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意外頻發
搬家送碗碟,在南方經常發生的事情。
五十年前魯迅先生就在文章中寫過,閏土幫忙搬家往草木灰中塞碗碟的事情。
這其實也是一種南方習俗——在南方,碗與忘的發音近似,送給鄰裏碗碟,寓意着請不要忘了遠方的我。
“二姨媽,我在和老板談價呢,你在客廳坐會。稍後我給你收拾。”譚衛東對着前院喊了一聲。
糟了,他家的碗碟,自己可還沒看。按照他們家用花神杯祭祀喝茶的尿性,那些碗碟中,肯定有貨。
盧燦有些着急,連着對鄭光榮使眼色。
“譚老板,這恐怕不太合适吧。”原計劃抻一抻的鄭光榮,不得不開口了,“剛才我說過的第二種合作方式,一旦定下來,我可是擁有這房子所有物品的處置權的。”
“啊碗碟你們也要”譚衛東驚訝的問道。
“當然,買下這房子,我一時間還不會拆,等着有空閑的時候,還來住一住。你家的碗碟,自然要留下。你們家的三臺電視,要不是太老,我都想留下。”
鄭光榮這就是胡扯了,他只不過是想将譚衛東的疑慮打消。
“這可怎麽辦我可是答應幾家親戚,走之前把碗碟送給他們的。”譚衛東撓撓頭。
盧燦有些無語,又有些慶幸——如果遲一兩天來譚家,譚衛東極有可能,将那些瓷器瓷杯的,都送人了。
“嗨,這事不難解決。譚老板搬到貴處,請請親朋好友搓一餐,或者買點巧克力糖果什麽的散散,不比送茶碗更有面子”盧燦在旁邊幫襯着鄭光榮出了個主意。
“那……也只能這樣了。”
譚衛東看了盧燦一眼,無奈的點點頭。
鄭光榮突然禁止他送碗碟,這讓他心中起了疑慮。前些天去荷裏活道打聽紅木價格,他自然也看到了很多古瓷店。想起家中的瓷器用了很多年,莫不是這些碗碟也是值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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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起案幾上面的一對葫蘆瓶,那造型很有歷史,便想着試探一下。他說道,“別的瓷器可以,但案幾上的那對葫蘆瓶,是我父親喜歡的東西,我必須帶走。”
他的眼睛緊緊盯着鄭光榮,希望從他的臉上看出點什麽。
對方起疑心了!
盧燦咬咬嘴唇,那對葫蘆瓶是嘉慶朝內務府特制的祭祀用品,堪稱嘉慶朝瓷器代表作,被他拿走确實有些可惜,但如果阻止,因此中斷此次談判,那更得不償失。
他右手叉腰,向鄭光榮比劃了的手勢。
鄭光榮有底了,他笑着對譚衛東說道,“譚老弟,原本這是不可以的。不過我看重的是你房子中的木料,別帶走木料就行。那對葫蘆瓶嘛……既然是老爺子的心愛之物,你帶走就帶走吧。”
譚衛東沒能從他臉上看出什麽,也覺得自己是不是多心了點頭謝道,“那就多謝了。”
“既然這些碗碟都送給你,那這價格……我肯定是一分錢不能降了!”
“行!就當交朋友了!就四十二萬港元。”鄭胖子不想再出意外,很豪爽答應下來。他向譚衛東伸出手,笑嘻嘻的說道,“能交上一位住在淺水灣的朋友,是我的榮幸。”
見雙方談定,盧燦也放下心來,上前一步,“鄭叔,我和阿四先統計一下物件,好安排貨車”
轉讓房屋,統計物品這是很正常的,盧燦想藉此機會,好好看看,這屋內到底有多少值錢貨。
鄭光榮看了譚衛東一眼,見他沒說話,便對盧燦點點頭,“嗯,你去和阿四統計一下物品,順便讓小喬把合同送進來,我和譚老板把轉讓合同簽了。”
盧燦再次回到客廳,客廳中坐着一位五十來歲的胖胖的婦女,旁邊還跟這位十歲左右的女孩子,手中提着一個大型帆布袋。
這應該就是譚衛東的親戚。看着這帆布袋,盧燦暗自慶幸,幸虧自己早來,否則這一帆布袋,不知道要裝走多少瓷器!
得把她先弄走,否則稍後給順走兩件瓷器,自己就後悔去吧。
“阿姨這屋子我鄭叔已經全部買下,他準備把這當成度假屋。譚叔答應您的盤子盞子,恐怕沒了。”盧燦路過她身邊時,笑着說道。
“什麽沒了不可能!”那胖女人猶如彈簧般站起來,雙目直勾勾盯着盧燦,似乎是他将自己的東西弄沒的。
“您可以問問譚叔。”盧燦就是想讓她趕緊走,免得自己稍後清點物品時,她從中搗亂。
她要是弄了幾個碗碟,讓譚衛東開口讨要,盧燦還真不知道怎麽應對。
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和盧燦争吵沒啥意思,她怒氣沖沖趕到後院。
很快,後院便傳來她的問诘聲。
很快,餐廳那邊再度傳出蹬蹬蹬的腳步聲,還有那位婦人嘴中零碎的謾罵聲。盧燦連忙閃身一旁,到門口,招手将溫阿四弄過來,裝作談事情。
“二姨奶,二姨奶,這事是我考慮不周,您老別生氣。今晚我請大家喝酒,您老和姨父坐頭席!算我賠罪,行不行”
那女人來到客廳,順手拉過站在這裏等她的小女孩的手,另一只手向後劃拉,将譚衛東挽留的手臂劃拉開,“六丫頭,我們走!”
氣勢洶洶的走了!
譚衛東跟在後面,見老婦人絲毫不給自己面子,他的臉色也快速冷了下來,看着她的背影,冷哼一聲,回到後院繼續和鄭光榮商議合同。
嗯難道譚衛東這位二姨媽家,在調景嶺很有勢力譚家忌諱她家
“這個老妪是什麽人”盧燦在一旁,感覺有些奇怪,輕聲問溫阿四。
溫阿四面色有些發白,“阿燦,咱們沒惹她吧”
眉頭一皺,盧燦問道,“她家很牛”
“不是說權力,而是……而是惹不起。”溫阿四壓低聲音說道,“調景嶺安保總隊,你知道吧。她老公是安保總隊督導官羅玉強。”
調景嶺安保總隊,并非港府所任命的正式職務,而是歷史的産物。
潰兵來到香江後,香江激進的左派團體,便想方設法将他們趕出去,早些年兩派發生過多次流血沖突。因為港府不允許軍隊編制存在,于是調景嶺各部協商,成立安保總隊這種組織,來保衛調景嶺的安全。
成立之初,這就是個準軍事機構,武警警察城管功能三合一,又軍又民,但這麽多年過去,泥沙俱下,保安總隊早已經變質成調景嶺第一惡霸機構。
盧燦心頭掠過一絲不安——譚家馬上搬走,就怕這羅老妪會把氣撒在自己等人的頭上。
原本還想讓溫阿四幫自己統計物品,現在不行了。
他在溫阿四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溫阿四面色有些沉重,點點頭,快速走出譚家小樓。
……
盧燦帶着潘雲耕,從前院開始統計,鄭光榮的司機喬曲明拿着合同去了後院。
譚家小樓一時間安靜下來。
譚家的二層樓小院子格局類似于形,前院兩側同樣有左右廂房,左側是大型洗浴間和衛生間,右側是兩間并列的客房。
無論是院子的格局,房間的布局,還是家庭用具,都有着很強的軍營味——格局規整用品蠻實注重質量不花哨。
盧燦先去客房中走了一趟,很好,和一年前自己看過的沒區別。
每個房間都是标配,一張床一張寫字臺一張高背椅一方挂衣櫃,兩只單人沙發配矮幾一張。
床緊靠北牆,配有羅紗蚊帳,掀開床單,床板呈深紫色。這是雞翅木的硬木板床,兩頭有擋板,俗稱高低床,做工憨而壯。盧燦估計,睡個五六百斤的大胖子估計都不會有晃動。
寫字臺臨近床頭,緊靠窗臺,上面放置一只蒜頭瓶,應該是被當作花瓶。盧燦抽出枯萎的桃枝,托起瓶身,晃了晃,嚯,竟然還有半瓶水,散發着淡淡的腐臭味。
盧燦趕緊将瓶中的臭水倒幹淨,直接就扯下床單,将蒜頭瓶重新搽幹淨。
這是一件琺琅彩繪蓮紋蒜頭瓶,看看底款,“嘉陰堂制”,與案幾上的那對葫蘆瓶,應該來自同一地方。
盧燦很懷疑,當初救國團不僅僅搶了光明木材市場,估計也将天光墟附近的古董鋪子一并清掃了。要知道,解放區,光明木材市場與天光墟古董一條街,相隔不到五百米。
譚衛東家中的這些古董,都是出自被搶的古董店。
他們家為什麽一點不愛惜這些古董呢難道沒請人鑒定過
盧燦估計他們肯定請人鑒定過,正是有了鑒定結果,所以才這般随意。
他們的鑒定時間一定比較早,極有可能是一到香江,譚玉明便找古董鋪子的鑒定師鑒定。
要知道,在解放初期,清三代非精品瓷器都很便宜,更別說嘉慶朝瓷器了。他們一定是被鑒定師的“不值錢”和“輕蔑”給打擊了。
呵呵,這個便宜,被自己占了。
當時的嘉慶瓷器不值錢,可三十年後,情形已經有所改變——嘉慶朝官窯精品的價格,雖然趕不上清三代瓷器,但也很可觀。像手中這枚品相完好的嘉慶官窯蒜頭瓶,典當鋪收貨也要三萬到四萬港幣,如果是業內人士轉手,賣個八萬港幣,沒問題。
盧燦邊鑒定,同時小聲說着物件的鑒定結果,潘雲耕随在他身後,負責登記。
看完兩個客房,盧燦準備去對面的大浴室和洗手間去看看——去年他可是對洗手間的香楠木門嗔目結舌良久的。
穿過庭院時,他向山下瞥了瞥。上山的石徑上,有三個人,正在向這邊過來。
領頭的那人,認識!譚衛東的父親譚玉明,這老頭子怎麽回來了
稍稍近一點,盧燦看清楚他身後的兩人,不由得眉頭緊蹙。
那兩人,他也見過——摩羅下街紅木軒的老板蒲慧安,還有紅木軒的大掌櫃鐘志文。
納徳軒和紅木軒自然沒有關系,但源森居和他們有關系啊!聽名字就知道,他們也是經營木器的,兩家算是競争對手呢。
譚玉明帶着他們來幹嘛
肯定是來看貨的!
盧燦揉揉眉心,今天還真是意外頻發呢!
他的第一反應并非告訴鄭光榮,而是拉着潘雲根,兩人分頭,将客房客廳餐廳以及樓上幾個房間中,所有看得見的瓷器,全部藏到床下衣櫥等不容易發現的地方。
至于那套花神杯,被盧燦匆匆裝進蛇皮袋,塞進照壁後面的壁櫥中。
蒲慧安和鐘志文,兩人可不僅僅是木器活高手,同樣也是古玩行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