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晉江首發 (1)
林然的問題也是萦繞在她心頭上的,成親與否,非她能夠做主,一切都需看小乖自己。她不會去逼迫,不會去強求,更不會去引導,僅憑她自己的心。
然而林然的問題不可不答,她斟酌道:“成親還早了些,你被拘束在林府中,見識不到外面的世界,待你長大了,就不會想着這件事了,或許會喜歡上旁人。”
林然皺眉,阿涼說得嚴肅而悲怆,與平日裏的溫和大不相同,她極力去想這些話的含義,不明白她的意思:“林叔說我們的事是父母定下的,不能更改,哪怕我不愛你也要成親的,不能悔婚。”
她年歲還小,不知喜歡上旁人是什麽意思,更不知阿涼話裏的含義,只牢牢記得林肆的話,不能悔婚。
穆涼微笑,她伸手摸了摸林然鼓起的臉蛋,笑說:“你我之間并不相等,定親一事與你而言太過荒唐,我待你如子,并不想着成親。”
她早就想好退路了,有許多路要走,獨沒有成親這條路。且不說世俗的眼光,就單論對小乖而言,也是不公平的,她有自己選擇的餘地。
林然犯了迷糊,“那你不陪我過一輩子了嗎?”
“你若想也是可以的。”穆涼道。
林然不知該說些什麽,她理不清中間複雜的關系,既然可以陪一輩子,那為何不能成親。她想問清楚,又不知從哪裏開始說起。
她與阿涼到底是什麽關系?
****
南城外都是大片的良田,莊稼收成好,再過些時日就能看見今年新糧。
信陽在前,林然無精打采地跟着後面,也無前幾日的精神,信陽問甚,她答甚,失去往日的靈活。
田埂上有大漢留下的鋤頭,信陽站着不動,凝視翠綠的稻田,好奇道:“你好像不開心,因為我多年前綁架你的事?”
林然回過神來,眼裏的光色也黯淡不少,苦惱之色溢于言表,她搖首道:“我不喜殿下,也不會讓自己不開心,只是有些事想不通透罷了。”
“你一孩子能有什麽事,詩詞不懂?”信陽笑道,她對于林然這般靈透的孩子頗為好奇,這次見她總忍不住将之與宮裏的孩子做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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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規蹈矩或者滿腹詭計的孩子見多了,林然這般野性又不失理性的孩子,也不多見。她骨子裏的野性沒有被磨滅,也有穆涼身上的懂事。
林然不大想回她的話,屈膝就坐在了田埂上,道:“殿下可曾成親了?”
老氣橫秋的孩子問起大人的事,莫名讓人覺得一笑。信陽先勾了勾唇角,而後被她牽起一股悲涼的思緒,已經很久沒有人問起她:你可成親了?
多年前也有一人問她這句話,那人身上骨子裏都是野性。
洛卿沒有穆涼的溫婉,沒有長樂的高貴,有的只有那股桀骜,她心思深,數次施計玩弄敵人于鼓掌中。三王能得先帝的青睐,也有她在內的功勞。
那次初見,她坐于高臺上,發絲連綿,巧笑着看着她:“對面的小将軍可成親了?”
将士們哄堂大笑,洛卿歷來懶散慣了,笑道:“若沒有成親,你看我如何,你有武功,我有擒敵的計策,恰好恰好。”
後面,當真恰好了。
她驀地從回憶中醒過神來,也俯身坐下來,道:“自然成親,還有一子。”
林然卻不想問她那些後話,只道:“成親是不是雙方都要心甘情願的?”
“并非,家族聯姻談不上情愛,更不提心甘情願。你與穆涼的親事,你又是否心甘情願?” 信陽道。待說完以後,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好端端與一孩子說什麽成親。
她後悔莫及,林然卻來了興趣,舊事不提,追問她:“我自心甘情願,可阿涼卻說不算數,我就不明白了,我哪裏不好嗎?”
林然打開了話匣子,讓信陽頭疼,她忽而明白林然的不快,約莫是穆涼拒絕了親事。
按理,不該是林然拒絕親事嗎?怎地會是穆涼?
她被問住了,随口胡謅道:“她或許是信不過你,你尚且年幼,此時的話豈可做真,待你大了,見識到貌美的女子,就會變心,她倒不如不嫁你的好。”
她随口一句謊話,恰是最好的解釋,林然托腮,眉眼處一團稚氣,與所說的話極大不符合,道:“阿涼那麽好,我怎會喜歡上旁人。”
信陽:“……” 她作甚要解釋,這個孩子腦子裏只有穆涼,穆涼是怎麽做到的?
林然豁然開朗,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拔腿就向城內跑去:“殿下自己去看,我去找阿涼,明日請你喝好酒。”
“跑得比兔子都快。”信陽嘆一句,她眺望着那個歡快的背影,也不知這是穆涼的福氣還是孽緣,相隔十四歲的親事,也只有穆能腦子犯抽會答應。
遠處的玄衣小跑着過來,輕聲道:“屬下查過,林肆不在南城,另外林家的張姨娘方死,留下一庶女。”
“繼續盯着,另外林肆的過往也查清。”信陽吩咐道。
玄衣道:“是,只是您為何肯定林肆與洛家被陷害一事有關,林洛兩家不相等。”
信陽眼中深幽,映着翠色的水稻,沉聲道:“洛卿提過,洛家有一庶子,被洛王爺趕出門後自立門戶,與林家似有關系。”
“洛家趕出門的庶子,與林家有何關系,總不可能是林肆。”玄衣提出疑問。
信陽沉默不言,洛家有大難,按理那個庶子該要回去看看,可是她令人盯着三王府,毫無成效,且洛家大半家財又去了何處,這點總是令人不明。
最重要的是洛家的事,那個庶子應當很清楚,也可作一證人。奈何當初洛卿随口一提,她忘了深究,乃至錯過。
如今細細想來,終究有些不對。
那廂的林然策馬回林府,将一衆管事留下,吩咐他們都聽信陽的安排。
林府人少,滿打滿算也不過三人,西院裏的林湘又不愛出門。她一回去後,婢女就通報給了穆涼。
書房外照舊站了數名管事,将近日裏鋪子的進出都禀告,若有難事也一并說了。
林家現在一分為二,洛陽周遭的是林肆在打理,而南邊的都是穆涼處理,她以林家媳的身份掌管,背後又有小家主的支撐,這些年來也是順風順水,無人敢不服。
但林家最後的主人只有林然,是以管事們見到突然而至的少年人先是一驚,而後都十分恭謹,然後林然未曾理會,反趴在門邊上朝裏看去,招手示意婢女過來:“郡主在做什麽?”
“接見管事,家主要進去嗎?”
“我想想。”林然近人情怯,杵在門檻旁半天都不敢動。
庭院裏管事見小家主縮頭縮腦,頓時不知發生何事,面面相觑後,都左右談論起來。林然不去理睬,她站了會兒,就彎着身子溜了進去。
婢女哭笑不得,耳聽着管事們的聲音大了些,她才輕咳嗽一聲,有甚可驚訝的,小家主在外面野得很,但凡遇到些事都會這般模樣去找郡主。
旁人都道兩人似母女,可小家主日日阿涼阿涼的喚,雖說會尊敬,可哪裏有母女的束縛。
管事們接頭接耳,林然已溜進屏風外了,裏面傳來阿涼與管事的交談聲,她探過腦袋,阿涼皺眉似是不悅,想必鋪子裏的事不順。
阿涼不開心,她就不敢再湊過去了,躊躇一番,又原路返回,等阿涼心情好些再過去。
她漫無目的走到了園囿,遠處有人在摘着玫瑰花,她緩步走近,是林湘。
林湘聽到腳步後,複又垂首,身前幾株芍藥恰好遮擋住她瘦小的身影,她聽着林然散漫的腳步聲,知她不會主動出聲,便當作未曾看見。
林然心裏藏着事,當真沒有在意花後的身影,她走過一陣後,依舊回書房等阿涼。
夕陽西下,少年人坐在臺階上,背影孤寂,穆涼推門而望,好奇她怎地出現在這裏,信步走過去:“小乖,你在等我?”
林然回身去看她,往一側坐了坐,示意她也席地而坐。
穆涼規矩重,見到臺階上的灰塵後,輕輕一嘆,也并未拒絕,俯身坐了下來,“信陽公主處如何了?”
“應該回來了,我叮囑過管事去好好伺候她,不會出事。”林然道,她拿眼睛去瞄阿涼,察覺她心情尚可,就大膽開口:“阿涼,你覺得我是不是不可靠?”
她問得認真又迷茫,穆涼不能再敷衍她,認真道:“你不過才十一歲,與可靠二字還遠得很。”
“女子十五而及笄,再過四年,我就成年了,現在可以說一說了。”林然堅持道,目光炯炯,讓人忍不住心軟。
穆涼心軟得一塌糊塗,她不知林然為何說起此事,兩人之間親事終究是難以擺脫的事,無法跨過的鴻溝。
“小乖,我與你之間的事不作數。”
“為何不作數,那你當初為何要收留我?”林然不明白,阿涼毫無退路,如今她年歲大了,按理不該退縮才是。
穆涼溫和一笑,眸色中一片清明,養大一孩子容易,讓她滿心都是自己,恐怕太難。
她自認自己做不到,或許林然還小,腦子裏是她,也喜歡她,待她年歲大了,終究會有厭煩的一天。與其被厭棄,不如早早地拒絕,這樣兩不傷。
她解釋道:“你現在決定過早,待你見識到更好的,你就會覺得那樣的親事荒誕而可笑,是不作數的。”
“我、我……”林然張了張口,想保證,卻想起自己年歲過小,再多的保證都是空談,是紙上談兵,不可信的。
她耷拉着眉眼,連碰都不敢碰阿涼一下,總覺得自己害了她。女子年華何其珍貴,阿涼最好的年齡都被她給耽誤了。
她長大,阿涼卻不複青春。
再多的解釋與保證,換來的都是阿涼對将來的恐慌,或許,那十四歲的相差是最大的問題。
她深吸一口氣,算作自己安慰自己:“阿涼這麽好,我哪裏會舍得嫌棄,将來也是不會的。”
穆涼不去計較,只笑說:“将來何其之久,數十年歲月,莫要先将自己困于其中。小乖,我對你的期盼并不多,你餘生安康就可。”
餘生安康,多麽簡單。林然卻高興不起來,林肆很久之前就已說過,阿涼是她的,她長大後也要履行兩家的婚約。
簡單的對話後,林然對穆涼多了些許尊重,也不像往日那樣纏着,讓穆涼不知所措。
她困于如何去開解林然,借住府上的信陽卻将林肆的底細查過一通,她讓林然召回林肆,當面對質。
信陽以公主之尊去命令,林然犟着性子也不敢不答應,她知曉信陽是來找茬的,卻不知曉如何應對,只在信裏寫明南城發生的事。
林肆因事而耽誤,待回來時,朝廷購置的糧食都已送去洛陽。信陽閑來無事去教授林然武功,算是接替了穆槐的事,讓他成了最閑的人。
這也給了他時間去查林肆的過往,查過之後發覺同樣有人在查,且速度比他快,他耽誤不得,将消息告知穆涼。
“信陽過來,目的不單純,林肆最遲後日就會到。到時你将他先請來,我會讓林然去擋着信陽。”穆涼吩咐道,她能感覺到信陽對林然的好感,到時拖延半日商議章程也是好的。
林然聽了她的話,拉着信陽去比試功夫。
兩人功夫相差頗大,她在信陽手下走不過三十招,強撐着幾次後,她癱倒在地上,累得氣喘籲籲。
阿涼吩咐的事,不能因她而毀了。
校場之上,只有兩人,信陽不知她今日怎地有了比試的興趣,手中随意取了一根一人高的木棍,棍頭點着她的腦袋:“你今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與我比試做什麽?”
“穆師父平日裏都會讓着我,我就想試試自己的水平罷了。”林然說謊道,她本就臉紅,也不怕被拆穿,她又迅速爬了起來,看到信陽手裏的長棍,不覺腿疼,“比試就比試,你拿棍子做什麽?”
“我知你目的不純,但是何目的,我也不知曉,不如先揍你一頓。你不吃虧,我也不吃虧,你覺得如何?”信陽笑得有些讓人覺得害怕,吓得林然步步後退。
這位公主好生不講道理,哪裏有人比試要打人的,她退後就想起阿涼囑咐的話,只得硬着頭皮上,她同樣從武器架上選了一根木棍,随口胡說道:“殿下怎地還不成親,像您這般有能力的女子應該有許多人仰慕才是。”
“少胡言亂語,不要想分散我的注意力,戰場上分心可是大忌。”信陽直接戳破她的小算盤,木棍揚起就抽向她的雙腿。
林然:“……”
那麽狠毒,難怪沒有小姑娘喜歡,也難怪單身這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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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肆被穆涼秘密請回林府,他從洛陽而來,聽到信陽公主來南城後,一路馬不停蹄地趕過來。
時間不多,穆涼直接道出重點,“你與洛家有何關系,信陽公主于情報上歷來謹慎,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會讓林然召你回來。”
林肆茶都未飲上一口,陡然被問,他強自鎮定下來,道:“并無關系,郡主想多了。”
穆涼從容,道:“既然無事,你大可直接去見信陽公主,去之前煩請林管事将手中的事情交代清楚,免得到時有所麻煩。”
林肆到底經過大風大浪,沒有被穆涼三言兩語恐吓,他反平靜地飲了杯茶,直到盞底空了,才開口:“信陽公主對林家的事一直耿耿于懷,如今她得以回來,自然是想着為洛家平反,可是明皇會承認自己的錯誤嗎?”
“她不會。明皇當初奪了先帝的兵權,囚禁太子,重用蘇家才登基為帝,洛家心中不服氣,又有潑天的財富,不殺雞儆猴,又如何平定洛陽。郡主,八王九王做了縮頭烏龜,林家同樣可以。”
穆涼倒吸一口涼氣,林肆與洛家淵源匪淺,只林家如今仰仗的便是他,如果當真牽扯進逆案中,林家同樣也被牽扯進去。
她冷靜道:“你到底是誰,穆家能盡全力保你。”
林肆大笑,“老家主所托非人,林肆帶來的錯誤,自己會去解決,勞郡主憂心了。不過有一點您大可放心,林肆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小家主,望您可以善待她。”
“這是自然。”穆涼不再追問,朝他保證道:“林然同樣也是穆家的希望。”
林肆依舊在笑,語氣卻是深沉:“郡主做事,令人放心,我去見見公主。”
穆涼微微颔首,沒有再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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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然一瘸一拐地回主院,穆涼坐于屋檐下,瑩白的指尖握着杯盞,眸色映着澄澈的酒液,餘光掃到走路不順的人,抿唇一笑:“這是怎麽了?”
林然愛面子,不好說打不過人家反被揍了一頓,她只好打着馬虎眼:“與公主比試的時候不小心挨了兩下,你怎地在喝酒?”
“無事可做。”穆涼臉色瑩白如玉,笑着招手示意她走過來,眸色潋滟夏日光景,貞靜而矜持。
林然看得迷離,聽話地走過去,凝視阿涼嫣紅的唇角,小巧而飽滿,她歪了歪頭:“無事就飲酒,阿涼定有煩心事了。”
“有,卻是無可奈何,只可在這裏飲酒了。” 穆涼斜靠着小幾,托腮望着林然,摸摸她的軟乎乎的後頸,笑說:“小乖長高了。”
林然被她摸得心裏暖和,數日來的委屈也跟着消散,湊過去時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酒香味,她有些貪戀,不想離開,摸了摸她的手背,“阿涼,我會長得很高的,比你還要高,你等等我。”
“等你,十年多少個朝朝暮暮,我等你,再等二十年也是可以的。” 穆涼帶着微醉,癡惘一笑,難得的醉态将她身上的美與媚極為自然的糅合,恰到好處。
想起林肆離開前的無奈一笑,她陡然覺得哪怕離開洛陽,也沒有安寧的時日。
她醉得迷糊,看着林然莞爾一笑,顧盼生輝。林然反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伸手就抱着她:“阿涼,你有何難事,說給我聽聽,可好?”
“不好。” 穆涼搖首拒絕,今日之事牽扯甚廣,林然不知為好,且她有私心,總想讓她的小乖安然長大,那些事擋着就是。
林肆求仁得仁,她也插手不得。在小乖長大之前,她一人撐着林家就是,辛苦些,待小乖長大了,她的辛苦也不會白費。
她直接拒絕讓林然不知該說什麽,想要說安慰的話,卻見她複又端起酒盞,忙按住她的手:“不能喝了,我們去睡會。”
林然直接奪過她的酒盞,丢到草叢裏,扶着她往屋裏走,一面道:“酒多傷身,你再喝,我就要去告訴阿爹。”
她比穆涼差了半截,只到她的肩膀處,扶着她尤為吃力,等将人安置在榻上後,她才呼出一口氣,将毯子蓋在她的身上。
想了想,又脫了自己的鞋襪,鑽進她的毯子裏,兩人并肩躺着,看着屋頂道:“阿涼,我陪你睡會,不能趕我走。”
穆涼微醺,聽着她嘀咕的話也不予回應,見她乖巧躺着,反誇一句:“真乖。”
林然頓覺得意,向她身側湊了湊,看着她粉妍妍的膚色,頓覺有趣,忍不住又靠了靠,“阿涼,你為何覺得我不可靠?”
穆涼沒有回答,将毯子蓋過她的肩膀,醉意湧上頭腦,如同幼時般攬過她的小腰:“閉上眼睛,乖乖睡覺。”
她醉得分不清,只當林然還是半大的孩子,看着她睡覺才放心。
林然被她拘束得緊,頓覺無奈,在聞到陣陣香氣後,舒服地阖上眼眸,滿身疲憊致使她很快睡了過去。
身上的傷在睡過一覺後,如同火焰被點燃了,疼得她起不了榻,心裏将信陽公主罵過幾句,勉強坐了起來,婢女過來伺候她起身。
她雙腿都站不起來,坐在榻上道:“郡主哪裏去了?”
“郡主在同公主說話,家主等等。”婢女道。
林然就不動彈了,腿疼得不行,就讓人去找大夫過來,疏解疼痛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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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肆離開後就沒有再回來,信陽在第二日的時候來送傷藥,都是消腫去淤的。
穆涼酒醉後,對前一日的事記得不大清,只是在清晨時看到身旁的人,略有些奇怪。然二人同床共枕又非初次,也沒有大驚小怪。
她接過信陽的藥,道謝道:“勞殿下費心了。”
“我今日過來,是想與你說一聲,林肆是洛家的人,我帶走了。我會壓下這件事,不為外人道知,至于林家今後的事,只怕只有你一人了。”信陽說實話,她與穆涼也算是姐妹,當初的誤會結束,也不願她走入困境。
她的坦誠将穆涼最後一抹希望打碎,握着傷藥的手微微發顫,“林肆與洛家是何關系,殿下将林家的管事帶走,也需說明,不然會引起林家商鋪的恐慌。”
林肆非是一般人,林家大半的人脈都掌握在他的手中,穆涼自認自己接手會有諸多不便。
“林肆是洛家的庶子,他若被人察覺,必會身首異處,為保他一命,唯有讓他入我麾下。”信陽解釋道。
“洛家的嫡系庶子?”穆涼一驚。
信陽點頭:“洛卿的庶弟,當年他做了些許錯事被洛王爺趕出門,如今想來,竟是給他逃命的機會,不過朝廷不會放過他。”
明皇能夠穩坐皇位多年,一則是手中有兵權,二者是東宮太子的軟弱無能。入洛陽後,殺雞儆猴,震懾四方。但這些都可證明她心思狹小,若知林肆的身份,也不會放過,必然斬草除根。
穆涼忍不住呼出一口氣,幾乎癱坐下來,“殿下想得周到,穆涼無話可說。”
林肆身份一旦洩露,明皇必然趁機将林家歸為同黨,不費吹灰之力将林家的財富據為己有。
“這是其一,其二便是,我要帶走林湘。”信陽又道。
“為何帶走林湘?”穆涼處于一片雲霧之中,林湘與洛家還有何關系不成。
信陽道:“這是我的事,穆郡主莫要多問了。”
“不可,林湘是林放的女兒,怎能随殿下離開。”穆涼拒絕,張氏已死,林湘成為孤兒,此時不管她的死活,旁人會戳小乖脊梁骨,她不能做對小乖不利的事。
“林湘非林放女兒,穆郡主不用擔心,她随我走,便是對她好。”信陽道,她言辭之間帶着輕松,唇角微揚。
穆涼卻是不信:“林湘是張氏所生,為何就不是林家子?”
難不成張氏不忠?
若是不忠,信陽帶走她又是為何。
信陽不願多說,道:“穆郡主若放林湘,我便将林肆的事情按住,他日林肆身份洩露,也是我信陽公主府的事,不會牽連林家。若郡主不放人,此事只怕還要鬧上一鬧。”
她出言威脅,穆涼猶覺此事亂得很,林湘不過是一孩子,信陽此舉頗為不妥。她沉吟少頃,淡淡道:“林然不會同意,我無法答應下來。”
“也可,不如我去見見她,她若同意,郡主便不要多言。”信陽篤定林然會同意,半大的孩子聰明,比起穆涼,更懂審時度勢。
穆涼也不知她到底是何意思,這麽大的事問一孩子做甚,且林然性子犟,必不會簡單應承此事。
她被迫無奈,只得同意:“那便聽殿下的。”
待兩人去主院的時候,大夫方走,林然趴在榻上擺弄她的竹劍,見到款步走來的穆涼,頓覺心花怒放,方想開口喚人,就瞧見了最不想見的人。
她翻了個身子,背對着兩人:“身上傷勢未愈,不便見客。”
聞言,穆涼皺眉,昨日還是活蹦亂跳的,怎地一夜過來就成了‘傷勢未愈’,她走過去,摸摸林然的額頭,并無發熱,旋即放下心來,道:“殿下有話同你說。”
她手未曾來得及收回,就被林然一把拽住,控訴某人道:“阿涼,她昨日打我,我身上有傷,不見她。”
穆涼眉心擰得更深了些,手往後頸處探去,心疼道:“那便不見了,可請大夫了。”
信陽:“……”
她大步跨過去,直接将被子給掀開,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你既要比試,就該想到後果,又在矯情什麽?”
“我樂意矯情,與殿下無關,你回家找你媳婦矯情去。”林然陡然被掀了被子,臉色漲得通紅,她急忙抱回被子,遮住自己。
“你……”信陽氣得無語凝結,停頓須臾後,道:“我道歉,昨日不該趁機打你。”
“不接受你的道歉,只想殿下出去。”林然用被子裹住自己的腦袋,不露一絲縫隙。
穆涼伸手拉了拉,與信陽道:“今日怕是說不成,不若殿下先回去,改日再說。”
“今日事今日畢,既然我傷了你,我給你上藥算作賠禮。”信陽餘光掃到榻旁幾上的藥瓶,随手拿過,道:“上藥也需要有些手法,我在軍中多年,手法甚好,待到午時你就能活蹦亂跳。”
她說得很是認真,穆涼信了,往後退了半步,不想榻上的林然炸毛了:“不要你,我就算多疼幾天也不要你,殿下還是早些回京的好。”
林然越是拒絕,信陽越覺得有趣,她将穆涼推了推,站在踏板上,道:“我新認一義女,不知該如何相處,就在你身上試試。”
旁聽的穆涼好似明白什麽,信陽帶走林湘是要認作義女。信陽的性子并非愛與人親近,無故認下林湘作甚,她總覺得中間必有些秘密。
只是林湘成為信陽公主府的人,有了陳知意做依靠,也比留在南城強,她果斷答應道:“殿下說的事,我答應了。”
與林然僵持不下的信陽聞言後,先是一頓,而後去伸手揪林然的耳朵,道:“記住,自己選擇的路,就算疼也要走下去。昨日是你要我比試,如今還來怪我,若在我軍中,先賞你三十軍棍。。”
林然眼皮子一挑,“你憑什麽揪我耳朵。”
信陽心情好,也不在意她的不敬,笑道:“按理,你該喚我一聲阿姐。”
穆涼最小,上有十八位兄弟姐妹,八王世子行十五,信陽為九,既有婚約在先,林然喚她一聲阿姐,也是理所當然。
林然擡首,眼中閃過詫異,明光之下,信陽身上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滄桑與悲涼頓時不見了。她爬起來,盤膝而坐,好奇道:“那你認的女兒豈非要喚我一聲姨娘?”
“你就曉得占人便宜。” 穆涼無奈道一句,從小就逼着齊妗喊小姑姑,如今倒好,見到林湘還要她喚一聲姨娘。
“那是自然,你将她叫來,喚我一聲姨娘,我就原諒你。” 林然心裏忽而不氣了,她喜歡旁人承認她與阿涼的親事,覺得美滋滋的。
孩子心智不如成年人,穆涼不想再糾纏此事,講和道:“莫要再鬧了,殿下不如早些回京。”
信陽掃了她一眼,将藥瓶丢到林然手中,道:“我午後便走,你們過些時日也要回去。”
“待林然及笄後再回。”
信陽不再言語了,轉身就走。林然兀自不解,眼前陰影放大,阿涼俯身,将她衣領掀開,露出潔白的肌膚。
林然随她去看,大大方方,小時候哪裏沒有被她看過,她順從地伸出雙腿,道:“腿疼。”
穆涼轉身去取了傷藥,撸起她的褲腿,說起方才的事:“殿下要帶走林湘,稱林湘非林家的人,想必她方才口中的義女就是林湘。”
“林叔如何說?” 林然疼得抿緊嘴巴,張氏那樣的性子,指不定就背着她早去的爹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
提起林肆,穆涼終究有些不自然,随口道:“他必然同意了。”
“也好,信陽公主的義女指不定還有郡主的爵位,她去了也好,對了,将她該得的林家家産折合成銀子,給她送去,莫要說我苛待了她。”林然道,她緊盯着阿涼素白的手,在自己肌膚上跳動,她覺得有些癢,卻又極力忍着。
“你的決定也很好,我待會讓人去請林家族長過來商議,到時做公證。”穆涼也覺松一口氣,林然的做法确實兩全,林湘究竟是何身份,她也無心思去研究。
還有三四年的時間,她應該足以掌控住整個林家,林肆一去,也不知是好是壞。
林家事說來簡單,處理也極其複雜,各地商鋪以林肆為主,貿然換主,穆涼掌控起來頗為不易。她深知林肆在林家的作用,只對外道身體染恙,不日就歸。
不日二字是多久,無人知曉,安撫一日便是一日。
林家各地的良田都換為棉花,少數種些糧食,以防萬一。也在糧界中退了出去,以養蠶出絲為主,進入絲綢一業,也将經營模式換了。
和平年代,糧食就不再那麽重要,達官貴族不再囤積糧食,而将目光放在衣裳一類上,無意間又推進了林家的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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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然在林家宗祠內舉行及笄禮後,回洛陽的事提上日程。
林然養大的老虎生了幼虎,更為霸氣,要回洛陽,帶上一只大老虎,容易吓着行人。林然思考再三,讓繡娘給大老虎做了一身紅衣裳,喜氣洋洋。
大老虎煥然一新,可愛間失去了幾分霸氣,林然頗為滿意。
這幾年她長高了些許,雖說沒有如願比阿涼高,也總算高了些。
回到洛陽時,恰好是秋高氣爽的時日,大老虎在穆王府面前噠噠走了兩圈,吸引了不少百姓圍觀。本該有所畏懼,可見它一身火紅的衣裳,又大膽地駐足觀看。
林然在前走,大老虎識趣地跟在她後面,吓得王府仆人不敢靠近,紛紛後退。
入王府就瞧見一身紅裳的長樂,她依靠着門旁,瞧着一人一虎大搖大擺地進來,笑話道:“那只老虎竟然還活着,真是有趣。”
林然大步走近,識得她的樣貌,擡袖行禮:“見過殿下。”
“金娃娃長大了,模樣挺好看的,就是怎麽覺得你像一故人。” 長樂陡然見到她,勾起往日的回憶,目光凝結于她的眉眼之上,恍然意識到她的五官有些像洛卿。
前幾年,阿姐帶回一義女,道是無父無母,與她八字相合,便認作義女。
不是酒囊飯袋的人都明白,那個孩子多半是洛卿的遺腹子。
她歷來喜歡胡言亂語,林然不理會她的話,依舊恭謹道:“殿下怕是看花眼了,阿涼在後面。”
長樂回過神來,人與人有些相同也是有的,又不是一模一樣,她不再糾結這些,反問起親事:“你與阿涼何時成親?”
提起成親一事,林然眼裏湛亮,唇角彎了彎:“此事要問過阿爹。
“你竟然認了,真不知腦子是不是壞了。” 長樂覺得不可思議,她看向遠處款步而來的穆涼,擡步迎了過去,欲接近她時,大老虎走了過來,嗷嗚一聲,不讓她接觸穆涼。
她看着老虎一身紅色的衣服,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紅色錦繡長裙,驀然覺得有些相似,她惱道:“林然,你過分了,趕緊讓它脫了。”
林然撇嘴:“阿虎都穿了一月多了,人人誇贊,殿下何苦與它計較,阿虎,我們去找阿爹。”
她喚了一聲,大老虎搖搖尾巴,走到她身邊,蹭了蹭,一人一虎往書房走去。
“殿下今日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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