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譚家衛東
譚衛東,兩歲的時候就在母親的懷抱中,和姨娘她們一起來到調景嶺。
這裏有他的全部童年記憶。
小時候不懂事,總覺得那些密布山間的字棚中藏有無數的秘密,太好玩了。
逐漸長大後,他才知道,那裏是人間最悲慘的生活。
懂得這份道理後,便再也不願去了。
作為家中長子,需要堅守家業,他沒能和幾位弟弟妹妹一般,去國外留學。不過,港島還是經常去的,甚至還随着父親走了一趟臺島,拜見幾位叔伯。
父親因為還有某些使命,不能撤離。
譚衛東真的對這裏已經反感透頂。每天能看見的只有山天空,還有無窮無盡的白色窩棚,如同瘡疤一樣貼在山體上。
三十而立,他已經成家立業了,成為調景嶺頗有名氣的小老板。
可是,兩臺絞粉機,為周邊住民提供面粉的小加工廠,算是立業嗎就這,還是父親托關系從港島弄來的。
這種創業不是他想要的,他寧願去港島,過那些看似忙碌的朝九晚五白領生活。
妻子是隔壁六十四師王明權師長的外孫女,小兒子浩浩,今年五歲,很可愛。
那天,兒子五歲生日,妻子帶着孩子去了趟市裏面,回來後她就抱着兒子嚎啕大哭。
他問明原因後也是心如刀絞——五歲的孩子,竟然對市內商鋪上很多東西都不認識,問東問西的讓母親心碎。
自己可以陪父親守在這山中一輩子,可是不能耽誤孩子!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和自己的父親,進行了一場激烈的争吵。
Advertisement
好在母親和幾位姨娘,都站在自己這邊。大家合力終于說服父親,去市內,買房子,做城裏人!
至于這山裏的東西,去踏馬的,扔了也不可惜,譚家還是有點積蓄的。
他現在想要做的,就是趕快把這裏東西處理了。
妻子,母親和兩位姨娘,已經在市內購置了一套房産。前幾天,将父親和孩子都接過去了,現如今,正等着自己搬過去呢。
他已經聯系好幾家,其中兩家是調景嶺的其他住戶,這些住戶主要是買房的,其實也沒幾個錢。還有一家是做家具生意的,聽說生意做得很大,去年在嶺內收了不少貨,譚衛東很希望這家,能看上家中幾件東西,多少能補貼一點。
他想了想,又将母親藏在櫃子中的幾件老東西拿出來,用毛巾包好,如果對方給的價格不錯,這幾件老貨,也可以考慮勻給他們。
叮咛咛,院子門鈴聲響起,譚衛東将毛巾裹了裹,塞在茶幾的抽屜中,抽身出門。
屋外,盧燦對着龐大的紅木門撇撇嘴。
盡管是第二次來,他依然被這龐大的紫檀院門震驚。
這扇院門,弧形頂,銅鎖盤,上下五道銅箍,最高處有四米五,兩扇院門的面積,超過二十平米,厚度達到十五公分。材料呢産自印度的金星紫檀。
金星紫檀在檀木中,是僅次于小葉紫檀的第二存在。
小葉紫檀無大料,但金星紫檀在早些年還是有不少好貨的。這家竟然用金星紫檀做院門,任憑其遭受日曬雨淋,致使其中部有了一條深深的裂痕,太可惜了!這是無知還是奢侈
“裂痕比上次長兩公分。”鄭光榮用手指揸了揸,心痛的搖頭嘆息。
兩人站在臺階旁,小聲議論着這扇院門。
吱吱呀呀,院門一側拉開,露出一張頗為年輕的臉。
認識,去年來拜訪時,兩人都見過譚衛東。
盧燦對他點點頭。
“哎呀,鄭老板來了歡迎歡迎!”譚衛東連忙拉開院門,向鄭光榮伸出手掌。
“小溫辦事就是利落。昨晚和他的叨擾了一句,沒想到他今天就把兩位請來了。謝謝你,小溫,你這幫忙的情分,兄弟我記下來。”
譚衛東很熱情的将幾人讓進屋,順帶着對溫阿四一頓猛誇。
盧燦跟在鄭光榮的身後,微笑着走進門。
上次他們就将盧燦當成鄭光榮的跟班,這次譚衛東同樣也是如此,連和盧燦握手的想法都沒有。盧燦也沒在意,他更在意稍後能從這家掏出多少有價值的東西
去年見面,譚衛東坐在他父親譚玉明的身邊,很少說話。今天……呵呵,估計他父親不在家。
這是好事!
鄭光榮也沒打算介紹盧燦。
盧燦想要低調,獲得鄭光榮還有盧家全體人員的一致贊同。
少年天才必短壽!
這是中華傳統中總結出來的,究其原因就是少年天才太高調。天妒紅顏與天妒英才,并不是一句虛話
家中沒人盧燦掃了掃,上次來的時候,老爺姨奶奶小少爺的可是一大家子,熱熱鬧鬧。
這次竟然一人沒見着,難道他們已經搬到市內了
若真是如此,這次應該好談。
譚衛東準備給幾人泡茶,晃了晃暖瓶,尴尬的笑了笑——竟然沒水。
“譚老板,我想四處看看,你就不用忙活,我們都帶着水呢。”盧燦揚揚手中的礦泉水。
譚衛東歉意的點點頭。
“譚老板這是已經搬到市內了”鄭光榮也發現異常,問道。
“淺水灣那邊看了一套房子,前幾天她們已經過去了。我呢,還要等這邊的房子,還有那個面粉廠處理完畢。”說到這,譚衛東的眉頭都揚起來了。
“淺水灣啊,那可是旺地啊!譚老板選得好啊。”鄭光榮的話還真不是奉承。
淺水灣的開發始于四五十年代,現在已經是香江第二富豪聚集區。至于第一嘛,那自然是太平山半腰至山頂那一帶,傳統的英國富豪居住區。
看來救國團的那些官員,撤退前還真的沒少撈!
這麽多年過去,現在竟然還有如此雄厚資本,去淺水灣購置豪宅。
“鄭老板,我們是……”譚衛東略顯急切,這讓鄭光榮有些意外。
“譚老板,我先四處看看,看完之後我們再談,可以嗎”鄭光榮擔心那些家具是不是被動過手腳,很想再看一遍。
“當然可以!”譚衛東伸出手臂,歡迎他四處走走。
譚衛東陪着鄭光榮幾個房間都走,盧燦幾人留在客廳。
面前是烏木茶幾,板面足有八個厚,粗壯的四腿,下層底板最少有六個厚,帶雙抽屜,同樣烏木。做工并不精細,但架不住料子好啊。
屁股底下坐的木質沙發,樣式簡單,盧燦甚至能從扶手處看到多處“鬼臉疤”,純粹的海黃料。客廳中這樣的沙發,一組六張,兩張雙人,四張單人,上面鋪着海綿墊。
盧燦站起身來,四處看看。上次因為有譚家人陪同,沒機會仔細觀察,今天,機會來了。
轉過沙發所在的會客區,便是主人歇息區。
一張典型的南方“八仙桌”配雙椅,盧燦上手摸了摸,再用放大鏡和手電筒仔細看看接榫處。正品,桌椅都是海黃料。
八仙桌後面是案幾,上面兩只青花蓮紋葫蘆瓶對稱放置,條案中央是一臺機械座鐘。
案幾是烏木的,這個一眼就能看出來。
盧燦見沒人,于是将葫蘆瓶拿起來,底部有款“嘉陰堂制”。
這個款識一般人還真不了解,這是清代嘉慶時期,內務府為嘉慶皇帝制作皇家文具祭祀用品鑒賞用品的堂款,并不常見。
呵呵,沒想到這竟然是一對嘉慶皇帝祭祀用的青花葫蘆瓶。
相比清三代,嘉慶朝的瓷器,要遜色不少。其青花料主要産自江浙,發色不如進口料。器型不似乾隆大氣精致,畫風也不似乾隆時期繁缛密不透風,稍顯清新舒朗。
這對葫蘆瓶,畢竟是皇家祭祀用品,做工還是很精致的,堪稱嘉慶朝青花代表作。
放下葫蘆瓶,他将目光對準那臺座鐘。
這應該是民/國時期的老座鐘,依舊在行走。銅鎏金邊花,銅擺的外罩是圓瓷,圖案為盛開的牡丹,粉彩。背部有插屏,盧燦取出來看了看,是一幅瓷版畫,畫面是鄭板橋的竹。
這種插屏式座鐘,應該是江浙著名的鐘表生産商“亨德利”廠出品。它的創辦人是江浙海寧人王光祖,很牛/逼一位企業家。當時亨德利的鐘表,可是媲美歐美鐘表的存在。
民/國座鐘不是很值錢,但值得收藏,有紀念意義。
案幾緊靠着木質照壁,照壁上懸挂這一幅中堂畫,畫面內容是松鶴延年圖,最上方是譚家的牌位,應該也是烏木制成的帶頂式牌位,寫着“譚氏列祖列宗神位”。
盧燦依舊按照秩序來鑒定。
摸了摸照壁上紫紅色的木紋,有雞翅紋理,又用指關節輕輕叩了兩下,發出脆生生的咚咚聲,盧燦便知道這面照壁,是雞翅木的。
上等雞翅木,放置久了,就成為這種紫紅色。
再看看中堂畫。
五只白鶴圍繞着松樹虬枝,或飛或駐或單腿獨/立或雙雙嬉戲,畫面的右上方留款,有鈴印和鑒賞印。太高,看不清內容。
畫面的用筆,蒼勁有力,畫面構圖,有動有靜有留白,松針點點,疏密合理,虬枝有力,松鱗均勻,頗有大家味道。
旁邊一副楹聯“青松挺秀四季盛”“瑞鶴呈祥百歲春”。
盧燦歪着脖子,看其筆跡和畫風,頗有民/國國學大師書法家張俊采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
在二十年代,張俊采的中堂畫與字,堪稱一絕,可惜他在1928年便早早離世。
照壁的右側,有一張獨/立案幾,盧燦落在上面,眼睛凝了凝。
案幾上面供奉着一位老者的黑白畫像,眉宇間頗像譚玉明,應該是譚衛東的爺爺。盧燦凝視的目光并不在相片身上,而是落在擺放于相片前方的銅爐,還有盛有半杯酒的三只粉彩圓口杯!
這幾件祭祀用品,包漿完好,頗有歷史古韻。
插着幾根檀香的香爐,其式樣正是宣德爐的樣子,而那三只祭祀酒杯,也來歷不凡。
三只圓口杯,胎質乳白器薄如紙晶瑩剔透,腹壁圖案各不相同,正中的盛開的牡丹,兩側的是石榴花和桂花。
莫不是康熙五彩花神杯
這可是傳說中最難收集的套裝瓷器!
他正準備端起其中那只“桂花”時,旁邊走廊中傳出鄭光榮和譚衛東的聲音。
可惜,只能再找機會上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