往後院跑,為了不讓妻子太過操勞,劉彥昌也得跟着去。原本他看着楊戬已經很是煩悶,楊蓮卻還要把楊戬那三年過得不好的罪過全都往劉富、劉剛頭上推。劉彥昌唯唯諾諾地聽着,偶爾也順水推舟責怪他們一兩句,殊不知楊蓮的每一句話在他聽來,其實針對的都是他自己。
于是他心裏便愈加過不去了。一天夜裏,夫妻倆相擁而卧,楊蓮又說起她二哥來,道:“不知為何,二哥總不願搬離那間屋子……在那裏住了三年了,我看見那地方,就覺得心裏慌得很,愧疚得很……彥昌,你能不能想想辦法勸勸我二哥?”
劉彥昌暗想,楊戬若是他能勸動的人,今天就不會賴在家裏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了。他一邊想一邊支吾了兩聲,道:“這……恐怕不太容易。楊戬太固執了,哪裏是我能勸動的。”
楊蓮嘆道:“二哥不願換房間,該還是還在生我的氣。我倒是有一個法子,不知有沒有效……彥昌,我現在就回一趟灌江口,你且留在家中好生照顧二哥。”
第二天一大早,劉彥昌便熬了粥給楊戬送去。他成仙至今不過三年不到,對法力的感應甚是微弱,行到房門口時隐隐感覺有銀芒閃爍,卻并沒有太在意,徑自推門就往裏走。卻不想,楊戬竟然已坐在了床邊,連同背影也是冷淡疏離的樣子。他一個激靈,張了張嘴還沒說話,但見楊戬頭也不回長袖一揚,他眼前一花,就已經整個人都倒飛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他摔得齒間出血,卻愣是一聲沒吭,晃晃眩暈的腦袋爬将起來,對着地上那摔爛的碗碟呆呆地想:楊戬他……好了?竟然已經能自己坐起來了?
……這麽快?
他搖了搖頭,沒再往深了想,收拾了一地狼藉又往廚房跑,卻迎面撞上了一個人。那人穿着一身淡黃衣袍,一看見劉彥昌便興沖沖地叫:“爹!我們回來了!”
劉彥昌看了看沉香,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先回房坐坐,爹還有些事要辦。”
沉香疑道:“爹,你端着這些幹什麽?有什麽事,找下人來做不就好了?”
劉彥昌嘆道:“不要問了。小玉呢?你怎麽也來後院了?”
“我們剛剛回來,到處找不到你和娘,我就讓小玉先回房休息了。劉剛劉富說你來了後院,我就過來看看。”沉香說着,往劉彥昌身後探了探腦袋,“爹,你來這裏幹什麽?難道有什麽客人來了?不對呀,客人怎麽會住後院……”
那個人雖不是客人,卻比客人要尊貴得多了。劉彥昌抓住他的袖子就往廚房走:“別看了,沒什麽好看的。爹有事要忙,你快些去陪陪小玉。”
沉香向來粗心,這次卻還是及時察覺了父親的莫名,仔細一思量,便順從地說要回房,哄劉彥昌走了,他才又回到後院中,轉身便推開了楊戬的房門。
楊戬的元神正坐在床沿上,以神目為自己療傷。見沉香來了,他緩緩收了法力,卻并不轉向他,只問:“有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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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見楊戬元神已成,大驚,無奈神斧不在身邊,只得後退幾步喝道:“楊戬,你居然……你又有什麽居心?!”
居心?楊戬的居心多了去了,豈能一件件說清楚:“你的開天神斧呢?以為在家裏就不用随身帶兵器了?萬一我剛才出手殺你,你有幾條命能應付我?”
“我……我只是一時疏忽了!用不着你來教!”沉香忍不住擡高了聲音,“你對我爹做了什麽?!”
楊戬微微蹙起了眉:“你認為對你爹耍手段的人會老實回答你的問題?”他對這個外甥的心智成長,仍是不太滿意。
“你……”沉香說了一個字,剩下的話便全都卡在了喉嚨裏——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駁倒楊戬這個巧言強辯成性、蠻不講理上瘾的人。正當他愣神之時,天邊忽然傳來一聲鷹啼,緊接着一陣巨翅扇動的聲音便漸行漸近。慢慢的,門外的風越來越大越來越狂,幾乎有把整個後院卷上天去的勢頭。沉香驚得臉色發白,緊緊抓着搖擺不定的房門,睜大眼睛想從滾滾煙塵中看清來者何人,那狂風卻随着翅膀的最後一次扇動,徹底停了下來。
“主人!”那是一只鷹,個頭不大——或者說,他只是把自己變小了而已——全身金色,聲如洪鐘,眼如利刃。他搖身便化成人形,乃是一名金發金甲的男子,擡手指向沉香,道:“我可以吃了他嗎?!”
沉香這才意識到,對方口中的主人,應該就是楊戬。可是這只鷹看起來雖然比哮天犬要強上許多,此前卻從未出現過……看來如今情勢不妙,得快些叫來小玉、拿來開天神斧和寶蓮燈,才有可能重新壓制住楊戬,不讓他再為害三界。
刻意忽略了那自以為溜得神不知鬼不覺的外甥,楊戬緩緩起身,目光仍舊停留在自己那具殘破的肉身上:“我的元神已經修複,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逆天鷹半是嘲弄半是嘆息地笑道:“回哪裏去?灌江口已被幾個妖怪占了,你還有哪裏可去?”
如此說來……楊戬想了一陣,實在想不出別的去處,半晌終于開口:“你如今住在哪裏,我便也一同去吧。”
“與我同去?你難道要和我一同占山為王麽,”逆天鷹嗤笑道,“楊戬,這可不像你自命清高的個性。”
“楊戬何曾自命清高過?只是情勢所逼,不得不裝得十分清高罷了,”楊戬自嘲道,“我元神剛剛修複,堅持不了多久,你幫忙送我到你山裏去。假以時日,楊戬痊愈便指日可待,再不必日日仰人鼻息寄人籬下,受那份子窩囊氣!”
逆天鷹笑道:“在我面前,你又何必說這般違心的話。你妹妹把你扔在這裏三年,你氣她怨她,必也是想着非三年不能原諒的;但她該只給你做了三碗羹湯,你的氣便消得一幹二淨了吧?”
楊戬冷哼了一聲,見逆天鷹已将自己的肉身輕輕松松抱了起來,便暫不打算與他計較太多,畢竟這身體大不如前,一個不慎,代價就得十分慘重,到時候受苦的還是他自己。便随着逆天鷹出了門去。誰料他們還未出發,三聖母便已與梅山六聖一同駕雲而來,攔在前邊,跪道:“二哥,你不要走……你就這麽走了,我可怎麽向娘交代呀!”
楊戬聽她說起母親,心上便不覺一軟;又見她眼眶紅腫,似要落淚,更是唯有蹙眉不語。楊蓮擡頭見他神色沉重,眼底到底黯然,便趕忙又招手牽來哮天犬,連聲道:“二哥,二哥,你看,哮天犬他也來了……你神目已開,他的記憶也已經快要恢複,很快你們兄弟便可以團圓。兄弟都團圓了,等我們的母親回來,卻看到一雙兒女已有間隙,叫她情何以堪?二哥,三妹知道,二哥必定是不願看母親傷心的……”
逆天鷹聽得耳朵起繭,又見她不斷拿瑤姬說事,擔心楊戬動搖,便高聲罵道:“你是怎麽對待你哥哥的?現在卻指望他原諒你?癡人說夢!”
梅山老大卻是有些看不下去了,為三聖母争辯道:“二爺,此事不該責怪三聖母吧。要說罪魁禍首,難道不是二爺您嗎?若非您……”
“胡說八道!”逆天鷹叱道,“誰再敢說楊戬一個字的不是,我就吃了誰!”
“難道二爺敢摸着良心說自己一點沒錯?!”老大有些激動了,“二爺,不是做兄弟的不幫你,實在是你太過蠻橫不講理了!三聖母她都做到這一步了,你還挂念着她那點小錯,卻不反思自己當年犯下的大錯,二爺,你太讓我失望了!”
逆天鷹怒極,身子一抖,落下兩根金色羽毛來,幻化作無數只鷹隼雕鹫,盤旋着向梅山幾人飛去。楊戬沉沉嘆了口氣,低頭看一眼正在腳邊反複蹭着腦袋的哮天犬,終是揚手将逆天鷹的羽毛又收了回來物歸原主:“既然如此,我便再住些時日罷。”
楊蓮聽了,自是十分高興;梅山六聖見楊蓮說服了楊戬,心裏自然也是滿足。卻不知楊戬得出這個結論的原因,和他們方才說的那些完全就沒有關系。
或許外人不懂,但對楊戬或者楊蓮來說,對于活了三千多年的神仙來說,那二十年或者三年,根本就是他們家長裏短的小矛盾而已,不足為外人道,更不應成為自家人的芥蒂。或許他們之間會存在隔閡,但那隔閡一旦被跨了過去,便全然可以看作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了。
而這種時候,“母親”二字,永遠是用來說服楊戬的無上利器。
卻說梅山兄弟這次前來,心裏也是對楊戬懷有愧疚的;再看楊戬肉身如斯孱弱蒼白,元神卻是風姿卓然,對比之下更覺自己罪孽深重。為了贖罪,他們特地從灌江口給楊戬帶了好些衣物來,春夏秋冬樣樣都有。楊蓮笑他們不會哄人,他們只得悻悻然道:“兄弟幾個都是粗人,除了這些,實在想不出別的什麽可以送了。”
楊蓮去灌江口,本只是為了将哮天犬帶回來,好讓楊戬不那麽寂寞。卻沒想到竟然在半路上遇見了梅山兄弟,便一同回來了。路上寶蓮燈感應到神目的力量,盈盈閃光,哮天犬更是哭號不已,他們便知道楊戬必定已經修複了元神,神目也好了大半了。然而幾人還不知是該憂還是該喜時,楊蓮已經猜到楊戬元神一出,必定要走,便催促他們加快速度趕回華山,正巧将楊戬攔住,好歹沒讓他真的離她而去,否則她便連個安撫補償的機會都沒有了。
幾人正寒暄時,沉香與小玉匆匆趕來,見此景象,不禁怔愣。楊戬瞥見沉香手裏的神斧,暗中拈了個訣,那神斧便化作銀藍神光,變作長鋒回到楊戬手中。楊戬腕子一翻,那三尖兩刃刀便又化成墨扇,開合之間,煞氣難掩。沉香呆呆地看着空落落的右手,半晌才驚道:“這是……你,你還我的神斧!”
楊蓮與梅山見狀,亦是大驚,急問緣由;楊戬卻是連看也不看,元神不聲不響地回到床榻上的肉身之中,就此和衣而眠。
數日之後,哪吒便帶着仙丹回來了。楊戬尚不能行動,但可以開口說話,精神比起以前也稍好了一些。哪吒見他有了好轉,心裏十分高興;又熟知他脾性,左右只哄着他騙着他,終是讓他将仙丹收了,臨走前還變了只花狐貂上蹿下跳地逗他,結果卻只騙得哮天犬嫉妒心發作,汪汪大叫追着他四處跑。最後哪吒氣喘籲籲地躍上雲頭,斷續道:“我,我再也不變了!二哥,你家的狗太難對付!”
楊戬面色始終不變,不曾有笑意也不曾表露分毫不滿。直到哪吒走了,逆天鷹才一語道破:“你又裝什麽清高?”
楊戬擡眼看了看他,不知何時起,唇角已帶了一抹淺笑。
熟料這哪吒前腳剛走,後腳玉帝就跟着來了。那聲勢極為浩大,竟擡了一長隊的寶貝來,足足擺滿了整個後院。玉帝站在楊戬床邊看着他,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好在楊戬完全不在意他是哭是笑、是站是坐,不好在楊戬似乎也不怎麽在意玉帝聖駕……
耳邊只餘下天奴高聲念着禮單的聲音。長長的一本禮單,他念了有半柱香的時間才算結束。在一片可怕的沉默中,玉帝總算是壯着膽子開了口:“二郎,你看,這東西夠不夠啊?還喜歡嗎?”
楊戬仿佛是忽然回過了神,恍然道:“方才……玉如意後面都是些什麽?沒聽清。”
“聽見了沒?!司法天神說沒聽清!”玉帝用胳膊捅一下天奴,“還不重新念一遍?從玉如意開始!”
天奴連連點頭,海底撈針一般找“玉如意”三個字。然而這三個字其實十分容易找,因為它們就在第五位。哭喪着臉,天奴又重新念了一遍,玉帝也罰站得差不多了,楊戬才良心發現一般嘆了口氣,道:“三年了。”
玉帝點頭道:“是是,三年了,二郎你受苦了……”
“算了,你是我舅舅,我這個做外甥的也不能強求什麽。你今天能來看看我,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分明是很溫和的一句話,玉帝卻聽得寒毛直豎,趕忙道:“二郎,你有什麽話盡管說,有什麽要求盡管提!”不必這麽拐彎抹角地吓人……
楊戬沉默半晌,等到玉帝第三次擦掉額頭上的冷汗,才開口道:“禮單中有十顆血明珠,是麽?”話才說完,天奴便已将血明珠呈了上來。楊戬不能動,便只是看着,片刻,說道:“這血明珠的質地好像差了一點點,顏色也不太純正……”
“咳!”玉帝猛咳了一聲,“這可是禦用之物!二郎,你就……将就将就?”
楊戬聽了,只是冷哼不語。玉帝揮退衆人,神秘兮兮地從懷中取出一本折子來,在楊戬眼前打開,笑道:“這都是朕與娘娘特地借老君的乾坤鏡一用,手自筆錄、反複對照,這才整理出來的名單。你看看,上面可少了什麽人?”
楊戬掃他一眼,将那名單上的姓名都看了一遍,道:“少了一個。豬八戒。”
玉帝一愣,心道這豬八戒是佛門子弟,天庭不能動他;可楊戬既然開了口,難道他也要做那不識相的神仙嗎?對他而言,楊戬才是最實際的威脅,西天畢竟還遠着。二話不說,他便往名單上加了“豬八戒”三個字,一邊寫一邊念叨:“這可都是娘娘的主意,娘娘剛想起來天上三天,地下就是三年,後悔莫及呀……你放心,這些人都來看過你的熱鬧,找過你的麻煩,朕絕對一個不放過,讓他們知道知道,得罪朕的外甥是個什麽下場!這下好了吧?”
楊戬毫不客氣:“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玉帝松了口氣:“那,那朕就回去了。要是這裏住得不舒服,随時到天上來住,朕的天庭大得很!”
楊戬沒什麽表情地應了一聲,就算是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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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帝王母這般誠惶誠恐為自己找替死鬼的行為,楊戬雖然不屑一顧,但也懂得其中奧妙。二聖雖然囿于天條規定而不得不令他和楊蓮兩兄妹遭遇滅門之禍,卻仍然不忘給楊天佑和楊蛟留一條轉世投胎的後路,沒做到驅散魂魄的地步。只可惜那時楊戬不懂那麽多,但就算他現在懂了,他也未曾原諒過他們。
這一對舅舅舅母,在他眼裏,簡直芥草一般,令他棄如敝履。可他心裏也清楚,他們并不是真的那麽殘忍的。最起碼,他們沒有真的殺害母親瑤姬;最起碼,當楊戬重傷時,他們從未想過要趁人之危,将他這個不大聽話,甚至時時可能鬧翻天庭的外甥除掉。
但他倒不覺矛盾。有很多人很多事,心知肚明便可,無需挂在嘴上。
自從楊蓮用瑤姬的借口來求過楊戬,楊戬便果真在劉府又住了些日子。眼見他的傷勢一天天有了起色,沉香擔心楊戬又要“東山再起”,畢竟像楊戬這種人,留在身邊就無異于養了一條野狼。如果不除掉他,就得把他折騰到半死不活,否則必定要被他反咬一口。對此,楊蓮心中十分明白,卻不點破,只為楊戬傷勢好轉而高興着。
一日,沉香偷偷找劉彥昌,問楊戬有沒有可能給母親下了什麽險惡的法術,以致于母親現在居然萬事以楊戬這宿敵為重。劉彥昌聽得愣了半晌,道:“沒有。三聖母有寶蓮燈護身,此前楊戬又起不了身,怎麽有機會給你娘施什麽法術?你想得太多了。”
沉香卻仍不死心:“可是我娘她為什麽會突然之間……”
劉彥昌道:“其實并不是突然的,是我們都不懂你娘。其實你娘她不止一次向我提起過楊戬……最初還提得少,最近半年是越來越多了。倆兄妹能有什麽仇恨呢?就好像如果你和東海八太子有了矛盾,你們又能生多久的氣?時候差不多了,也就能互相體諒了。”
“那不一樣!”沉香道,“我和八太子就算有矛盾,也就是些小事。可楊戬做了什麽?他把我娘壓在華山下二十年,還追殺她的兒子,害得她有家不能歸,還差點就……差點就家破人亡!”
這孩子……劉彥昌有些頭疼,其實對楊蓮的轉變,不能接受的不僅僅是沉香,還包括他自己。既然連他自己也無法真正理解,又怎麽能勸服如此倔強,又曾飽受楊戬迫害的兒子呢?
正為難時,楊蓮已捧着傷藥和繃帶,施施然從後院回來了。楊戬的傷的确好了些了,流血已經不那麽嚴重,用藥的量也少了些。楊蓮并未聽見他們的談話,看這倆父子在這裏,覺得奇怪,便順口問他們緣由。沉香壯了壯膽子,便真的開口問楊蓮。楊蓮聽了,疑惑道:“我二哥對我,本來就做不出那樣的事情。他自己就知道家破人亡的滋味,根本不可能讓他的妹妹再嘗一次。沉香,你怎麽會這麽問?”
“因為娘你最近實在是太奇怪了……”沉香低聲道,“你以前明明說你不想看見楊戬的,你明明說楊戬六親不認,讓你失望透頂的……”
楊蓮卻笑了:“那的确是娘不懂事,是娘沒想通。現在娘明白了,你們也該學着諒解他,畢竟天規捏在他手上,他就算是做做樣子,也得追在你後面喊打喊殺呀。沉香,你要記得,體諒體諒你舅舅,好好孝順他。”說着又看向劉彥昌,“彥昌也是,不要記恨他了,他也是迫不得已的。”
劉彥昌猶豫道:“我……我早就不怪他了。”
“彥昌!這話可千萬不能被二哥聽去了,否則我也保不了你,”楊蓮調笑道,“他餘怒未消,你若再說什麽原諒他不原諒他的話,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沉香心裏不服,卻不得不聽母親的話,替自己和父親委屈道:“楊戬這人面子怎麽能這麽大?脾氣壞透了,又是一肚子壞水,卻還引來這麽多人對他無限寬容!”
楊蓮聞言,剛邁進房門的腳步又收了回來,嗔怪道:“人的性格豈是他自己能決定的?我二哥他一直都是這副脾氣,我就從未覺得不好。但他能憑一己之力讓所有人都不得不包容他那‘一肚子壞水’和‘惡劣至極的脾氣’,才是沉香你該向他學習的東西。過段時間等二哥好了,我跟他說說,他拗不過我,一定會同意抽空教你些本事的。”說罷,竟然心情更好,把東西收拾好,又往後院走去。沉香被她說得有口難言,愣了半晌才問:“爹……我娘她說,讓我跟楊戬那惡人學?”
劉彥昌板着臉道:“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則改之,如是而已。’你娘說的也有道理,楊戬能做到司法天神,必有他的本領;楊戬還能讓陛下娘娘送一後院的禮物來讨好,這也是一種本領……”
沉香捂着耳朵,飛快地跑走了。
……
“二哥,中秋節快到了,我給嫦娥姐姐他們都發了請帖……”楊蓮一邊說着一邊走進屋來,卻只聽見楊戬那冰冷的聲音:“我楊戬的東西,就算是親手毀掉,也絕不能被別人弄髒了!敖春那小子,簡直欺人太甚。要不是看他和沉香有點交情,我就給他點面子,親手收拾收拾他。”話音剛落,随之而來的便是折扇合攏的幹淨利落的聲響。
“那小子敢搶主人的東西,真是不想活了!”哮天犬谄笑着給楊戬端茶送水,“他難道不知道我主人就是天條嗎?信不信我主人判他一個死罪!株連他東海十萬蝦兵蟹将!”
哮天犬還沒說完,楊戬的臉色便已沉了下來,一記折扇敲上他的腦袋:“天條?誰稀罕那天條了!”
逆天鷹嗤笑道:“有些人一天變一張臉,難伺候得很。他聽不慣的話,還是少說為妙。”
楊蓮隐約知道必定是敖春搶了他的東西,他心心念念記着一刻不肯忘卻,如今正在想辦法好好折騰他。也罷,哥哥做事總有分寸,她并不想多管,便終于又出了聲音:“二哥,過兩天就是中秋節了,我在家中辦了宴席,邀請嫦娥姐姐他們來做客。二哥,你天天悶在房裏也累了吧?不如那天就一起吃頓飯?”
此處除了楊戬,根本沒有人知道嫦娥和豬八戒曾經對楊戬做過些什麽事。楊戬聽到嫦娥的名字,臉色卻是一點不變,輕描淡寫地問:“豬八戒來麽?敖春一定也會來吧。”
楊蓮在楊戬對面坐了下來,拉着他的手道:“孫悟空和豬八戒都會來的。敖春自不用說,他可是沉香最好的兄弟。還有嫦娥姐姐……她也答應了。她和三妹關系一向不錯,三妹說什麽,嫦娥姐姐都會認真聽進去的。”她可是特意安排了機會,讓楊戬和嫦娥獨處的——誰不知道楊戬暗戀嫦娥三千多年?做妹妹的幫助哥哥撮合一段姻緣,也算是報答他三千年的辛勞了。
“那好,二哥去,二哥當然得去。”楊戬卻仿佛根本沒聽見“嫦娥”這兩個字,“三妹,有一樣東西,還要煩勞你幫個忙,送給豬八戒。”
楊蓮奇道:“二哥竟有東西要給淨壇使者?是什麽東西?”
逆天鷹取出一塊手帕,遞給楊蓮。看着楊蓮疑惑的神情,楊戬淺笑道:“無妨,不過是嫦娥送我的一件禮物而已。但我覺得這東西……應該更适合豬八戒。”
“二哥何出此言?”楊蓮聽他這麽說,當即反駁道,“嫦娥姐姐不可能這麽沒眼光。二哥你放心,這個媒我是說定了。這手帕你還是留在身邊,我……”一邊說着,無意中翻看手帕,竟然發現角落的蘭花花蕊上繡着一個小巧的“豬”字。她微微一驚,看向楊戬,見他眸色沉重地點了點頭,心上便更有些不服了:“難道嫦娥姐姐她……既然她舉棋不定至此,二哥為何還要還給淨壇使者?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嫦娥姐姐送給豬八戒的肯定本該是給二哥你的手帕。不如就再想個計策,讓豬八戒以為她獨獨傾心于你,他就會主動退出了。再說了,他一個佛門中人,六根不淨……”
楊戬嘆道:“我楊戬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俯仰無愧。何況我傾慕于……又怎麽能用這麽卑劣的手段呢?”無奈他說謊連眼睛都不眨,可就算是再怎麽勉強自己,也沒法說出“喜歡嫦娥”這種話來。
楊蓮聽了,并不懷疑,只覺有理:“二哥說得不錯。既然二哥喜歡她,就該堂堂正正搶過來才是。我明白了,這帕子,後天我一定交到豬八戒手上,絕不污了二哥一世英名。”說着又緊了緊楊戬的手:“二哥,你冷了吧?這天氣的确陰晴不定的,晚上怕是又要下雨。二哥,你的外傷才剛剛有點起色,內傷還重着,不要坐得太久了。”
她很清楚楊戬就是個不得安分的性子,一旦能坐起來了,就絕不想躺着;一旦手上能動了,便時不時要拿墨扇來玩玩。楊戬的這副性子,恐怕也只有楊蓮才能勸得動;也只有她,才能用一句話便輕輕松松把楊戬勸回床上去躺着。
等楊蓮走了,逆天鷹才問:“到底為何要送那東西給豬八戒?”楊戬是絕不可能喜歡嫦娥的,就他聽到嫦娥名字時的全無反應來看,恐怕還是厭惡要來得更多。所以他如今的做法,也絕不可能是為了對付情敵而已。
“你去一趟昆侖山,找黃龍真人,”楊戬閉着眼睛朝裏躺着,聲音有些疲憊,“他性情古怪,不一定肯見你。但你不要理會他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只告訴他佛丿門又出了奇事,他必定洗耳恭聽。”
“然後呢?我該說什麽?”
“你就說,佛丿門有位淨壇使者,是觀音一手提拔上來的,由于曾經西天取經,在三界名氣極大。但這位淨壇使者六根未淨,喜歡上了月宮嫦娥,中秋那天就要向她求親。”
逆天鷹皺了皺眉:“你就這麽肯定豬八戒會向嫦娥求親?萬一他自知是佛丿門中人,不敢為之呢?”
楊戬冷笑道:“豬八戒,他有什麽幹不出來?不必管他,你就這麽對黃龍真人說。說完就回來,不管他怎麽問,都不要多說一個字。”
雖然不明白楊戬到底想做什麽,主人之命不可違背,逆天鷹立馬動身,前去尋黃龍真人。黃龍真人的洞府并不在昆侖,但每年的這個時候,他都在昆侖……挖坑。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麽挖坑。這每一個坑,代表的都是他死去的徒弟——不錯,每一個他想收而沒收到的徒弟,對他而言就是死了。他曾經挖過一個天坑,并且在旁立了一塊石碑,上書“楊戬之墓”,妄圖用它坑一下魂飛魄散多年卻還收了個好徒弟的玉鼎真人。此事被楊戬記恨了幾百年,就是太忙,沒機會折磨他。後來楊戬無意中發現他有一個別人都沒有的功能,就很寬宏大量地把這件事給忘了,只等着有一天能用到他。到了今天,豬八戒終于給了楊戬這個機會,讓他用一用黃龍真人那鮮有人知的特殊功能。
很快,中秋便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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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戬不是個好人,這一點他自己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他也很記仇,很小心眼,在某些方面也不大成熟;可是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裏,總比有些人自诩英明來得好。
沒人能夠想象楊戬這三千年是怎麽走過來的,就好像沒人能想象,豬八戒把無法行動的他從床上拖到門外,嫦娥将替他擦拭過的手帕丢在地上的那一天,他是如何硬撐着這重傷的身體、冒着那瓢潑大雨,半個身子浸泡在泥水中,盡力維持着清醒的神智,将地上那塊同樣被泥水浸泡得不成樣子的手帕,哪怕是上面一個微小的針腳,都牢牢地記在心裏。
他喜歡嫦娥?真是抱歉,這是他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楊戬還不能行走,楊蓮便用一架輪椅推着他進到廳中。那時候已經月上中庭,桌邊客人也都圍坐滿了,就等着楊蓮了。然而随着劉彥昌一聲“來了來了”,衆人齊齊向門口看去,無一不被楊戬奪去了視線。
中秋,夜間确是有些涼了,楊戬又是畏寒的體質,今天便穿了一身薄薄的裘衣,被楊蓮推上席來。衆人看見楊戬,有意外的,如敖紅、嫦娥、豬八戒、百花等等,也有早就心知肚明的,如劉彥昌、沉香和小玉。不想,面對他們之中部分人的訝異,楊戬卻是一點不見外,墨扇一開,輕笑道:“諸位怎麽不說話了?莫不是楊戬掃了大家的興。”
百花撇了撇嘴,正想說“是”,卻被停在楊戬輪椅上那只金羽的鷹吓了一跳——那只鷹本也沒有什麽,只是他的眼神實在太過兇惡,簡直像是随時準備着要吃人似的。她的話在喉嚨裏打了個滾,終是沒說出來,只端起酒杯招呼道:“哎,大家不要拘束,我們繼續聊!方才說到什麽了?”
劉彥昌也趕忙來解圍:“剛才輪到我作詩了。小生這就獻醜了,為在座各位作詩一首,聊以助興。”
“行吧,那就作詩吧,”顯然楊戬的出現已經讓豬八戒興致大減,“作完了詩,酒也喝完……”冷不防頭上挨了一下,當即叫道,“猴哥,你幹什麽?!”
“呆子!不喝酒不吃飯,唠唠叨叨的幹什麽呢?!”孫悟空揪着豬八戒的耳朵直嚷,“中秋佳節的,也不給人留點清靜!”
這話是說給誰聽的,除了豬八戒,大概在座的人都聽得出來。可當事人卻仿佛根本沒聽見,反而極為自然地從妹妹手中接過茶水,聽完她“不準喝酒”的叮囑,方才将茶水一飲而盡,轉向劉彥昌道:“劉秀才,請吧。”
聽他的口氣,竟是十分敬重,沒有半分輕蔑之意。劉彥昌暗想,畢竟這麽長時間相處下來了,自己伺候他也伺候得不少,估摸着再冷清的性子,也該知道孰好孰壞,更知道報恩了。這麽想着,他竟也對楊戬深深一揖,鄭重道:“小生這就獻醜了,煩請大舅子指點一二。”
好說。楊戬順手摸着貼上來的黑犬的腦袋,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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