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趙船一直覺得自己是被抛棄的,可就在剛才,他聽到了當年顧項城離開的理由。

而後……所有的情緒都似乎裝了沙漏一般,那些沉澱在一起的怨恨慢慢傾倒,可這種變化的程度,卻無法讓趙船感到輕松,反而是有種淡淡的澀苦。

那麽多年過去了,他與顧項城過着彼此不同的人生,他從不以為自己還會和顧項城相見,也從不妄想,還能與顧項城在同一處如此攀談。

而此刻,當顧項城把自己發生的事都與趙船說後,趙船才徒然發覺,背叛的不是顧項城,而是他自己。

“沒什麽好說的。”

趙船攏緊被子,悶熱的房內,即使有風扇的扇動,依舊讓人無法輕松,此刻的趙船更是,他的臉被自己捂得通紅,眼角濕潤,他垂下頭,竟是什麽話都不再說了,卷着被子直接睡下。

消瘦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奶黃從他懷裏鑽出來,落到了地上,又縮在了他的鞋子上。

顧項城看着他的動作,似乎沒想到趙船會如此的抗拒,他伸出手輕輕的碰了碰趙船的肩頭,可男人一動都不動,完全的沉默着。

看到他這樣,顧項城突然也沒有了說話的欲望,他從櫃子裏拿出另外一條被子,堪堪蓋在腰際,便躺在了趙船身邊。

趙船努力的把自己的身體縮成一團,不去碰到身旁的人,大概過了半刻鐘,待身旁的呼吸均勻後,他才松了口氣。

他們明明躺在一張床上,但兩人之間似乎相隔了一條深深的溝壑。

……

第二天,天還沒亮,顧項城就叫醒了趙船。

他把晾着的衣服都拿了下來,扔在了床上,趙船拿起還潮濕的衣服時,顧項城已經都穿好了。陰幹的衣服散發着一股潮濕的黴味,不好聞,可這種時候沒辦法。

趙船拿着衣服去了衛生間穿上,顧項城只看了他一眼,便移開了視線。

當趙船出來時,顧項城已經不在房內了,趙船抱起奶黃,走到樓下,便看到顧項城在結算房錢。房錢一共是二十,顧項城給了一百,與那前臺說,若是別人問起有沒有看到他們,就說有,若是問去了哪裏,就說去了東邊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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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臺小姐以為他們還有熟人要等,便樂滋滋的收下錢,連連點頭。

顧項城的車是一輛改裝過的吉普,趙船摸着車身,忍不住問道:“這輛車和那筆錢你是什麽時候準備的。”

“不是我準備的,是和我一起進去研究所的一個人的。”顧項城打開車門,讓趙船坐進去,看着他有些悲哀的說,“不過那個人在第一次異變時就死了。”

“變異體究竟是什麽?”

顧項城淡淡的看着他,“是那個無聊的老家夥研究出來的惡心怪物,說白了,就是人和動物基因雜交下的産物。”說完這句話,他便重重的關上門車門,趙船被劇烈的聲響吓了一跳,呆呆的看着窗戶。

突然旁邊一沉,顧項城坐了上來,發動車子,“我希望你能把你發生的事也告訴我,因為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我們都要在一起了,彼此之間的溝通與信任是必須的。”

一路上的車速不是很快,但因為路面的崎岖,也免不了颠簸,趙船只覺得肚子裏天翻地覆的難受,再加上早飯只吃了一個面包,此刻胃裏更是一抽一抽的疼。

顧項城也察覺到了他的異樣,緩緩的把車停在了路邊,他看着趙船蒼白的臉色,還有因為難受而沁出冷汗的額角,皺了皺眉,冰涼的手掌覆在趙船的額面,“你的身體什麽時候變得那麽差了。”

回答他的只是趙船難受的低吟,顧項城注意到從剛才開始他一直捂着腹部,他皺眉,從駕駛位上下來,打開車門,把趙船抱出來,讓他平躺在後座,“你先堅持一下,前面就到市裏了,很快就能看到醫院了。”

趙船卻搖頭,續續斷斷的虛弱道:“不要去醫院我……”他還沒說完,整個人就突然痙攣了一下子,身體猛烈顫抖,張開嘴控制不住的嘔吐了出來,卻只是一點點透明的胃液,車內一股酸澀的氣味。

“這樣子不行,你必須去醫院。”顧項城看着他,不容反抗的說道。

車速加快,顧項城緊緊抿着嘴,身後不時傳來趙船低啞細碎的痛吟聲,他眉頭緊蹙,車速愈加的快。

……

顧項城帶着趙船進了一家小診所,他不敢帶趙船去大醫院,若是動靜太大,很容易就會被研究所的人發現。

顧項城打開車門,直接把虛軟無力的趙船抱了出來。

來到診所裏,醫生護士立刻接過趙船,小心翼翼的安置在病床上。

大抵是過了半個多小時後,醫生才走了出來,只是臉色有些疑惑和震驚。

“醫生,他怎麽樣了?”

“我們無法确定,但……病人的腹中存有着生命體活動現象。”醫生說這句話時喉嚨都是抖的,而聽的人心也是一顫,顧項城有一瞬間的慌亂,繼而冷凝下來,問道:“我現在可以去看他嗎?”

醫生點頭,他便立刻走了進去。

推開門的一剎那,當看到躺在病床上,睜開着眼,卻依舊虛弱的趙船時,顧項城的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這種微微帶着苦澀的感覺,就好像,這個原本應該屬于自己的人,在自己錯過的時光裏,發生了許多事,好的壞的都有,可統統都是自己未參與的。

顧項城是個不善于充分表達自己的人,很多時候,他的表情也是極少,在高中時代便是如此,而此刻,當他發生巨變後,原本便狹隘的心便更是容不下人。

也許,那個唯一呆着的人,此刻也因為某種的改變,讓顧項城不知所從。

趙船看着那個慢慢朝自己走近的男人,依舊是冷淡的臉,他從醒來便知道自己是在醫院裏了,那麽腹中的胎兒想必也是隐瞞不下去了,他不知道顧項城會是如何的反應,只求……別是一副嫌惡的模樣,就好。

“你這裏的孩子是誰的?”顧項城眯起眼,雪白的手掌輕輕按在趙船的腹部,趙船只覺得肚子上有些輕微的壓力,讓他感到壓抑。

可不知為何,當他看到顧項城一無所知的臉時,心裏突然感到悲哀,那段被顧項城丢棄的記憶裏,夾雜着是他趙船無名的悲恸。

身體被撕碎的疼痛還有獨自一人忍受着恐懼和寂寞的痛苦,都是讓趙船永生難忘的。

可顧項城就這樣忘記了。

趙船突然很想知道,若是顧項城知道這個肚子裏的孩子其實就是他失憶時,用獸身強暴自己的産物,不知會是何種表情。

顧項城見趙船不反應,按在趙船腹部的手又用力了一下,趙船咬着牙,冷笑,“你要是真想知道,就把手放開。”

顧項城大概也是察覺到了自己的情緒失控,微微錯愕的挪開手,只是眼神則牢牢的鎖定在趙船的臉上,似乎在仔細的觀察着他的每一個表情。

單人的小間病房裏,窗臺上擺放着一株石蓮花,細碎的陽光落在多肉植物的花瓣上,趙船看向顧項城,指着那株石蓮,突兀的問道:“你喜歡那盆石蓮花嗎?”

顧項城遠遠的看了一眼,有些厭惡的搖頭。

“為什麽?”

“在研究院裏,有人把這種多肉植物基因變種,而促使它們散發出一種只有變異體才能聞到的氣味,而這種氣味就像是類似于催情劑一般,能夠讓變異體變得……異常渴望交配。”顧項城皺了皺鼻子,“所以,變異體在正常的情況下會格外抗拒這類植物,因為他們害怕會變成只用下半身思考的畜牲。”

趙船的指尖微動,蹙眉,眼裏若有所思的轉了轉,而後看向顧項城的目光出乎意料的柔和。

他想到失憶的顧項城變成狼身之前,的确有特別的接近窗戶上的石蓮,也許那個時候,他們就被人給盯着了,那盆石蓮花,也只不過是為了讓顧項城早早暴動的契機。

原來那場狼身的巨變,根本不是顧項城能夠控制的,所有的一切緣由,都該是……那盆植物。

顧項城自然是看到了趙船的臉色變換,他看着趙船,耐心的等待着,這是他少有的耐心,此生大概都用在了趙船身上。

大約是在趙船自個兒樂呵完了後,他才終于想起自己還欠顧項城一個答案。

腹中的孩子是誰的?

他頓了頓,手輕輕覆在小腹上,眼前閃過失憶的顧項城那張傻呵呵的臉,原本緊繃的臉,突然笑了起來,可他的這個笑容,卻讓顧項城誤會了。

“你在想什麽?是那個孩子的父親嗎?”

趙船不可置否的點點頭,顧項城的臉色便更差了。

他沉郁的看着趙船,卻不料聽到趙船說,“我在幾月前撿到了一個失憶的人,我與他共度了十多天,他明明以前應該是那麽驕傲的一個人,那個時候卻像是個小孩一樣,什麽事都不會做。”

“……于是,我便事事都照顧着他,為他買衣服,替他做飯,他說他怕黑,我便與他一起睡,可是有一天晚上他卻變了。”

“他全身發燙,身體快速的長出毛發,四肢異變成了獸爪,他的獸身是一匹狼,擁有祖母綠般的眼,鋒利無情的牙齒曾狠狠抵着我的脖子,尖爪撕開了我的皮肉,痛苦曾一遍又一遍降臨在我的身上。”

說到這,趙船哽住了,他看向顧項城,視線如同粘在了他的臉上一般,深沉的眼,沉冷的看着。

“顧項城,你說,他應該是誰?”

……

在顧項城的記憶裏,所有的事或人都應該是條理分明,即便是在研究所那段令人作嘔的日子裏,他的記憶也從未混亂過。

可此刻聽完趙船的話後,他的記憶卻混亂了。

顧項城看着趙船無血色的唇,瞳孔放大,他蹙眉,靜靜的看着趙船,那種沉靜的眼神,卻讓趙船的心一點一點涼了下去。

“你在想什麽?”

他有些顫抖的問道,他想,若是顧項城表露出一絲的嫌惡或者懷疑的表情,他就會崩潰。

可顧項城什麽都沒說,只是一眨不眨的看着趙船明顯消瘦的身體和憔悴的臉龐,臉色凝重,“你知道……在研究所裏是哪種人死的最快嗎?”

“什麽?”

顧項城的視線定格在趙船眼眶下的青黑上,眼裏流露出無法言明的悲哀。

“研究所的人一直想要得到變異體與人類産下的物種,他們用催情劑讓變異體産生交配的渴望,他們會用死囚來作為容器,用他們的肉身承受變異體的情欲。他們希望通過這樣的結合,來得到另外一種新物種。”

“可是人類太脆弱,無法承受這些物種的攻勢。”

“往往做完了之後,人就死了,少數活下來的,卻在懷孕過程中,被變異物種的孩子,破開肚子而死,沒有了人類身體的養育,變異物種的孩子當然在離開母體之後就死了。”

“雖然研究所的人也試過,提取胚胎,人工培育,可這樣的實驗,前期還行,到了後期,生出來的孩子都是面目全非連智商都沒有的怪物。”

顧項城深吸一口氣,冰涼的手指輕輕觸碰趙船柔軟的臉頰,“他們想要帶你去研究所,必然是知道了你體內的那個……孩子。”

趙船此刻大抵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他的手顫顫巍巍的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他不敢相信自己腹內的孩子竟然是個會撕開母體的怪物,可顧項城的話卻似乎印刻在了他的腦海裏,血液冰涼的滾動,他的腹部突然一抽,疼痛與恐懼蔓延在了他的全身。

顧項城扶住他哆嗦的身體,“趁它的生命力還不強,現在就把它打掉!”

趙船皺眉,不動神色的移開顧項城的手,他看了看皺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問道:“奶黃呢?”

“嗯?”顧項城後退一步,他知道應該給趙船留個思考的空間,“奶黃在車裏,我去抱來。”

“不用了,你不是不喜歡貓的嗎?”趙船無聲的搖搖頭,“顧項城,你以前從來都不會照顧別人的感受的,可是現在你變了。”

“你知道我想要什麽,你雖然不善言辭,但你會耐心的等待我,你也能體貼溫柔,那麽你知道現在的我想的是什麽嗎?”

趙船捂着腹部,堅定的看着顧項城,“我想要他,這個孩子不會是怪物,而是我的孩子。”

“我不會死,我會平安的生下他,顧項城,你要相信我。”

“不,我無法相信你。”

顧項城冷着臉,深深的看着趙船,拽起他捂着腹部的手,“這個東西它必須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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