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阿姨可好了
一步入十二月,冬天的痕跡就四處可尋了。
“空調溫度能別開得跟桑拿房裏似的行嗎?這才剛入冬,一月二月還活不活了?出趟門非得感冒不可。”
“是控制澆水,不是不給人家澆水,這玩意兒叫多肉,不叫仙人掌!又不會養,瞎趕什麽時髦,回頭種一窩韭菜得了,割完一茬又一茬,不費事兒,還能吃。”
“看看你們倆這日子過的,好容易逮着一天出個太陽,也不知道把被子拿到陽臺去曬一曬……”
兩張椅子相背而放,陳莜把姚暑雨那屋的羽絨被往上一搭,捏着一角抖落抖落,冬日上午溫暖柔和的陽光,就洋洋灑灑地鋪了滿被。
陽臺門大剌剌地敞着,外頭的風灌進屋裏,姚暑雨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挂在天上的“冰箱燈”,攬着蘇祁寒往客廳裏退了幾步。
陳莜卻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羊絨毛衣,沙發上搭着她的風衣外套,顯然是進門的時候被桑拿房給蒸了個正着。
她拍了拍手,然後叉着腰看向站在客廳裏離了陽臺門起碼兩米遠的姚暑雨和蘇祁寒,威風凜凜地作出指示:
“這風能把你給刮跑了還是怎麽的?那麽大個子還挂人家身上,你好不好意思?去去去,把祁寒那屋的被子給我拿來,我一塊兒曬了。”
姚暑雨站在蘇祁寒身後,單手摟着他的肩膀,身子也往他那邊傾着,一點不客氣地把半邊的重量都壓在了他身上。
還眯縫着眼睛,一臉不耐煩,明顯一副瞌睡還沒睡靈醒的樣子。
蘇祁寒手不是手腳不是腳地杵在那兒,一緊張就有點犯磕巴:“我、我去拿吧,阿姨您、您休息休息,一會兒我來曬就好。”
“你看你,慣他一身毛病,”無奈說完,陳莜瞪了半夢半醒的姚暑雨一眼,厲聲道,“還不快去!跟這兒裝什麽周公呢。”
蘇祁寒趕緊硬着頭皮拿倒拐子撞姚暑雨的肚皮:“去去去……”
“不去,”姚暑雨卻紋絲不動,擡起空閑的那只手,懶洋洋地擺了擺,理直氣壯地對他親媽說,“他又不睡那床被子。”
蘇祁寒差點沒咬了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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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解釋他“其實要睡”那床被子呢,還是應該解釋他“為什麽不睡”那床被子呢。
感覺都好難。
“你這孩子,那麽聽他的做什麽……”
她已經能夠想象自己的混賬兒子騙人家跟自己睡一個屋的情形了。
陳莜看着明顯噎住,表情有點僵硬的蘇祁寒,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說:“行了,不曬就不曬,進屋坐吧。”
要不是礙于自個兒是親媽,可能張口就得說“姚暑雨不做人的啊”。
蘇祁寒聽不見陳莜內心的吐槽,他只是根據字面意思,飛快地思忖了一下陳莜這話背後可能暗藏的信息,頓時更加僵硬了。
姚暑雨聽了親媽這半天的訓,這會兒總算是把瞌睡給訓得差不多沒了。
他勉強把自己擺正,摟在蘇祁寒肩上的手滑下來,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背,拉着人坐在了沙發上。
陳莜很有眼力見兒地坐在了單人座上,随手拿起了茶幾上的杯裝咖啡。
蘇祁寒下意識說:“那個涼,我去溫一下吧……”
“不用,我不喝這個,”陳莜看了一眼,就嫌棄地把它放回了桌上,歇了沒兩分鐘,又開始訓,“喝這玩意兒也沒見得把你精神喝得多好呢?”
茶幾上“這玩意兒”冰箱裏還有好多,都是金砺寄來的,寄了整整一箱,收貨人姓名是“保質期兩年放心喝”,被快遞小哥貼心地拿馬克筆,大大地寫在了紙箱最醒目的位置上。
姚暑雨一臉麻木:“免疫了。”
蘇祁寒看見這咖啡,就會想起那個別出心裁的快遞箱,現在總經理大人在他心目中,幾乎是閃爍着智慧的光芒。
有點緊張,又有點想笑,但他還是禮貌地問:“那您喝什麽,茶行嗎?”
“等會兒渴了我自己倒,”陳莜擺擺手,示意站起來準備去倒水的蘇祁寒老老實實把屁股放在沙發上,“瞎客氣什麽,把我當客人啦?”
“不是……”蘇祁寒摸不準陳莜的脾氣,摸不準她的來意,更摸不準她現在是用什麽态度來看自己和姚暑雨的,頓時更加無措,“我……”
忽然間懷裏被塞進了一個軟綿綿的靠枕,是姚暑雨伸手遞過來的,蘇祁寒下意識地抱住,一下子補充了不少安全感。
姚暑雨埋怨地看了陳莜一眼。
陳莜立馬放緩了語氣,用姚暑雨無福消受的溫柔态度,半打趣半安撫地對蘇祁寒說:
“小祁寒,阿姨又不是來檢查作業的,放松點兒,啊,平時在家什麽樣兒就什麽樣兒,我也不算外人吧?”
“……嗯,”蘇祁寒怔愣一瞬,還是點點頭,“當然……不算。”
他頭一回被姚暑雨之外的人稱呼“小祁寒”。
專屬昵稱被“專屬”以外的人叫,就算沒有不樂意,也多多少少會覺得有點怪怪的。
但這樣叫他的人是陳莜,是姚暑雨突然造訪的媽媽。
不僅沒讓蘇祁寒覺得不舒坦,反而心中還生出一種本就該如此的親切感。
“欸,這就對了。”陳莜笑笑說,“阿姨這個人吧,沒那麽多客套的東西,那些都是給外人看的,跟自己家的小孩兒,我裝個什麽勁?久了你就習慣了。”
蘇祁寒聽了這句“自己家的小孩兒”,一下有點懵懵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就你這張不損人不快樂的嘴,習慣了還得了?”姚暑雨不着痕跡地隔着衣服在蘇祁寒小臂上撓了撓,适時接話,“幹什麽來了?一大清早的……”
蘇祁寒暗戳戳地瞟了一眼陽臺門外越來越高的太陽,小聲提醒:“……也不早了。”
姚暑雨眉毛一挑,不置可否。
又問陳莜:“什麽時候走?我還想去洗個頭。”
“我才剛來!愛洗頭趕緊洗去,我在這兒坐一會兒你還能把頭洗掉了怎麽的?”陳莜聽他這說法,果然是白眼一翻,“幹什麽,陳小花兒呗,非要她姑姑親自來看一眼——看她哥是不是真的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
“嗤,”姚暑雨輕蔑一笑,“陳茹這個煩人精,她那天明明親眼看見了我幫小祁寒做飯,還不承認。”
姚暑雨在這事兒上總是莫名較勁,蘇祁寒頗有些哭笑不得。
他輕輕用膝蓋碰了碰姚暑雨的腿,小聲說:“……你幼不幼稚?”
姚暑雨也不避諱,敞開嗓門就說:“你怎麽不說她們姑侄倆幼稚?”
蘇祁寒悻悻地看了陳莜一眼:“……”
“你別看她,”姚暑雨調整了一個更加舒服的坐姿,人往下縮了縮,肩膀和蘇祁寒挨着,滿口嫌棄道,“她比我還不如呢。”
“我那是有原因的!”陳莜聲音一下提高了,“我在美國待了那麽多年呢,中餐這不是還在學習過程中嗎?”
“你可拉倒吧,你學了快十年了。”姚暑雨仰臉,把腦袋枕在沙發靠背上頭,身體力行地做出了一個不忍直視的姿态來,跟蘇祁寒控訴說,“就美國人那種高卡吃法,她都能把我喂得跟小雞仔兒似的。我十五歲回國那年才一米六出頭,第二年就奔着一米八去了,我要是土生土長在國內,現在八成已經突破一米九大關,進省隊打籃球了。”
衆人只知姚總爹不疼媽不愛只能點外賣的悲慘生活。
卻不知讓他點外賣吃竟是爹媽對姚總最大的疼愛。
“你少在那兒誇大事實,”蘇祁寒忍俊不禁,“唔,照你這麽說,我這麽多年的飯豈不都白吃了?”
“哪兒能白吃,”姚暑雨立馬說,“翻年你就得長到七七、七八的樣子了,等着看吧。”
“你還小,”陳莜直接選擇性略過了姚暑雨告她的黑狀,以為蘇祁寒是在對他和姚暑雨之間的身高差耿耿于懷,于是安慰說,“男孩兒長個子得長到二十好幾去呢,不急。”
“不、不急,”蘇祁寒眨巴了一下眼睛,想了想還是添上一句,“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不算矮,跟姚暑雨站在一塊兒,也還……挺配的。
姚暑雨偏過頭看他,勾起了嘴角,像是知道他那點小心思似的。
“啧,在老林面前你倆可別這樣兒,”陳莜見倆人眉來眼去,一臉的沒眼看,“他可受不了這個刺激。”
蘇祁寒疑惑:“……老林?”
姚暑雨聳聳肩:“我爸。”
那瞬間蘇祁寒臉上就寫着他想問為什麽不叫老姚。
可這話要是問出來了,大名鼎鼎的“姚傑林”三個字就得從他親媽嘴裏蹦跶出來。
“咳,”姚暑雨趕緊在他問這個問題之前止住話頭,“這麽叫顯得親切。”
蘇祁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轉頭想起了……什麽刺激不刺激的?
姚暑雨暗自松了口氣,扭頭又跟陳莜杠上了:
“我倆幹什麽了就能把老林給刺激着?你看你,把他說得跟個老古板似的,回頭又得跟你叨叨半天中西合璧。”
“中什麽西,合什麽璧,你媽我現在就是華人,‘美籍’倆字兒早就去了,你少在這兒裹亂。”陳莜柳眉一揚,瞬間少了幾分秀美,多了幾分嚣張,“老林在你心裏這形象倒是改觀不少啊,還替他說上話了。”
“不是替他說話,”姚暑雨難得正經地說,“你在美國待這麽多年,他兩頭跑也跑了這麽多年,允許你開明,就不允許他思想一塊兒跟着先進了?”
“倒也是,”陳莜略作思考,得出結論,“也不至于那麽難接受。”
蘇祁寒從他們倆開始讨論“老林的思想進步程度”開始就一直懵着,越聽越不對勁,最後直接目瞪狗呆:
“阿姨你……我……和姚總……我們……”
姚暑雨和陳莜停止讨論,一起看向了蘇祁寒,等待下文。
“就是……”蘇祁寒心跳直接奔着跑完三千米的那個數去了,感覺渾身的血液都蹿騰到了腦袋頂,“我們倆……”
蘇祁寒手裏的靠枕要是有生命,此刻約莫早已被勒斷了氣。
姚暑雨見他快把自己緊張死了,于是委婉地解釋了一下當前的情況。
“那個,我也是才知道我媽知道了,不過跟我沒關系,不是我擅自彙報的,是陳茹那個煩人精……你要不樂意,我回頭揍她一頓?”姚暑雨頓了頓,接着說,“我媽來之前再三保證‘只是看看你’,我才放她進來的。”
“啊……”陳莜聽完這段知道不知道的繞口令,無辜道,“我就是來看看小祁寒的呀?”
可能是這倆人理所當然的态度給了蘇祁寒一點點勇氣,讓他幾乎就要相信,現在的情況,就是他心裏想的那樣。
他攥緊了靠枕的一個邊,看看左邊的姚暑雨,又看看右前方的陳莜,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阿姨您……知道我和姚總……?”
“嗯,”陳莜笑着點點頭,“他臉皮那麽厚,你也跟他學學,別覺着不好意思。”
蘇祁寒心裏驀地一跳,和做夢夢到自己一腳踩空突然驚醒的感覺差不多,卻又有點不一樣,就像在半空中急速地往下墜,最後卻飄飄忽忽地落在了一團棉花裏。
他張了張嘴,喉嚨梗作一團,沒說出話。
姚暑雨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讓他把靠枕松開一些,都皺巴了。
陳莜還挺俏皮地眨眨眼睛,說:“想說什麽?沒事兒,慢慢講,阿姨人可好了。”
蘇祁寒醞釀了半天的複雜情緒一下破了功。
“你正常點行嗎?”姚暑雨瞥了陳莜一眼,“人販子拐小孩兒才這麽說。”
陳莜吧唧嘴,扯起了歪理:“我可不是把別人家的小孩兒拐到自己家裏來嗎?”
姚暑雨順着她的思路一想:“啊,也是,對。”
然後轉頭對蘇祁寒說:“我媽人可好了。”
這下不光是蘇祁寒,連陳莜都沒忍住,倆人一塊兒笑了起來。
蘇祁寒小小地咳了一下,清清嗓子,虎着膽子試探道:“您……不反對嗎?”
“這有什麽的,”陳莜像是完全不理解蘇祁寒為何會擔驚受怕一樣,坦然道,“我親姐姐就是les,現在住在LA,跟她的伴侶一起領養了個孩子,那孩子現在跟你差不多大,一家人生活得相當幸福。”
蘇祁寒繃着的背脊一瞬間放松了下來。
姚暑雨這才跟着松了一口氣。
說實話,從他媽在陳茹的撺掇下搞突然襲擊,進了門那刻開始,他一顆心就是懸起來的。
他的瞌睡只是他穿的保護色。
陳莜是在洛杉矶長大的華人,對同性之間的愛沒有歧視,而且接受程度非常的高,所以姚暑雨并不擔心會遭到陳莜的反對。
他之所以懸着一顆心,是怕他親媽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讓他的寶貝祁寒無所适從。
回頭真的要把陳茹揍一頓。
陳莜嘆了口氣,拉長了話音說:“我就是擔心呀……”
蘇祁寒剛落回肚子的一顆心又咻的一聲提了起來:“什、什麽……”
陳莜靠着沙發背,愁容滿面地說:“我就是擔心你爸爸不滿意這個兒媳婦啊……”
姚暑雨:“……”
“咳咳。”
蘇祁寒一手成拳,抵在唇邊咳了兩聲,想壓下笑意,卻怎麽也忍不住,看着姚暑雨慢慢變黑的臉,反倒是笑彎了眉眼:
“我、我會努力讓我爸爸滿意的。”
“是他該努力讓你爸爸滿意才對。”陳莜見小孩兒精神終于不緊繃了,這才說,“笑起來真好看,多笑笑,少繃着個臉。”
蘇祁寒怔愣一瞬,一抹可愛的粉色漸漸染上了他的耳朵尖。
緊張勁兒是下去了。
随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不好意思。
這是正經八百的,見家長了。
毫無預料,毫無準備地……
被接納了。
是……比較滿意自己的意思嗎?
姚暑雨一時間沒注意到蘇祁寒心裏的小九九,他還在怄自己被親媽擺了一道,在一邊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說起了風涼話:
“這還沒怎麽着呢,她就已經要說教你了,小祁寒,以後咱倆日子不好過啊……”
蘇祁寒從萬千思緒中回過神來,不好意思是有點,但仍是翹着嘴角搖搖頭:“阿姨……挺好的,可好了。”
姚暑雨愣了一瞬,扭頭對那位可好了的阿姨說:
“恭喜你獲得一張他們蘇家祖傳的好人卡,我那兒存了好多,你争取多拿一點啊。”
陳莜鄭重地點點頭,看向蘇祁寒:“嗯,媽媽會努力的。”
蘇祁寒聽見“媽媽”這個字眼瞬間紅了眼睛。
他吸了吸鼻子,轉移注意力似的在姚暑雨腿上錘了一下:“‘好人卡’是你這麽亂用的嗎,我早就想說你了……”
姚暑雨勾着嘴角,伸手輕輕撫了撫蘇祁寒冒着熱氣的眼睛:
“管他呢,我就想這麽用。”
“誇我對你好呢。”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周天雖然上班,但可能還是會照常休息嗷。
謝謝馬住這篇文文的小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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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