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晉城的八月,雷雨天氣總是格外頻繁。低悶濕熱的天氣,讓人難以喘過氣來。

半夢半醒間,楚宴感覺到身上傳來巨大的痛苦。隐約地,上方傳來兩道聲響,語帶鄙夷。

“豪哥,這家夥不會真出事了吧?”

“放心,死不了。他這樣的人,命硬得很。”

“可今天是楚老爺子的壽辰,他要是昏在這裏……”

“把他喊醒不就得了?他就是個不受寵的少爺,就他這膽子,哪敢亂說?”

只一瞬,就有人沖楚宴的臉潑了杯酒液。微涼感刺激了額頭上的傷口,痛感劇烈。楚宴猛地從夢魇中驚醒,睜開雙眸。

“呦,醒了,敢情是裝死呢?”有人嗤笑。

楚宴強撐起身子,坐在地上。他捂了捂額頭,放下手一看,掌間滿是血色。昏沉暈眩的大腦裏突然迸出無數記憶,伴随着恐懼、絕望和不甘,迅速占領了他整個身心,壓得人難以喘息。

這……

怎麽回事?

楚宴無從反應,下意識地側過臉去。模糊的金屬櫃上,映出他的容貌。

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腦海中随之浮現出一些陌生的畫面:有人将‘他’強行拉到雜物間,在言語百般侮辱,甚至還拳腳相向。‘他’試圖小幅度的反抗,結果被人猛踹一腳,額頭撞在了金屬櫃的尖端,倒地昏了過去……

楚宴蹙眉,暗自掐了一下手臂,疼痛感随即而來。

這一切,太過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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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宴頭疼劇烈,腦海裏的記憶斑駁雜亂,讓他有些無所适從。上方的兩人還在言語侮辱,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楚彥,做人就該有自知之明,鸠占鵲巢有意思嗎?”

另一人緊接着取笑,“還楚家少爺呢?分明是個笑話!”

“有其母必有其子,他母親不就是個笑話!”

“也是,委屈軒徹和他母親了,明明他們才應該是楚家的正牌夫人和少爺……”

一字一句,悉數入耳。随着這些諷刺話語,楚宴的心中莫名地湧出一股濃烈的悲哀和恨意。即便這些情緒不屬于楚宴,可還是本能地影響了他,讓他格外厭惡上方聒噪的兩人。

楚宴擡頭,睨了他們一眼。

兩個男生,單看裝束,似乎是有錢人家的少爺。

“吵夠了就閉嘴!”薄唇微啓,眸中的狠厲略過,說出的話,帶着難以忽視的威懾力。

站在邊上兩人莫名一驚,口中數落的話驟然卡殼。

地下的少年像是突然換了個人。

由于之前潑水的緣故,原本過長的劉海,正濕噠噠地分在兩側。額頭的傷口還滲着鮮血,血液有些彌漫,沾染了大半個臉頰。

少年的臉色蒼白,顯得血色異樣的紅。那雙眸睨過來的一瞬,如同地獄的修羅,勾得人心中冷顫。

顧耀一驚,喊了聲,“豪哥……”

黃家豪聞言,反應過來。地上的少年一直就是個軟包子,任由他們打罵,從來沒有反抗過一次。最初的恐懼感消失後,黃家豪便又兇起來,“楚彥,你找打是吧!”

說罷,他便疾步上前,扯住楚宴的領口,用蠻力将他拉扯起來。

楚宴正難受着,突然被如此對待,心生不悅。他壓下不适感,瞥看眼前的人,“放開。”

“放開?”黃家豪不屑一笑,揮拳而來。原以為對方會和往常一樣,被自己打趴下。可一瞬間,對方居然拿捏住了他的手腕。

楚宴看向他,眼眸閃過危險的光亮,“滾。”

不等對方反應過來,他便擡腿一踢,徑直踹向了對方的腹部。

雖還不清楚情況,但他不會傻到任人欺負!

黃家豪被他踢得倒地,一旁的顧耀見好哥們被欺負,也沖了上來。楚宴餘光瞄見他的動作,順勢抓住他的手臂,用力一個過肩摔。

兩人本就是纨绔子弟,打架靠蠻力,沒點真功夫。如今雙雙被楚宴打到在地,頓時嗷嗚吃痛。方才一使力氣,楚宴正頭暈得厲害。聽見他們的悶哼聲,更煩躁了,“……閉嘴!”

黃家豪捂着腹部爬起,順手拉起顧耀。

“楚彥,你找死!還真把自己當楚家少爺了!”他心裏有些畏懼,可嘴上仍是逞能,“你、你給我等着!”

楚宴見兩人急匆匆地離去,平靜的神色這才有了一瞬的崩裂。他往後退了幾步,抵在金屬櫃上,猛烈喘氣咳嗽,接住揮拳的右手,還一陣接一陣地發麻。

楚宴原本混跡在娛樂圈,頗有成績,前段時間才拿下華國最高含量的視帝。明明是在家中熬夜看完劇本,睡了過去。

怎麽一覺醒來,就到了這個破地方?

他望着自己這副陌生的身軀,疲倦感從頭到腳席卷了過來。

這副身體的主人,身體素質根本不行,又加上頭部受傷。即便楚宴學過點拳擊,可在這具身體裏,也起不了太多作用。也虧黃家豪他們跑了,要是再沖上來二打一,楚宴還真吃不消。

窗外雷聲轟動。

楚宴靠在櫃子上,沒急着去處理傷口。腦海中的記憶雜亂不堪,他只能抽絲剝繭,慢慢整理。

原主名叫楚彥,是晉城楚氏集團的小少爺。

楚彥的父母原是商業聯姻,本就沒多少感情基礎。在楚彥六歲那年,楚父的初戀宋萱居然帶着私生子找上門。

原來,兩人分手後,宋萱就發現自己懷孕了。她瞞着衆人,生下孩子,後來又因為無力撫養,重新找上孩子的父親。

不僅有了私生子,這年齡還比原生子要大!這一下子,可就鬧翻了天。

楚彥的母親為此,多次争吵無果,久而久之竟患上了抑郁,最後選擇自殺,只留下一個六歲的楚彥。

因為親眼見到了母親的屍/體,楚彥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陰影。再加上楚老爺子和楚父,認下了外頭的私生子楚軒徹。

那時的楚彥雖小,但因為這事,完全不願意親近自己的爺爺和父親。慢慢地,那個楚軒徹就鑽了空子,入了大家的眼。

方才那兩人和楚軒徹關系不錯。因為楚軒徹的身份,隐約還有些巴結他。

楚軒徹骨子裏高傲,從不覺得自己是私生子。對于‘搶走’少爺身份的楚彥,更是厭惡。黃家豪和顧耀正是瞧出了這點,為了讨好他,這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楚彥麻煩。

這麽些年,楚家上下對他的态度越來越淡薄,導致了楚彥越來越內向、膽怯。即便被人欺負,也一聲不吭……

……

“嘶。”楚宴揉了揉眉心,頭疼加劇。他總覺得,這些記憶分外熟悉,好像在哪裏看過。還沒等他想起來,就有腳步聲漸行漸近。

“真在這兒。”說出口的話,有些不耐煩。

楚宴擡眸,見對方一聲安保穿着。對方瞧見他的模樣,一怔,随即就不客氣地發了話,“喂!你跟我去宴會廳,老爺子等着。”

楚宴聽見這話,眸色寒光閃過。

明明是個正經少爺,可聽這安保的語氣,根本就沒把他看在眼裏。

“愣着幹嘛,還走不走?!”安保見他沒動作,直接粗魯動手,去拉他。

楚宴瞥了他一眼,掙脫他的束縛,冷聲發令,“別碰我。”

突如其來的氣場,弄得安保一懵,只得讪讪收回手臂。

楚宴動身,率先出了門。安保看着他的背影,想起自己方才的舉止。好歹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居然被一個少年給吓到了?

安保覺得丢臉氣惱,忍不住嘀咕,“嘁!在老爺子的壽宴上打人鬧事?等到了老爺子的面前,我看你還怎麽逞威風……”

楚宴還沒走遠,這話也聽了個大概。

今天是楚家老爺子的七十壽誕。老爺子早年靠房地産發家,憑一己之力,成立了楚氏集團,在晉城,他的威望不小。這次的七十壽誕,老爺子邀請了不少商業大戶。

楚宴想起剛才的兩人,猜到了楚老爺子喊他去的原因。他伸手理了理散落的劉海,眸中卻慢慢凝結成了寒霜。

惡人先告狀?

也得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楚宴按照記憶中的路線,繞過曲折的庭院走廊。積蓄已久的暴雨,終于傾斜下來,走廊裏滿是積水。電閃雷鳴間,氣氛更顯壓抑。

楚宴走到後門邊上,停下。隔着門上的簾子,便聽見了大廳內的喧鬧聲。他伸手,揚起簾子,觀察着裏面的情況。

不遠處的沙發主位上,坐着一人,正是原主記憶裏的爺爺。

楚老爺子穿着一襲特制的中山裝,看上去派頭十足。即便坐在沙發上,也顯得身形挺拔,沒有一點佝偻畏縮。老爺子正肅着臉,眉間似乎有些不悅。一群人圍在他的周圍,不知說些什麽。

“看什麽看呢?快點進去!老爺子等着!”安保走上來,催促。

楚宴斂去神色,他想起原主軟包子的性格,故意将頭埋得很低,被保安拉扯着走了進去。

兩名夫人一見來人,立刻又裝模作樣地說上了,“老爺子,我家小豪好端端的,腹部被踹了一腳,淤青都出來了。”

“還有我家阿耀,也摔得不清。”

“我們是來給老爺子祝壽的,怎麽說也是客人。小少爺這樣子打人,可不厚道。”

這兩人,正是黃家豪和顧耀的母親。兩人本就疼愛獨子,一見孩子受傷,頓時就坐不住了。楚家小少爺原本就不受寵,她們借着老爺子的壽宴,鬧上一鬧。在場那麽多嘉賓,楚老爺子肯定不會坐視不理。

到時候,她們再順手推舟,說是為了楚老爺子的面子,大度作罷。這一來二去,不僅給了楚彥一個教訓,還能在楚家人面前,多少留個人情。

兩名夫人對視一眼,如意算盤打得飛快。

周圍的客人面面相觑,但礙于楚老爺子,不敢明言。上流社會的人,也不缺八卦因子。一個個的,都亮着眼,等着看好戲。

親孫子在壽宴上打客人?這事傳出去,怎麽都不好聽。

楚軒徹瞧見這場面,眼中的暗芒一閃而過。他彎下腰,低聲安撫,“爺爺,你別生氣,小彥那邊,肯定有什麽誤會。他的性子你也知道,今天都不敢出來招呼客人,哪裏會故意打人?”

楚老爺子臉色又沉了點。

這不說還好,一說更來氣。

楚軒徹和楚彥同樣都是自己的孫子,年紀就差了不到一歲。可比起來,簡直是天差地別。今天的壽宴,前者一直陪着自己,招呼客人。這後者,從頭到尾就沒見到人影!

如今進了門,還埋着頭,成了縮頭烏龜了。

“……小少爺把頭埋得那麽低,該不是心虛了吧?”有人在旁幸災樂禍,說着‘悄悄話’。

“小彥。”楚老爺子壓制住不悅,沉聲開口,“把頭給我擡起來,畏畏縮縮的,像什麽樣子!”

面前的少年聞言,只是捂住臉,害怕喃喃了一聲,“爺爺。”

“擡起頭。”楚老爺子重複命令,又問,“說實話,你有沒有打人?”

“就是啊,小少爺你別縮着,把話說清楚。”有外人幫着開腔,“你做錯了事情,總得面對。”

楚宴自從進門,就将這些言論聽了個一清二楚,眼中顯露嘲諷。

在這些催促下,他終于一聲不吭地擡起了頭。

少年額頭上傷口明顯,血液凝固,看着有些駭人。原本白皙的臉上,也沾染了不少血液。他雙眼發紅,盛滿了水霧,卻倔強地不讓眼淚掉出,隐忍得鼻尖都帶上點紅。

看上去,可憐得讓人心疼。

只一瞬,在場的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小少爺打人了?瞎扯吧?

看他這樣子,分明是被人打了!

少年的視線觸及到周圍的人,害怕得一哆嗦。似乎是克制不住了,正小聲抽泣着。他嚅動着蒼白的嘴唇,委屈至極地反駁,“……我沒有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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