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夫妻之間的小情趣
孟貴妃抽泣着柔聲叫皇帝, 她喚了多遍,平素一向待她溫柔的皇帝并不理她。她感覺到事情不妙了, 遂有些慌神,緊張地看向皇帝。
哲昭皇帝的眸子漆黑,似乎沉浸在某種莫名的情緒之中。
相貌克夫這四個字像一把鑰匙,打開了許多塵封的往事。
皇帝冷冷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兩個女兒, 玉華一直哭泣不停, 天瑜則執拗地跪在地上不吭聲。
天瑜臉上那倔強的的表情,讓皇帝忍不住想起了太後年輕的模樣,她也曾似這般風華正茂, 為了自己費盡心血, 熬白了頭發,熬出了皺紋, 才得今日景象。
皇帝記起,當初曾有人拿同樣的話來诋毀太後。
當時, 他還是太子,父皇一直多病,就有人明裏暗地裏放出風聲說皇後相貌克夫, 而他作為儲君, 是皇後唯一的兒子,他知道這是有心人想要取而代之,他們诋毀母後為的是太子之位。
後來先皇去得早,三十六歲就沒了,流言更甚。太後盛年守寡, 為了扶持自己坐穩這江山,何其艱難,母子二人花了好久才平息了這傳言。
想不到二十多年後,又有人拿同樣的話來說天瑜。
人人都知道天瑜長得像太後,如今說天瑜克夫,豈不是等于将太後克夫的流言舊事重提。
皇帝心越來越沉,玉華為什麽會沒頭沒腦說出這一句。
“是誰教你說這話的?”
玉華還從來沒見過父皇這麽威嚴的樣子,她很害怕:“沒有誰,兒臣就是覺得她長得不好,随口一說。”
孟貴妃進宮已經是皇帝登基幾年以後,這些朝中隐秘之事,她一個閨閣在室女自然不曾聽過,只是她侍奉了皇帝二十年,最會琢磨他的心思,一聽便知道皇帝在意哪句話。
雖然弄不清緣由,但是她仍然極力為女兒辯解,她嬌滴滴道:“陛下,臣妾覺得,容貌之美醜,各人都有各人的想法,玉華年幼,她并沒有什麽惡意的,她就是只是覺得天瑜長得不夠富貴而已。”
“真是不知深淺!”皇帝生氣地打斷她。
皇帝指着天瑜的臉:“你瞧瞧天瑜,她長得哪裏不富貴了,她這樣貌一看就是潑天的富貴,貴不可言。”
孟貴妃呆住了:“哦,是是是,陛下說得對。”
天瑜有點懵逼,話題轉換過于絲滑,怎麽開始聊自己的長相了,她疑惑地擡起自己那張24K純金富貴小臉,無辜地看向皇帝。
皇帝看着天瑜的臉,再無絲毫猶豫:“罰玉華閉門思過一個月,半年俸祿充公,以後若是再敢胡亂批判天瑜的樣貌,朕便狠狠打你板子!”
什麽叫胡亂批判,莫非竟然不能說她醜麽?
玉華立刻不幹了,大叫道:“父皇,兒臣不服!”
皇帝怒道:“口無遮攔胡言亂語,你還敢不服!你想讨打麽!”
玉華委屈地癟癟嘴大哭起來,她明明長得那麽難看,根本沒有自己好看,憑什麽她長得醜還不許人說了,憑什麽說她醜還要被罰閉門思過。
“父,父皇英明,兒臣感謝父皇。”
這一局贏得太容易,天瑜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轉不動了,她本打算時候差不多就亮出自己的殺手锏,明明是玉華先動手打人的,還拿瓷罐砸她,現在看來根本沒有必要了。
天瑜本來覺得皇上不會真把玉華怎麽樣的,畢竟她大了玉華五歲,頂多訓誡一頓罷了。
居然能把玉華關起來一個月,真是太好了,眼不見心不煩,落得清靜。
孟貴妃可不這麽想,她心疼極了,連忙求情:“陛下,陛下,您三思啊,玉華她還是個孩子,她生性活潑,她不能禁足的呀,會把孩子憋壞的呀。”
皇後已經覺得罰得太輕了,見孟貴妃這樣,冷冷道:“再求情,你便一起禁足陪她,她就不會憋壞了。”
孟貴妃立刻閉了嘴,她如果一起禁足就不能被皇帝翻牌子,不能翻牌子就不能侍寝,空房一個月,那可真是要憋壞了。
她舒展眉頭,對那男人缱绻一笑:“陛下,臣妾雖然心疼孩子,也覺得陛下管教得對,陛下是臣妾的夫君,也是臣妾孩兒的父親,陛下管她正是愛她呢。”
對于女人來說,最大的武器便是男人的心意,只要他的心意還在自己身上,萬事皆可徐徐圖之。
“你知道便好。”皇帝有些疲累了:“都退下吧。”
年節之後,刑部衙門開堂辦公,今兒是開衙第一天,照例要有一場早會,大人們擠擠攘攘坐在會堂裏等着。
因張尚書上朝還沒回來,大家坐在一處無聊,開始閑說最近京城的各種八卦消息,顧清晗便在這時聽說了一件大事。
“聽說前幾日,五公主把十一公主給打了,十一公主還被皇上罰禁足一個月。”
顧清晗這幾天一直待在家中苦讀,壓根不知道這件事,聽見天瑜跟別人打架了,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連忙詢問說話的那位王郎中,到底發生了什麽。
王郎中奇道:“顧爵爺,你家公主大顯神威,你竟然不知道?”
顧清晗擰着眉毛搖搖頭,心裏很憂慮。
王郎中一臉了然于胸的表情,拍拍顧清晗的肩膀:“也難怪,五公主對顧郎中情根深種,想必不願你知道她如此彪悍。事情是這樣的,我家夫人出去吃酒的時候,聽人傳說好像是因為十一公主辱罵五公主相貌克夫,五公主一時氣憤便動了手。不過聽說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女兒家打架能下多重的手。”
顧清晗本來聽說天瑜在宮裏跟別的公主動手打架,覺得她實在太沖動了,太孩子氣了,可現在知道她跟人打架竟是因為這個原因,一顆懸着的心軟軟地落了下去。
她的夫婿就是他呵。
原來,他在她心裏是不容觸碰的底線。
何德何能啊,被一個女子這樣深愛。
顧清晗瞬間眼眶發熱,她竟然把自己看得這麽重,她不在乎什麽名聲臉面,獨獨在意自己。
他又想起這幾天天瑜吃飯的時候,一擡手夾菜就皺眉頭,那模樣十分招人心疼,原本他猜想是飯菜不合口,現在想來恐怕是她打人累着胳膊了,手酸。
大家又議論了一番這件事,顧清晗全然沒聽到他們說了什麽,只覺得心裏絲絲甜意泛上來,渾身暖暖的。
旁邊的一位黑瘦官員捋着胡須道:“要說這事兒可是真奇怪,令人想不明白,怎麽十一殿下又被打了,還被罰了呢。”
董驸馬立刻接着道:“我知道,肯定是因為打輸了。”
衆人哄堂大笑。
王郎中咧着嘴笑:“董主簿少在這裏胡扯八道,你以為是考武狀元呢。”
于是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了今年春闱上。
董驸馬道:“嗳,今年這個春闱可是不得了,參加人數是歷年之最啊,如今外頭客棧賓館裏全都滿滿當當,連廟裏的禪房都住滿了各地前來的舉子們。不光人多,才子也多,我可聽說最近聲名鵲起的那個詩客白建修這一屆也來考,估計他肯定是頭名狀元了。”
“也不盡然哪。”刑部的主官張尚書下朝回來正好聽見董高朗這一句。
諸位大人連忙起身同張尚書見禮,拱手過後,張尚書接着方才的話題說下去:“董主簿,你還年輕,見得太少了,所以境界不夠。要我說,這作詩作文和科考寫八股策論是兩回事。詩人講究的是個才情,八股策論考得卻是解決問題的本事。縱觀千年歷史,做得一手錦繡文章卻考不中進士的可太多了。即使真有本事,還要看當科主考官是不是喜歡你這種文風,所以說這考中狀元不僅需要實力,還要有一番運氣才能成。”
衆人頻頻點頭:“還是張尚書所言有理。”
俗話說屁股決定腦袋,身居高位的人看得更遠了解更多,為人處世也會更有見地。
顧清晗贊許地看着自己的上司,張尚書不愧是刑部頭把交椅,一番話說得鞭辟入裏。
王郎中道:“如此說來武科便沒有這麽門道兒,刀槍家夥什拿起來幹就是了,管你考官愛不愛的,反正誰贏到最後誰是狀元公,只要有真本事,一定能出頭。”
張尚書沉吟着道:“你這說法雖然糙了些,卻也有幾分真,武科的确好出頭些。自古武狀元授正三品的參将,文狀元授六品翰林院修撰,差了三級,莫要小看這三級,多少人一輩子越不過去。”
可不是麽,刑部大多是文官,郎中們一般也就是五品,主簿們更是只有七品,京官升職空間有限,一時間衆人感懷身世都嘆息起來。
張尚書一看大家興致不高,又勸慰道:“別眼饞別人,這文武又不同,練武也不是人人都能練的,那病秧子練一輩子也成不了氣候。諸位這身子骨兒,幸虧是從文了,要是從武的話,到現在八成還是個童生,連秀才都沒得。”
他擡眼看見顧清晗,加了一句:“顧郎中例外。”
顧家祖上曾是武将,雖然後來棄武從文了,因着家學淵源,顧清晗一身好功夫,只不過他練武只為強身健體,如今考個武狀元有些難,打趴他們這一群人則綽綽有餘。
張尚書一番話說得诙諧,諸位大人都笑起來,紛紛點頭稱是,氣氛熱烈起來。
王郎中笑着道:“說起武科的事,我家隔壁住着禮部的老魯,他說這一科有個南省的武舉人,姓衛,生得那是相貌堂堂,秋闱成績也是數一數二,如今在京裏風頭正盛,春闱還沒考呢,大家都說頭名非他莫屬了。對了,還聽說這人同顧爵爺有親呢。”
大家都看向顧清晗。
顧清晗一聽姓衛,寒着臉垂眸冷冷道:“不熟。”
張尚書見他臉色不善,顯然是不欲談,便咳嗽了一聲:“開會吧,下面咱們先理一理頭三個月的事務……”
今日衙門事閉後,顧清晗坐在回府的馬車上,想着天瑜為他打架的事情,心緒很不寧靜。
車窗外醉仙居的招牌一閃而過,他忽然想起天瑜曾說起喜歡吃這家百花餅,也不知道怎麽了,他今日就是特別想替她買。
顧清晗拉鈴叫停了馬車,跳下來看看醉仙居的牌匾,想起天瑜那日憧憬的模樣,就似乎已經看見她收到點心笑意盈盈的臉,他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
他理起衣袍一角,矜貴地邁過門檻,進大堂問小二要一份百花餅打包。
顧清晗是常來常往的貴人,小二自然是認得他,忙殷勤道:“好的,小店還新制了幾樣時興的點心,顧爵爺可要一起帶了回去嘗嘗。”
顧清晗簡略答道:“可,見樣兒包一份。”
“得嘞。”小二應聲去了。
顧清晗轉身想在店堂內找個地方坐下等,耳邊忽然響起一句脆甜的“晗表哥。”
他回頭,孟蓉蓉正站在一丈遠的地方笑盈盈看他。
顧清晗眼色一黯,卻只得拱手施禮:“孟小姐。”
見孟蓉蓉靠過來,他側身一指旁邊的樓梯:“孟小姐是去樓上用餐的吧,你請自便。”
“我就是路過此處,見到晗表哥的馬車停在外頭,所以進來看看。”
孟蓉蓉羞澀的抿了一下唇:“蓉蓉還未曾謝過當日表哥的救命之恩,今日既然在此遇上了,不如蓉蓉做東,請晗表哥喝一杯水酒吧。”
顧清晗連連擺手:“不必了不必了!我就是來買點百花餅,小二已經去打包了,我馬上就走了。”
孟蓉蓉驚訝道:“我記得晗表哥并不喜歡吃甜食的。”
顧清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垂下長長的睫毛,眼角帶着一抹微紅,小聲道:“我确實不喜歡吃。我是,是給家裏公主買的。”
孟蓉蓉震驚地看着顧清晗,眼中已經帶了淚意,她顫着嗓音道:“晗表哥,你堂堂一個國公爺,她竟然逼着你做這種奴才們做的事,她她簡直……,總之,表哥,你真是受委屈了。”
顧清晗眉頭一擰:“此事與公主無關。”
這是他自己要來買的,他只是想哄哄自家殿下,但是這種夫妻之間的私趣小事怎好對旁人明言。
孟蓉蓉曉得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她一見顧清晗面色微紅的樣子,猜想他定然是被家裏的母老虎逼得沒法子,有苦難言,便上前了半步,體貼入微道:“好,那我們便不談公主吧,蓉蓉曉得表哥不愛提她。”
顧清晗皺着眉倒退了一步,他覺得孟蓉蓉的言行從那夜在梅園開始便有些奇奇怪怪的。
他很想走,可是他的夫妻情趣小點心還沒有包好,他舍不得走,只好偏了目光看向別處,不想再理會她。
顧清晗這麽一轉頭,竟愕然地發現天瑜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着他,确切地說,還看着旁邊的孟蓉蓉。
“殿,殿下,你怎麽會來。”顧清晗手足無措,他不知道她什麽時候進來的,不知道她看見了什麽,千萬莫要誤會才好。
孟蓉蓉也是一驚,但是很快便鎮定自若地福身,柔順道:“臣女見過殿下。”
天瑜的眼睛快速眨動了幾下,不知道為什麽,撞見這兩人站在一起說話,她反而有些慌亂。
天地良心她只是進來買個點心吃,真不是來捉奸的,天瑜完全沒料到自己會偶遇這一幕,只得尴尬地笑了一下:“請問廁所在哪兒,我只是路過,想借用一下。”
孟蓉蓉指了一個方向,天瑜道了聲謝,卻轉身往相反的出口走去。
見天瑜指東往西,顧清晗心裏咯噔一下,她生氣了,她一定是生氣了。
他哪裏還有心情等點心,從懷裏掏出一整塊銀子放櫃臺一放,高聲對店小二道:“銀子放櫃臺上了,點心你們派人送去公主府上。”
顧清晗大步追着天瑜出去了,可還是晚了,天瑜已經上車走了,他只好上了車緊追不舍,夫妻倆一人一輛馬車,前後腳進了府。
顧清晗怕極了天瑜會誤會,心急火燎地直奔正院找她解釋:“殿下,臣同她只是偶遇,并未說什麽。”
天瑜出去本是為了買好吃的,結果卻白跑了一趟,啥也吃不上,一想到這她心裏就莫名其妙冒火。
生悶氣讓人口渴,天瑜拎起茶壺對着壺嘴兒直接灌了個水飽,放下茶壺又喘了幾口氣兒,才平靜下來,不緊不慢道:“你這樣的男人,随便哪個女子被你深愛過,離開你之後,恐怕都一生無法忘記你。所以我能理解她,她忘不了你不是她的錯。”
顧清晗一時摸不清天瑜的意思,他想了想,既然殿下覺得孟蓉蓉沒有錯,那莫非她想讓我認錯。
他試探着道:“殿下,臣知錯了。”
“不,你也沒有錯!”天瑜攔住了他的道歉,她看着顧清晗的眼睛:“你們倆都沒錯,歸根結底問題出在我這裏,是我錯了,我很抱歉,我現在只能盡量彌補。”
顧清晗難以置信地看着天瑜,他想起當日大婚之後也有這樣一件事,那天他陪天瑜三日回門,出宮的時候,在宮門前偶遇了前來探望孟貴妃的孟蓉蓉,面對面總不能裝不認識,兩人便打了個招呼。
結果那晚公主回去後發了威,把家裏瓷器砸了個幹淨,凡是她能推倒的家具全部掀翻了,厲聲逼問他同孟蓉蓉是什麽關系,無論他如何辯解她都不信,前半夜像個潑婦一樣又哭又鬧,後半夜……
第二天早上他起床的時候,覺得日頭都是晦暗的。
她很可憐,他很可悲。
顧清晗那時真的煩透了,了無生趣。
可是現在公主變了,她變得通情達理,落落大方,甚至他跟別的女人說話,她都不生氣了;她再也不纏着他,她看他的眼神變得很淡很淡。
顧清晗記得當初,她看他時候,眼睛裏總是帶着深深的迷戀和執念;如今卻根本看不懂她眼裏的情緒,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顧清晗忽然覺得心空了一塊,說不上來問什麽,他受不了天瑜現在這種淡然的樣子,就好像她把他當成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明明不該是這樣的,她費盡心機嫁給我,即便是孽緣,也該鐘情于我。
他曾經無比希望她是一個可以講道理的人,可是這一天真的到來,她變得理智豁達,卻給顧清晗帶來了巨大的困惑。
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讓顧清晗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本想解釋自己從來沒有愛戀過孟蓉蓉,話到嘴邊卻變成了:“若有那一天,你離了我,你會忘了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顧驸馬(得意地叉腰):聽說我不來的時候,你們想我。
關于這個男主我有一點想說的話,以前看小說的時候,經常看到顧清晗這樣的性格男配,純良端正溫潤如玉,偶爾有點呆萌,我超喜歡這種性格的男人,我覺得跟他們談戀愛也很有趣啊,為什麽作者們不讓他做男主,于是我決定自己産糧!
然後做大綱的時候我就明白了,這種性格的男主太穩重了,根本沒有故事,他幹什麽都四平八穩的,按着顧清晗的想法,咱倆能好好過麽?天瑜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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