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師門僞作
這是緬甸常見的席攤——一床席子鋪在地上,主人坐在席子的一頭,而售賣的物品擺在席子的另一頭。兩者中間放上一只盆子,購買者将錢扔在裏面,然後拿走貨品。
席攤的售賣有個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售賣者不說話。如果扔進盆子中的錢,他不滿意的話,就不點頭,你需要繼續往裏扔錢,直到他滿意,才可以成交。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買,拿回盆子中的錢走人。
這種交易最常見于街頭木雕藝人。據說最早是某位木雕大師,希望能碰到欣賞他作品的知音——我不開口要,就看你能給多少呵呵,給多的,自然是知音。
還真的有不少人看到他的作品後,非常喜歡,主動向盆中扔進大額鈔票。
這種無聲的交易方式,因此也逐漸流傳開來,成為緬甸特有的席攤售賣。
沒想到這位售賣古玩的竟然也擺上席攤,不知道他的東西真不真胃口有多大
走近之後,盧燦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也是席攤
感情貨主也怕麻煩,怕購買者一緬元一緬元的往上加,他已經在每件貨品下都貼了标價。這家夥,只是想用席攤的方式表明自己的東西是一口價,概不還價而已。
席攤的主人,年歲并不大,二十出頭。其打扮舉止與普通緬甸青年差別很大,短袖恤還印着鱷魚标記,下/身打着皮帶的正裝短褲,腳上穿的是香江流行的型涼皮鞋。
這應該是位見過世面的,或者說出過國的緬甸富家子弟。
“勒系香江人”盧氏爺孫剛到他的鋪子面前,這位年輕人便搶先操着一口憋足的粵語和兩人打招呼。
呃,合着這位完全不懂席攤的買賣規則,他竟然主動和顧客聊天難怪他的攤位面前沒什麽人,感情是位客串的攤主。
“留學剛回來”老爺子目光如炬,很快從他的衣着還有行為上判定這個年輕人确确實實是個生意菜鳥,不由得對他攤位上的東西有了濃厚的興趣——這類人擺攤基本都是為了處理這些他認為用不着的“廢物”,好東西真東西多。
“哇哦,你怎麽知道的”一口流利的倫敦腔,從這年輕人嘴中冒出,表情有點誇張。看其模樣,應該在英國居住很長時間,歐美那種表情手勢,他學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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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你的皮帶暴露了你。”盧燦同樣一口順溜的英語,指了指他的腰帶。
英國奢侈品牌巴寶莉可不僅有風衣,其男士皮具系列同樣歷史悠久,但巴寶莉的皮帶,在亞洲目前還沒有銷售,只有英國本土有售。老爺子畢竟同樣從事奢侈品行業,對這方面信息較為關注,應該是通過這一點确定他的身份的。
“哇哦,你的英語口語很流利,你也去過英國”見盧燦英語流利,這位攤主立即将興趣從老爺子那轉到他的身上,很自來熟的問道。
“嗨,別忘了,英國可是香江的宗主國。”
“哦,也對,香江會英語的人很多,我在十來歲的那年,曾經和我父母在香江住過一段時間,後來,我們全家,去了英國。”那年輕人攤攤手,說着自己為什麽會簡單的粵語。
東南亞的很多人家都以香江為跳板,獲得香江居民身份證後再移民英國或者澳洲。這位阿爾達。汗一家估計也是這麽幹的。
哦,這個年輕人叫阿爾達。汗,從這個名字就可以知道,他是穆斯林,而且他的家族在緬甸穆斯林中的地位還不低——只有地位尊崇的穆斯林領袖才可以在姓名中帶有“汗”字。
阿爾達汗的祖上也是中原人,回族。在國外多年,這位阿爾達汗已經基本不會漢語了。
緬甸的回民不少,大多數是清末時,滇省回民起義遭到左宗棠的殘酷鎮/壓後,逃到緬甸生根的。
這位阿爾達汗的祖上應該是當時起義軍的領袖人物之一,到緬甸後很快融入當地穆斯林,并成為領導者。
盧燦已經從席子上十四件古玩上發現端倪——雖然一邊和阿爾達汗聊天,他依舊沒忘記用目光掃視面前的這些東西。
不要認為清末起義軍總是正義的,那些人同樣也搶劫。這些古玩應該就是阿爾達汗的祖先從滇省富戶或者官員家中搶來的。南方家族喜歡定做瓷器,盧燦已經從兩件瓷器的底款上發現屬于不同家族的标記。這就是搶劫的證據。
盧燦目測,其中有幾件相當不錯。
老爺子已經将這些東西看了一遍,看他神色,也應該挺滿意的。
“你怎麽不待在倫敦這次是回鄉探親”盧燦想要側面打探這些東西的來歷。
“我馬上要從劍橋畢業,回去就得參加畢業論文答辯。”阿爾達汗無奈的揚揚手說道,“臘戌是我家,這邊依舊有一位叔祖不願意去倫敦。他沒有後人,住在穆斯林養老院中。上周他去世了,可我父母沒時間回來。喏……這不,讓我回來協助養老院辦理他的後事。”
“這些東西都是他書房中的擺設,應該是古玩吧。”
他再度聳聳肩,很無奈的說道,“我無法帶它們去倫敦,因此便想賣掉,可是……臘戌太窮了,我已經擺了三天攤位,沒有一位願意出手的。”
華夏古玩無人問津,這種情況也只會發生在七十年代末。再過幾年,華夏文物的價值在東瀛人的推動下,開始直線上升,到了九十年代末,內陸人接力,華夏文物的價值再度飙升,一直會達到駭人聽聞的地步。
而現在,臘戌這種地方,對華夏文物有興趣的,還真不多。
“我對這些東西有興趣,我去看看”盧燦對他做了個手勢。
“看吧看吧,如果你想要,我會給你便宜點。”阿爾達汗很豪爽的揮揮手。
嗯,這真不算撿漏,他的标價本身就不高,竟然還答應可以再便宜點。
“能看上眼嗎爺爺,”盧燦貼到盧嘉錫的身邊,用粵語快速問道。
“整體來說還不錯,保存的也可以。不過,有兩件我有些疑慮。喏,你也看看。”盧老爺子給他讓了個身位,兩人蹲在席子面前,仔細察看這些物件。
這裏擺設的十四件古玩,全部是書房用品,應該是阿爾達汗那位叔祖生前的至愛,結果被這小子全當成地攤貨售賣!
老爺子一邊鑒定,一邊搖頭,他這是替那位死去的老者可惜。
盧燦面前擺放的是一對鎮紙,保存相當完好,壽山石材質,其雕刻風格為明代,鎮紙背面為高浮雕蟠螭紋。大開門的物件,被阿爾達汗标價十美元。
盧燦不打算還價,這個價格再還,有點虧心。他将這對鎮紙放在一邊,準備稍後付款。
老爺子遞過來的第二件是筆筒,明代南方雕刻大師朱三松留款的“喜上眉梢”紫檀筆筒,同樣是大開門物件,都不用過第二眼的。
第三件是書房中很少見的物品,也是舊時候大富之家才會有的書房擺件——紙盒。顧名思義,紙盒是用來盛放書房用紙的盒子。
這件紙盒是花梨木制成,四周刻有松竹梅三友浮雕,上下天地蓋的結構,頂部有跨扣,可以将天蓋揭開,裏面可以存放一沓紙張。南方潮氣很重,扣上蓋子後,可以放水防潮。
看其制型及浮雕風格,也是明代制器。盧燦在這件紙盒的背部,看到一個花體的“沐”字标記——這是滇省四大家族麗江木家的徽章印記。
麗江木家也是金庸中的明代沐王府後人。
這應該是回民起義時搶來的木家物品,不知道其它幾件是不是。
下一件物品再度證實盧燦的猜測。
這是一件瓷制筆架山,三股沖天戟,形成筆架山,通體為青花色。一側略微有沖口,露出白瓷胎。盧燦将其翻過來,底部有款。這個款制很有意思,兩個字“賜”“沐”
這是明代不知道哪位帝王,專門命令官窯燒制并禦賜給沐王府的物件。所謂沐王府,其實是平西候沐英的後人,世鎮雲南,清朝一統江山後,沐王府改姓為“木”,舉家遷往麗江躲避禍事。
第五件是海黃硯臺盒。
盒子表面嵌有一塊碩/大的和田黃玉,題有唐代陸龜蒙的詩詞一首,“誰截小秋灘,閑窺四緒寬。繞為千嶂遠,深置一潭寒。坐久雲應出,詩成墨未幹。不知新博物,何處拟重刊。”
硯臺盒的背面同樣有款,不過這次是“玉堂清玩”款。
呵呵,這是明代權臣嚴嵩之子嚴世蕃的收藏,嚴家倒臺後,這件東西不知怎麽流落到了南方,最後輾轉到阿爾達汗的祖上手中。
用這個硯臺盒收藏自己撿漏的顧二娘端硯,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第六件是明中期的烏木五福筆挂,用來懸挂毛筆的。很典型的門楹式筆挂,烏木镂雕,全身刻有五只蝙蝠,振翅欲飛。
正品,大開門,可惜沒有留款。
第七件是和田白玉玉握。古代王公貴族家的弟子練習毛筆字時,空着的一只手通常會被老師放置一枚玉握,以此來平衡左右手的用力程度。
阿爾達汗的叔祖,應該對中華傳統文化有着相當的造詣,否則不會知道這件東西也是書房用品。
第八件同樣很少見,是一座長約一尺,無帆的瓷器船。瓷面甲板上首尾兩端各有支架,型制很奇特。這是瓷筆船,甲板上的支架是用來平放毛筆的,用途更接近現代的文具盒。
第九件是一枚高約三寸的小型方鼎,四足有耳無銘文,這就是書香世家名稱由來的“書香鼎”——放在書房燃燒檀香,提神并有很好的驅蟲效果。
……
“這方筆洗,你仔細琢磨琢磨。”老爺子遞過來第十三件物品時,突然加了一句話。
這自然不是廢話,必定是提醒自己什麽。
盧燦一上手,就感覺有些熟悉。是的,很熟悉!
其型制是景德鎮仿宋官釉桃式洗,此洗呈現桃形,外壁塑貼帶枝葉桃實,洗內有大開片,外底中心有3個芝麻大小的支釘痕,周圍環以14個支釘痕。通體施粉青釉,釉面滋潤,造型別致,工藝精細。
第一眼盧燦判定,這是清三代仿宋代官窯的筆洗,看真。
但自己應該沒見過這款筆洗,怎麽會有熟悉感
盧燦手托住底部,将這方筆洗迎着陽光,一點點轉動,終于看出點端倪,眉頭逐漸皺起來,自己剛才走眼了。
日光下,這粉青釉面稍稍發暗,另外,其內部的開片走向似乎有些不太舒服。
假貨!難怪爺爺加了句話。
心中有了定論之後,再看這件筆洗,他忽然明白熟悉感從何而來!
盧燦将筆洗側過來,用放大鏡仔細觀看內壁開片,果然,他在五十倍放大鏡下,發現師門暗記——斜紋體的“玖”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