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臨殷沒見過池魚這麽大膽,又沒臉沒皮的人。
自打他八歲以後, 就沒見過人敢主動近他的身, 唯恐不得避之千裏,更別說仰着腦袋伸着雙手, 要他抱。
那場面過于荒誕,搭配着池魚那張微微張着嘴的傻魚臉, 以至于讓他莫名想要發笑。
“蠢魚,被夢魇吓得迷失心智了麽?”
池魚就聽見了那個“蠢”字, 猛地清醒過來, 血壓陡然升高。
自我挽尊一般地收回手環抱着胸, 皮笑肉不笑地順嘴怼了回去:“我就關愛關愛殘疾人,看你從那麽高地方下來, 想伸手攙你一把。你想哪兒去了?”
話說出口,池魚就後悔了。
在這麽個破夢魇裏, 系統都幫不到她, 只有臨殷能救她。
這個時候逞口舌之快, 得罪人很沒有必要。畢竟人在屋檐下, 有奶便是娘啊。
池魚身體一個搖晃,高傲地肢體語言巧妙而順當地換做了謙和, 趕忙笑着彌補道:“那個……我剛才的表達有那麽一丢丢的不準确。”她伸手比了個一丢丢,讪笑,“我的意思是……我很敬重愛護你,所以想要攙扶你,你、你懂我意思吧?”
“噗……哈哈哈哈哈!”
臨殷笑出了聲。
肩膀直抖, 仿佛精神不太正常的亞子。
池魚預想過他二話不說直接捏爆她腦袋的反應,愣沒想過他還會搞這種心理震懾,吓得她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又不得不裝作一副孝子的模樣,硬着頭皮上前關懷他:“哥哥,你……你還好吧?”
等到終于笑夠了,臨殷揉了下眉心,仿佛閑話家常般,似笑非笑地問她:“你現在想殺人嗎?”
池魚:“???”您在想想,您是不是說錯臺詞了?上下文整個不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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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巴交·池魚乖乖:“不想。”
臨殷靜默地凝視了她一會兒,笑容漸漸收斂,像看着什麽怪物。
良久,拂袖轉身離開。
“跟上。”
……
路途很遠,池魚不知道臨殷要把她領到什麽地方去。
只是覺得他既然都是魂毒夢境的老司機了,必然會有辦法出去。且他人也在這,似乎還處于晉級的關鍵時刻,自然不會搭上自己去消遣她。
池魚除了剛開始被臨殷的靈力滌蕩,恢複片刻精神清明之外。漫長的路途之中很快又重新低迷,垂着腦袋,像根霜打了的茄子,腳步越來越慢。
擡頭望去,身前的人步伐沒有絲毫的動搖,似乎沒有什麽可以影響到他。又或者臨殷原本什麽時候都是一副壞心情的樣子,看上去根本沒差。
池魚忍了又忍,不禁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臨殷回頭看她一眼,仿佛看到一根終于開竅的朽木:“想殺人了?”
池魚:“……”您是想把殺人當做畢生追求的夢想還是怎麽的,至于這麽熱心地安利?
池魚搖搖腦袋。
尴尬地磨蹭了一會,方低着腦袋,難受道:“你牽着我可以麽?我這心裏……它不太得勁。”
她在這魂毒夢魇世界中行走,致郁的情緒吸收得太多,人也變得敏感脆弱起來。只想觸碰到點人氣,尋求一點溫暖,給自己些許心理安慰。
臨殷看着她的眼神古怪,表情很明顯,寫着,你想都不要想。
池魚未等他把拒絕傷人的字眼出口,便慢慢地,慢慢地抱着自己蹲了下去。
隐約負氣:“那你走吧,別管我了。”
積壓的情緒無法排解,她不堪重負,終于崩潰了。
說着說着,眼淚就不争氣地流了下來,像一灘軟下去的泥,沒骨頭般緩緩趴到了地上,“我出去幹什麽?沒意思,一點意思沒有……”
漸漸放聲哭了出來,并且開始胡言亂語,“咦嗚嗚咦……你們就知道欺負我,你是這樣,你手下也這樣,沒一個好人!”
“動不動就殺我,你知道死一次多疼嗎?我噩夢做了好幾宿!我最愛的豆腐腦都吃不下。”她哭成了淚人,捂着臉滿地打滾:“嗚嗚嗚,我太難了。除了爹娘,沒有一個人喜歡我,我還活着幹什麽……”
臨殷:“……”
他被魂毒纏身十多年,自然知道魂毒夢魇的滋味不好受。
它會深度影響到一個人的思維性情,激發出潛意識的人性弱點出來。
可他見過失心瘋嗜血殺人的,也見過喪心病狂自殘的,唯獨沒見過非讓人或抱或牽着安慰的,不給抱就躺地下打滾的。
她到底是個什麽神仙?
活到這麽大,居然真的一個想要殺的人都沒有。
不是至少,想要殺他麽?
池魚身中魂毒昏倒在他房前時,肉/身的手上攥着的那朵花,便是證據。
臨殷沉默下來。
沒理會她的撒潑,卻也沒走。
他從前破開夢魇的方式是吸收那些惡意。在夢魇之中殺夠了仇人,見夠了血腥,人的理智處于被仇恨支配,狂化崩潰的邊緣,夢魇便自然地消散了。
就像是一個玩弄人心的存在,在人瀕死的邊緣又給人一口氣續着,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它就是想要如此日複一日地折磨着他的意志,積攢着內心的陰郁。
……
嗜殺之人,便要遵從壓抑的戾氣,狂化殺人。
祈求溫暖之人,便要獲取求之不得的溫暖,卻又會在即将得到溫暖的那一瞬間,破開夢魇。
可池魚的夢魇裏,并沒有出現這樣一個能給她溫暖的人。
池爹池娘或許是她如今最珍惜之人,但池魚心裏清楚,爹娘對她的那份愛來自于“原身”女兒,而非她這個冒牌貨。
所以她的夢中空空蕩蕩,始終只有她一人,踽踽獨行。才會在臨殷若天神下凡一般出現的時候,誤以為得到了拯救,太過渴望溫暖,忍不住向一個魔王,張開了懷抱。
……
池魚并不知道夢魇的這些特征,也想不到那些令人思來心痛的因緣。
對如今的她而言,哭泣有人聽,其實挺鼓舞人心的。有個聽衆在,至少不會覺得嚎得太幹或者太無聊。
于是池魚每隔一陣,都會偶爾從眼角偷偷往外瞥一眼,見臨殷還站在那看她,方越哭越投入。
乃至不小心被自個口水嗆住,連連咳嗽起來。蜷縮成一團,弱小,可憐,又無助,還喪。
臨殷:“……”
他不知道一個人哭起來,居然還有這麽多花樣。
破解夢魇的問題看上去無解,
他一念之差,搭上了自己,只能任她這麽哭着。
池魚哭到後來,腦殼有點暈起來,嗓子也啞了,但心情似乎得到了些許的排解,甚至有點兒想睡覺。
才生無可戀地放過自己,趴久了不舒服,自暴自棄地翻了個身,躺平道:“你要殺就殺吧,我已經不想再這沒有人情味的人世間茍活了……我心裏受傷太嚴重了……”
臨殷垂眸看她一眼。
她閉着眼睛,卻不掩雙目的紅腫,淚痕依稀。
哭得累了,臉頰還是通紅的,神情昏昏沉沉,揉着眼睛,像是要睡去。
臨殷不知哪根弦搭錯了,
突然扯下寬大的外袍,當頭罩在了池魚的身上。
俯身拉住她的手,把人當做麻袋一樣抱了起來。
抱是公主抱的抱法,卻沒有那樣的氛圍。
臨殷的胳膊冷且硬,不熟練的模樣,更像是搬運着一具無名女屍。
可她的要求很低,順從地将頭以為在他的臂彎之中,鑽進了他的懷裏。
只要一個懷抱,有一丁點溫度,就足夠了。
天邊的濃雲消散,夢魇世界的邊緣開始崩潰……
池魚終于心滿意足地睡了過去。
……
臨殷抱着熟睡的池魚,走向夢魇世界的邊緣。
忽有所感,冷着臉擡頭看向雲端卷積的層雲,漆黑的眸底染了一層冰霜,渾身的戾氣懾人。
雲端,一道蒼古的聲音伴随着陣陣鐘敏,悠遠而來。
“醫者,當以救人救世為己任,扶助魔者,為邪道。小友,本尊勸你懸崖勒馬,棄暗從明。”
本該聽到這句話的池魚早已睡熟,并無反應。
臨殷将人往懷中帶了帶,氣息将她包裹住,避開那道侵略神識的搜尋。
冷笑一聲,言辭桀骜:“何為暗?何為明?”
頓一頓,“邱宴老賊,你敢再動她試試。”
作者:先一章吧,那一章我還在改,不順意,淩晨的時候才會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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