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就算假發沒掉,池魚的頭發拖把似地倒垂着, 被人當本書一樣攔腰夾在臂彎裏, 面子也好看不到哪裏去,太不體面。

但莫名其妙地, 她從臨殷那句誰說不帶你中品咂出一絲退讓的氣息,想想她是個大度的人, 人家讓了,她也可以讓一點。于是便沒哼唧提出異議, 自己用靈力梳理了頭發, 讓它悠悠以反重力的姿态漂浮在腦袋上方, 猶如幽幽招搖的水草一般,迎風飄搖。

臨殷夾着她經過人群時, 被路過的南钰總覺得此畫面哪裏不對,但一時半會沒看出詭異的點來。

臨殷沒有再動手, 不是因為他的殺機被按捺下去了, 而是因為池魚的一句話提醒了他……

誠心門被金婗斬了個稀碎。

這座朝雲南門的千年地标被毀, 就像是某種精神上寄托與支柱的倒塌。

金婗之禍的十分鐘後, 終于有人自暴自棄地癱坐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我不想死, 嗚嗚嗚,我不想死!!”

臨殷經過那美貌的女弟子,眸子都沒有移動一下。

池魚視線高度的優勢在這,因為是挂在臨殷的腰邊,那女弟子又正好坐着, 故而經過的時候,她倆幾乎臉對臉,視線在空中交織了一下。

女弟子一愕:“……”

池魚看她長得可愛,順手摸了她的腦袋一下,安慰道:“別怕,邱宴尊神肯定沒走遠,一會就趕回來了。”

臨殷姿态未亂,眸光卻低下來,深長地掃了她一眼。

……

邱宴前後兩次施展魂毒之術,都并沒有給臨殷陣營的人帶來傷害,反而被人吸收,給抹去了痕跡,從此茫茫人海,當年那個半魔之子再無跡可尋。

南時傾不比半魔,體內只有四分之一的魔族血脈,如若隐匿得好,根本不會有絲毫的魔氣外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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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宴心知南時傾茍延殘喘至今,又解決掉了魂毒隐患,必然要來蘭溪找他複仇,邱席之死就是最好的證據。

他不怕南時傾來找他,他怕的是二十年前的南氏之亂,最終的源頭邱平被人抖落出來。

所以池魚混亂之中猜測,也許邱宴此次離山,離得如此高調,是為了釣魚執法,引蛇出洞,但她沒什麽證據。

唯一引起她猜測的點,就是她知道魔域封印尚沒有存在問題。邱宴堂堂人族第一人,沒必要堂而皇之撒這樣一個謊,刻意對人交代去向。

池魚柯南臉,怼了怼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鏡:手握劇本的人,是你惹不起的爸爸。

系統忍無可忍出聲:“你還知道你自己在幹什麽嗎?”

它這一問,池魚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邱宴肯定沒有走遠,就等着臨殷/南時傾這條大魚落網。

為自己機智勇敢猜中了劇情而亢奮了一把,又頓時落入了一個現實的問題。

她大概是被反派同化了,從前被迫瘋狂奶魔王,這次卻是自己主動的。

可她做出這個決定并沒有經過掙紮,她想了一會兒才答:“你說,如果為了拯救蒼生必須要死掉一個人的話,為什麽死的一定要是臨殷,而不是邱宴呢?”

系統直想說她瘋了:“你這是什麽邏輯,臨殷活着便是世人最大的劫難,而邱宴是人族的保護神!誰對于正道而言更加重要,不是一目了然?”

“可你之前拯救世界那麽多次,都失敗了。”

不是說天道的正義永遠不會缺席?”池魚費力地擡起腦袋,“為何天道卻要庇佑加害者,想方設法去鏟除受害者?若是因為臨殷殺人太多……”池魚看向滿地殘骸:“這些死傷,一半是因為臨殷,一半是因為蘭溪,何以見得臨殷就是錯得更多的那一方?”

系統:“……”

她沒想和系統辯論對錯的問題。真要洗,換個立場,無論是哪方,都可以洗出一片汪洋大海來,也可以因為某個黑點被永遠釘在恥辱柱上。

池魚屬于那種老板錢到位,她就能埋頭苦幹的類型,沒啥時間去想深層次內涵的東西。對于這種人性的讨論,她向來不想不問,說不出道理,萬事從心。

更何況最開始臨殷還殺了她兩次,殺身之仇不共戴天。那狗逼殺也就殺了,她十分樂意出這一份力。

她突然意識到問題出在哪兒呢。

時間點不對。

這個時間點太早了,正是邱宴先迫害完臨殷,而臨殷正在籌謀搞事的階段。

他還不是大魔王,沒有帶領魔族屠殺人類,帶來無邊的戰火。

天秤是斜的,還沒有來得及平衡,

臨殷最大的黑點還沒有發生,未來怎樣暫且說不準。

她剖析了一番,結論道:“要不然我們再換個思路,幫助臨殷順順利利把邱宴弄死了。滅門的大仇得報,或許他扭曲的內心會舒服很多,也就不會給天元大陸帶來浩劫了。”

原線中邱宴的确不是臨殷殺的,是從魔域而來的魔尊,臨殷只起到了輔助的作用。

系統怒氣沖沖:“你知道什麽,臨殷不單單是恨邱宴,他還恨整個蘭溪,整個人族……”

“是啊。”池魚點點腦袋,“難道他不該恨嗎?”

世界以痛吻我,還要勒令我報之以歌?

池魚朦朦胧胧覺得有一道聖母的光輝籠罩在她的身上,輕聲細語:“孩子還小,現在矯正還來得及。我們不要那麽快放棄,試一試?”

系統被這句天真的話語噎了半晌,沒有言語。

池魚以為系統被她說服了,輕輕松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不再去看場坪上人間煉獄的場景,安靜地做一個反派的挂件。

再五分鐘,峰主們姍姍來遲,邱宴也到了。

金婗伏誅,因它不過是天地間一抹怨氣而生,只能被封印沉睡,而不能真正死亡。

邱宴以神印封住金婗的神魄,面沉如水,将之帶走離開。

所有人都以為邱宴是因封山結界之內死傷慘重而隐怒地冷下臉,只有池魚知道,他是因為沒能成功地引出南時傾——他頭頂上的懸劍、眼睛裏的倒刺。

那刺一日不拔,他便一日不得安生。

……

邱席長老之死,以金婗伏誅為結局。

鬧出這麽大的事,外門弟子死傷慘重,心理陰影面積覆蓋了整個心房,短短三日內便有不下百名弟子自請離開蘭溪。

這樣的大局勢下蘭溪不可能再組織起一場類似的地毯式篩選再來找出臨殷,更何況誠心門已毀,只有不了了之。

……

這三日,池魚窩在自個的屋裏沒出門,時而修煉,時而對窗啃幹糧。

系統已經和她冷戰了三日,怎麽喊也不回應。

池魚歪躺在床邊的軟榻上,陽光斜斜透過屋檐照進屋來,落在她的眼皮上。她混沌的神思被拉回了一瞬間,側身避讓開陽光,蜷曲着縮在塌上,嘆了這三日以來第三十二次嘆息。

她沖動了。

她鬼迷心竅了。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她突然有了這麽個想法。

如果那天她沒有多嘴,提醒臨殷邱宴會殺個回馬槍,也許這會兒臨殷早涼了,她的空白劵到手,天下我有。

當時腦子一熱和系統叭叭說了好大一通,現在回想起來句句都是狗屁。

天道要的不是細枝末節的公平,是大局上的穩定。她要的也不是善惡對錯,而是她的空白卷,突然聖母心爆棚,管他臨殷去死啊!

這麽折騰一通,還把一心要弄死臨殷的上司系統給搞毛了,她圖什麽?

沒事找事,腦子出問題了吧!

池魚抓着自己的頭發,長長嘆了第三十三次息,再對系統第無數次告饒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殺臨殷就殺臨殷,保!保邱宴那個老賊!”

系統還是沒有理會她,池魚苦悶地再翻了個身,改為趴在床上。

眼角餘光忽然掃到窗邊,有一道人影經過。

臨殷沒有敲門,從正門而入。

瞥眼在床上癱成一張煎餅的池魚:“死了?”

池魚的臉埋進枕頭裏,恨恨地翻了個白眼,沒答。

臨殷便過來了,像翻動一個高位截癱的病人,将她掀成了正面。

池魚生無可戀臉對着天花板,不去看他,冷冷道:“有事?”

如果她有心情回憶的話,她會發現這是她在臨殷面前,語氣最剛的一次。

和所有虛張聲勢的強勢不一樣,她整個人透着一股子“朕心累”的無欲無求地剛。

臨殷沒說什麽,瞄她蒼白的臉色一眼,将枚丹藥塞進她的嘴裏,道:“低階弟子有集會。”

他來通知她去參加低階弟子集會?不必想,肯定是他要搞事,準備把她當工具人用呢吧。

池魚心如死灰懶得動,也懶得揣度臨殷的動向,嘴裏含着丹藥不往下咽,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嗯。

并不問這是什麽丹藥,反正她沒打算吃。

臨殷挑了下眉,伸手拖着她的下巴,一擡。

咕咚一聲,那丹藥就順着她的食道滑了進去。

池魚終于有點回過神來了:“……你幹嘛?”

臨殷:“怕你死了,投毒試試。”

池魚:“……”你他媽,真的很無聊知道嗎。

池魚斟酌着要不要趁着自己心情不爽利,罵他幾句找刺激作死過過瘾。

沒想到丹藥一下肚,她眨巴眨巴眼,發現自己的心情居然好多了,有種心頭的雲翳恍惚間一掃而光,一切事兒都不算事兒的錯覺。

臨殷這次沒死算不得什麽,下次再死就行了。

她還不擅長害人,無論是他還是邱宴,真要讓他們因自己而死,心裏多少有點負擔,有些反複和掙紮是應當的。

搞事新人嗎,不必如此着急,機會不多的是!

不過是從頭再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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