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畫意的姚總

“坐好了，可以走了。”

陳莜：“……”

陳莜坐在剛做完保養回來光鮮亮麗的大紅色卡宴……的駕駛座上，手指緊抓方向盤，望着後視鏡裏泰然自若的姚暑雨咬牙切齒道：

“是誰說要送我回公司的……你坐在後座，讓我開車，是不是稍微有點不太懂事？”

蘇祁寒生無可戀地捂住腦門，生平第一次不想出言幫姚暑雨辯駁兩句。

姚總是真的不太懂事的樣子。

他悄悄伸出食指，在姚暑雨的膝蓋上戳了戳，再次心累地規勸道：

“唔，只要姚媽媽這腳油門還沒踩下去，你就還有重新做兒的機會……”

姚暑雨抓住蘇祁寒送上門來的手，修長的手指磨蹭進他的指尖，扣住，還在靠近掌心的位置愉快地撓了撓，十分得心應手地顧左右而言他：

“別戳了，這條牛仔褲跟了我太多年，再戳就要成破洞褲引領時尚了，這大冬天的……”

陳莜一腳油門，方向盤熟練一打，卡宴就從街邊的車位裏“出溜”一下挪了出來，竟然意外靈活，身姿分外矯健地沒入了湍行的車流裏。

蘇祁寒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姚暑雨倒是跟個沒事人似的，還有心情開導一下至今沒有駕駛證的蘇祁寒。

他伸出另一只手，手指沖着陳莜火冒三丈高的背影虛點兩下，悠哉地評價道：

“看見沒，我媽這手技術，就是為了給世上千千萬萬被人誤解的女司機們正名而存在的。要是我開車，她得把我從頭到腳的駕駛姿勢都給數落一遍，還不如把方向盤交給她，讓她自己表演，我倆還能落得個清淨。”

“你媽我是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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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莜冷笑一聲，戴上墨鏡，迎着冬日天上高高挂起的冰箱燈，專專心心地表演她的技術去了。

蘇祁寒緩緩把腦袋放在了後頭的頭枕上，“去老林公司轉一圈”給他帶來的沖擊感被姚暑雨這番欠打的歪理一扯，奇妙地緩解了許多。

姚暑雨還在輕輕磨蹭着他的手指。

蘇祁寒橫了他一眼，就紅着耳朵尖，轉頭看向了窗外着實沒什麽好看的大馬路牙子。

但這一眼卻并沒有讓姚暑雨把手撒開的意味。

只是因為陳莜這位領導級別的人物正在前面屈尊降貴地給他倆當司機，即使背對着，蘇祁寒也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陳莜隔着墨鏡，飛快地瞥了一下後視鏡，雖然看不見後座那對小情侶交疊的手，但單看倆人的手臂姿勢，她也能知道她兒子此時正當着她的面，毫不避諱地耍着流氓。

好吧……背着她的面。

陳莜輕輕嘆了口氣，卻是勾起了嘴角。

她的腦海裏突然間閃過了很多回憶畫面。

很多很多年前，也是一個這樣挂着冰箱燈的冬日校園裏，姚傑林逆着人流，穿過好幾個教室過來接她下課，在頭發胡子都花白的老教授面前，也是這樣毫不避諱地抓着她的手。

“Great lesson，Dr.Brown！”

老教授揶揄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間來回一遭：

“You've never even been to my class，kid.”

姚傑林爽朗一笑：

“Yes, but my girlfriend told me so!”

陳莜覺得這樣挺好的。

年輕。

在親近的師長、朋友面前，其實也用不着避諱什麽。

在不親近的人面前，就更用不着避諱什麽了。

就像中學生偷偷摸摸牽個手還倒黴催的被教導主任給逮住了的情況一樣，雖然迅速撒開手是下意識的、自保的行為——

但陳莜還是更傾心于想着“反正都看見了咋洗也洗不白”而把手握得更緊的破罐破摔型中二小青年。

年輕，多好啊。

後座那倆當着家長面牽手牽得明目張膽的中二小青年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蘇祁寒忽然想起了什麽，扭頭問身邊正試圖連接藍牙放點BGM的姚暑雨：

“姚總，你……剛才說想跟我坦白什麽來着？”

陳莜開着車，耳朵一下就豎起來了。

剛才在家裏廚房還一心想着快點卸下馬甲的姚暑雨，現在坐在奔向“老林的小公司”的車上，反倒是一點也不心急了：

“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一會兒”車程之後。

陳莜在露天停車場随便找了個車位，把車穩穩當當地停了進去。

即使是她的寶貝卡宴，在宛如豪車車展的停車場上，也顯得沒有那麽光鮮亮麗了。

A市高新孵化産業園園區內，甲級寫字樓H座前。

蘇祁寒擡頭望了一眼周遭高聳入雲，鱗次栉比的建築群，目光最終停在了入口前不遠處刻印着公司名稱和标識的那一大塊灰黑色石碑上。

……

捷迅電子科技有限公司。

時創信息技術有限公司。

萬凱多媒體科技有限公司。

畫意文化傳播有限公司。

……

蘇祁寒眼神掃過這些大佬級別私企的名字，最終定格在了“畫意”的那一行，心率忽然奔着一百八去了，如有所感地回頭望向姚暑雨，語氣略有些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是……是這上面的……哪一位大佬？”

姚暑雨手裏提溜着一只GUCCI Ophidia女式圓形迷你肩背包，摸摸鼻子，在陳莜疑惑的注視下，悻悻道：

“啊……就是你一眼看到的那位。”

蘇祁寒：“？”

蘇祁寒：“……”

蘇祁寒：“！”

他略有些宕機地問：“……小公司？！”

姚暑雨：“……啊。”

陳莜眼見着蘇祁寒那瞬間臉上的表情，從狐疑，到空白，再到震驚，頗有些不解地問：

“走啊？在這兒愣着做什麽？小祁寒，你不是對動畫設計感興趣嗎，正好今天加班的人特別多，走，帶你瞅瞅去，看看對你轉專業的事兒有幫助沒。”

然後一邊挽着蘇祁寒，一邊從姚暑雨手上的包裏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給姚傑林。

電話很快接通：

“老林？忙呢？……我到樓下了，還給你帶了個小孩兒回來……對對，還能有哪個小孩兒……可不，你兒子也跟着呢，害，他能不跟着麽……得，上來跟你說……”

被點名的小孩兒胳膊被挽着，僵硬地朝前邁開步子。

也不知道是石碑上的大佬名字把他給驚着了，還是陳莜那句“加班的人特別多”這句話把他給驚着了。

姚暑雨趁陳莜打電話的機會，一手提溜着小圓包，甩到肩後，身子傾向蘇祁寒，微微低頭小聲解釋說：

“小祁寒，吓着了？那什麽，畫意其實也不會老像這樣加班，那員工還不得跑沒了……最近不是在忙《次等脈搏》動畫化的事兒嗎，這是個和F站聯合出品的大項目，全公司上上下下都很重視，現在距離發布會召開的時間又沒剩下幾天，所以才會忙一些。老林為了安撫員工情緒，這不也在樓頂上帶頭幹活呢。你放心，你想成為快樂社畜的夢想沒有破滅，在這兒的工作環境還是不錯的，員工福利也很到位……”

廣告打到一半，姚暑雨再次摸摸鼻子，有些讪讪地接上自己的話音：

“雖然我覺得你可能不是被這個吓着的……咳，這就是我之前想跟你坦白的事，回家之後再跟你細說行嗎？現在難得有機會，先讓我媽帶你上去逛逛吧。”

蘇祁寒梗着脖子點點頭，整個人震撼到忘記掐一把大腿驗一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雲裏霧裏地就被架進了電梯。

不知道是巧，還是畫意跟F站的兩位大老板租寫字樓的時候商量好的，總之工作區域都是第十五到二十樓，一共六層。

只不過F站的第二十樓是演播廳，董事長辦公室在十九樓，而畫意的董事長辦公室在最上邊一層。

陳莜沒有急着帶蘇祁寒去見姚傑林，而是刷卡，按下了電梯裏的數字十五。

她念着蘇祁寒一天之內，出乎意料見完親媽又見親爸，于是極盡溫柔地伸手理了理蘇祁寒額前的碎發，慈祥無比地笑着說：

“小祁寒，放松點，啊，畢竟我們老林也不是什麽魔鬼啦。”

姚暑雨斜她一眼，希望這位女士能夠放慢對網絡文化的學習進度。

蘇祁寒瞳孔都快渙散了，嘴裏模模糊糊地念叨着：“……這是通往畫意的電梯欸。”

姚暑雨輕輕嘆了口氣，有點無語地把陳莜的小圓包挂脖子上了。

雖然他知道帶蘇祁寒來畫意轉悠一圈，他一定是非常開心的。

就像當初帶他去參觀Fire UP在B市的總部一樣。

但二者之間又是不一樣的。

姚總在F站再有分量，也是乙方。

可他在畫意，就算再沒分量，那他也有個甲方爸爸呀！

所以帶給蘇祁寒的感受……肯定也是有點複雜的。

蘇祁寒微微擡起下巴，看着姚暑雨，幽幽地說：“……這是畫意的姚總欸。”

姚暑雨盯着此刻略顯錯亂的蘇祁寒，沉默半晌，輕聲道：

“……傻孩子，我怎麽會是畫意的姚總呢，我是Fire UP的姚總啊。”

說話間，電梯門打開，迎面就是畫意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的前臺。

前臺小姐看見來人立馬站起身迎了出來，笑露八齒，溫柔可親：

“陳總！姚總！下午好。”

還給蘇祁寒打了個招呼：“同學，下午好，歡迎來到畫意文傳，這邊請。”

蘇祁寒同學略顯局促地點點頭，受寵若驚：“……謝謝！”

然後回頭瞟了“姚總”一眼。

姚暑雨：“……”

陳莜習以為常地揮揮手，帶着禮貌笑容對前臺小姐說：

“你忙你的吧，我帶他倆轉悠就行了，跟姚董打過招呼了。”

“好的，”前臺小姐立馬點點頭，從前臺桌上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臨時工作證，可以刷電梯的那種，遞給蘇祁寒，“同學，這個給你，祝你參觀愉快。”

然後她禮貌地微側身子，讓出路來，擡起一手做了個“裏面請”的動作。

陳莜笑了笑，挽着拿好臨時工作證的蘇祁寒進了工作區，姚暑雨在後面對前臺小姐點點頭，走在蘇祁寒的另一側。

三人所到之處，員工不管在做什麽，都紛紛擡頭打招呼，路過的也會停下來說點什麽再走，對陳莜那叫一個恭恭敬敬。

而陳莜，雖然氣場強大，但不罵人的時候對員工還是十分親和。她一邊對跟自己打招呼的員工點頭，一邊跟蘇祁寒介紹每個工作區域的功能，兩頭不耽誤。

行政、宣傳、運營、市場等等這些部門，就介紹得比較快，因為她知道蘇祁寒不大感興趣。

一層一層逛上樓，重點還是策劃部門和制作技術部門。

蘇祁寒暈暈乎乎，仿佛又回到了在F站總部，被姚暑雨遛來遛去的時候。

姚暑雨倒是習慣這個場面了，畢竟他親媽那張嘴是出了名的損，員工面對她這個虛挂一職的“陳總”，總是要更慫一點。

對比之下他們家老林反倒像個老好人了。

蘇祁寒人生第一次，感受了一把領導級別的人物，才能享受的待遇。

“陳總、姚總，下午好啊。”

“陳總下午好，小姚總今兒也來了啊？”

“小姚總，好久沒見着你了呀。”

即使這些職員都不認識蘇祁寒，但還是會對他這個小同學客客氣氣地點頭微笑一下。

蘇祁寒看見打完招呼的人，轉頭就繼續投入到了工作裏去。

大家都忙忙碌碌的，展露出了普通社畜該有的樣子，這才讓蘇祁寒有了些真實的感覺。

他眨眨眼，讓自己飄在半空中的魂兒回到身體裏，湊近姚暑雨小聲嘟囔：

“是Fire UP的姚總，而不是畫意的姚總……”

姚暑雨：“……”

姚暑雨第一次對當年起了這麽個ID的自己，産生了一瞬間的懷疑。

……到底什麽毛病。

這時，一個身穿襯衣西裝褲的男人走了過來。

姚暑雨在他快走近的時候，就點頭叫了一聲：“文哥。”

然後小聲對蘇祁寒介紹說：“這是老林的秘書。”

文然儒雅地笑了笑，然後在他們三人面前站定，有些客氣地對陳莜說：

“陳總，您來了。姚董這會兒正在偷……旁聽‘脈搏’策劃組開小會，問您想不想過去一塊兒？”

然後又看向姚暑雨：

“他還說，如果小姚總的朋友感興趣，也可以一起去。”

小姚總的朋友：“！”

姚暑雨挑了挑眉，問：“一起去偷聽商業機密？”

陳莜站在一邊翻了個白眼。

文然憋着笑，解釋說：“就是商讨一下動畫化發布會的細節問題，不涉及商業機密。”

姚暑雨聽完，稍稍低頭看向蘇祁寒，征求意見：“想去嗎？”

蘇祁寒僅僅猶豫了一秒，就兩眼放光地，狠狠點了個頭。

文然領着三人，往裏面的小會議室走去。

路上，清醒不少的蘇祁寒忽然靈光一現，倏地回頭，瞪大倆眼睛問姚暑雨：

“姚總！F站……畫意……傑林希望小學，你……？！”

姚暑雨抿着嘴唇思考半晌，才在走到會議室門口之前憋出一句：

“一會兒記得提醒我找老林把那筆錢要回來。”

蘇祁寒愣了愣：“什麽錢？”

姚暑雨攤了攤手：“F站強行打給畫意慈善團隊的那一半設備錢呗。”

蘇祁寒：“……”

十大……十萬呢，是得要回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