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一吻便颠倒衆生(7)

祁讓是在半夜被如同砸門的敲門聲所驚醒的,陸瀾在一旁側身緊挨着他,眉頭在睡夢中皺起。

祁讓随手披了一件衣服後,拉開了門,金貴兒已經換好了一身軍裝,神色焦急,見門打開後,便直接沖了進來,

“司令,日軍已經攻到雲城了!”

祁讓見狀将房間的日光燈打開,陸瀾被搖醒時還有一瞬間的茫然,随後在下一秒就利落的掀起了被子。

襲擊比他們所猜測的都還要早一些,陸瀾在穿好裏面的衣服後,拿着外套,便向外走去,

“怎麽回事,邊走邊說。”

“剛剛雲城指揮部部長劉成發來電報,日人于今夜淩晨炮轟雲城,他正待着人往雲城邊區的山地撤退,雲城可能...已經保不住了。”

一句保不住,就意味着城內所有的百姓都會落到日本人的手中,而他們将會遭遇什麽,也不得而知。

陸瀾面色鐵青,

“我不是下過命令,讓他們提前做好演習,一定死守嗎!”

金貴兒的臉色也十分難看,沒有應話。

三人一直走到門口,在看到停在院中的汽車時,陸瀾才停了腳步,回頭看着只穿着睡衣的祁讓,頓了許久,在金貴兒忍不住喚了他一聲後,才張了張嘴,最後千言萬語只剩了兩個字,

“等我。”

說完像不忍心再看一般,轉身就走,卻在走了幾步後,又猛的回頭沖了回來,啃咬着祁讓的唇齒似要将人融入骨血,又一點點化作纏綿。

祁讓揉了揉他的頭,

“走吧,有我在身後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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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瀾從小便是野孩子,沒爹沒娘,土匪出身,靠着一身不怕死的勁打出了一片天地,又為了徹底站穩腳跟,學了一身人模人樣。他曾以為自己,會永遠這樣下去,了無牽挂,直到此時,他才知道,自己原來也是怕死的。

他深深的看了祁讓一眼後,便再也沒回頭的上了汽車。

祁讓站在門口,看着汽車拐出鐵門,又徹底不見了蹤影,胸中的心髒不安的跳動着,讓他不自覺攥緊了拳頭。

身後陸公館一樓的燈光已經亮了起來,秦強不知什麽時候也換好了一身正裝,站在祁讓身後,“祁少爺,我要先回南京了。”

他的聲音打斷了祁讓的思緒,祁讓閉了閉眼,斂住了眼中的情緒,回頭拿起手qiang對準了他的眉心,

“不,你跟我去西安。”

秦強看着槍洞,有些愣怔,覺得這麽多年的意外都發生在了眼前這人身上,

“你穿着睡衣...為什麽會帶槍?”

總不能是早就料到他想趁亂溜走?

祁讓冷哼一聲,

“防你。”

秦強:...

兩人重新回到公館內,祁讓将人按在沙發上,把昨天和陸瀾說過的計劃,又重新給秦強說了一遍。

秦強看着祁讓的目光變得越來越是是驚奇,

“你和傳聞中...很不一樣。”

祁讓對他随時随地都想閑聊的态度已經免疫,于是揚了揚下巴,

“上樓。”

秦強的神色漸漸詭異,

“陸司令這才剛走我就上去,不太好吧。”

祁讓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懷疑這人這麽多年沒被發現,根本就是因為腦子裏裝的都是水,他出言嘲諷道:

“你知道為什麽你這麽多年都沒被發現麽?”

秦強又是一愣,“為什麽?”

“不告訴你。”

“...”

話說到一半會死人的啊喂!

祁讓此時也無心再睡下去,将秦強放在眼皮底下給自己換好衣服後,便準備動身前往西安。

離開前,這幾日一直未曾出現的陳叔又站在了門口。

祁讓的腳步頓了一下,對着這位曾經一直将原主當作孩子照顧的老人點了點頭,

“陳叔,我們走了。”

陳叔看着他,問道:

“你又要逃走了麽?”

祁讓一愣,随後反應過來眼前的老人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像看着兒女們嚷着理想忙忙碌碌卻只能守在家裏等待的父母,可笑又無知的猜測着,餘味卻滿是心酸。

他肅了面容,認真說道,

“我不會離開他,我是要去為他辦一些事。”

陳叔雖然名義上是公館的管家,卻因曾在陸瀾微末之時救過陸瀾一命,和瀾的父親也沒什麽區別。

他的眼神灼灼,像要看透眼前的人,最後只拿雙手覆在了祁讓的手上,

“你是個好孩子,陳叔信你。”

然後拍了拍,又道:

“平平安安的回來。”

祁讓鄭重的點了點頭,

“好。”

祁讓轉身越走越遠,陳叔站在門口看他漸漸變成一個黑點,腳步有些蹒跚地回到了仍舊亮着燈火的公館中。

坐在綠皮車上的秦強看祁讓一直冷着面孔,數次想要搭話又讪讪的不敢吭聲,等過了一夜,終于捱到下車後,才猶猶豫豫地勸道:

“先找個旅館休息一下吧,這事也急不得。”

祁讓沒有反駁他急不得的話,只想着站在就莽莽撞撞的行動也确實并不現實,也就點了點頭。

此時西安的形勢比祁讓預想中的更要緊張一些,蔣校長一直主張“攘外必先安內”,将希望寄托于國際聯合組織,張司令卻一直希望“攘外安內”,各類報刊和學生青年的抗日情緒也持續高漲。對于一場政變的形成,幾乎算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而祁讓要做的,就是掀起那場東風。

在兩人到達西安的一周後,一場口號為“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大規模學生工人示威□□活動在西安,北平等各個地方同時舉行,獲得了全國人民的積極響應。

示威□□後的第三天,張司令聯合西北軍領袖在西安華清池,發動了舉國震驚的一場兵谏,次日淩晨,救國八項主張的通電正式發向全國,一切內戰自此停止,史稱“西安事變”。

***

國民政府在調查到了祁讓是示威運動背後的掀起人,又曾在當晚前往了張司令的府中進行勸言後,便對祁讓發出了邀請。

邀請說的客氣,祁讓卻知道去了之後最可能得結果便是被扣留甚至jian禁,何況他還一心趕去雲城,于是并未應下。而在他拒絕後的第二日,國民政府便下達了逮捕令,到處搜查他的住所。

祁讓此時看着身後走過的一列衛兵,轉身便拐進了一條小巷,沒想到卻意外撞見了一個曾經的故人。

“你這人也忒不要臉,這附近哪個敢收你的髒錢哦。”

百合此時的頭發仍燙着時下流行的發型,臉上卻卸去了濃妝,只淡妝輕抹,穿着一白色的旗袍,肩上搭着布質米色的披肩,正蹲在地上買菜,放下大洋後,卻賣菜人一把扔開,正落在祁讓腳邊。

百合倒也不惱,仍然笑着,

“阿婆,您看我家弟弟還小,總該讓他有點東西吃吧。”

說完便伸手過來撿起大洋,擡頭正好和祁讓對上了眼,稍微一怔後,眼中竟劃過一絲驚喜,

“祁少爺?”

祁讓不欲多事,想擡腳就走,卻見那賣菜的人目光掃視着兩人後,呔的一聲朝這邊吐了口唾沫,

“biao子就是離不了男人。”

祁讓的動作一頓,皺了皺眉,

“怎麽回事?”

百合的笑容一僵,

“抱歉抱歉。”

然後伸手斂了下頭發又道:

“我家就在前面,您要不要過來坐坐?”

說完看着祁讓皺起的眉毛,又有些慌亂的解釋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您放心,我就是...就是在這兒難得撞見認識的人。”

祁讓腦中想着身後跟他跟的越來越緊的衛兵,點了點頭,

“走吧。”

百合在此處的住所并不大,房間的床上還躺着一個小男孩,看起來只有□□歲的樣子,面色蒼白。

百合招呼他坐下後,便沏了一壺茶水,放在了桌子上。

“秀兒,外面那些人說今天又換了個男人?誰又過來欺負...”

來者的聲音還沒進門就已經傳到了屋裏,在看到祁讓時卻是一怔,

“祁兄?”

祁讓也有些意外,因為來人正是《青年》雜志的主編,蔣文。

“蔣兄,你怎麽也來了這裏?”

蔣文臉上見到熟人的欣喜一頓,嘆了口氣道:

“錦城已經待不下去了。”

祁讓的身體僵了一下,

“日軍已經攻下了錦城?”

蔣文搖了搖頭,

“還沒有,不過也就是這兩日的事。”

說完看向祁讓,

“祁兄也是來避難的?”

祁讓想到蔣文的身份,心思一動,看了眼旁邊的百合,百合很快就察覺到了他的意思,笑了笑,

“你們聊着,我出去做點飯來。”

祁讓三言兩語的對蔣文說明了現在的情況,直聽的蔣文瞠目結舌,嘆道:

“祁兄真乃我輩之楷模!”

祁讓無奈地笑了笑,

“蔣兄就別取笑我了,不知蔣兄可有辦法,幫我出去?”

蔣文皺眉思索了一會兒道:

“我等下便去問問,估計能成。”

祁讓這幾日一直提着的心松了松,

“如此,實在是多謝蔣兄。”

說完想起百合,又問道:

“你和百合是...?”

蔣文眉目間閃過一絲羞澀,然後便将兩人的事大致說了說,提到百合的經歷時,語調有些低沉,

“她無父無母,還撿了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棄嬰作弟弟。弟弟得了哮喘,需要大把的醫藥費,她便想着唱歌在百樂門賺些小費,誰料卻被一個商會的人給看中了,強行虜到家中後,威逼利誘成了玩物。”

“你可記得她曾說過自己與你有些淵源?其實是因為商會那人當時正想讨好陸司令,便想将她轉手送過去。誰知道正趕上你回來,那人便有些猶豫,怕觸了陸司令的黴頭。直到後來有小報刊登了你們二人在咖啡館裏相擁着的照片,那人才徹底歇了心思。”

祁讓心下有些感嘆,又疑惑道:

“那此處的人又為何罵她?”

蔣文看起來有些難以啓齒,最後撓了撓頭,說道:

“那人本就膩了她,在知道沒法送給陸司令,失去最後的價值後,便将她給過許多人,一不小心就...咳...染上了髒病。之前去藥鋪抓藥,不知怎的就被這的鄰居給撞見了...”

祁讓看着眼前純良的青年,沉默了片刻,最終自覺沒有什麽立場,還是什麽都沒勸,只轉了話鋒,調笑他道:

“之前不是還說商女不知亡國恨?”

蔣文苦笑着搖了搖頭,

“這種世道下,到處是身不由己,哪有真願意做亡國奴的人。”

祁讓又和他聊了兩句,約定明天碰面的地點後,便離開了百合的家中。

本就萍水相逢,雖然他的回來可能間接導致了她後來的慘劇,可歸根到底,并不是自己的錯,也沒有必要聖母似的想着普救衆生。祁讓只在心上嘆了口氣,便将這事輕輕放過了。

蔣文不知找了什麽關系,很快的在第二日便将祁讓趁着夜色,送出了城門。

待祁讓兜兜轉轉,終于登上去往錦城的列車時,卻聽到車站旁傳來了報童的叫喊聲,

“錦城大捷!錦城大捷!”

祁讓連忙付錢買了一份,又在讀到第二行字時,整個人怔在了原地,

“南省司令陸瀾死守錦城,在東北軍趕到前一刻,不幸遇難...”

後面又大篇幅的描寫了當時戰争的慘烈,祁讓仿佛再也不認字一般,怎麽也讀不下去。

原來一個人的死,只需短短四個字就能下了定論。

不幸遇難...

怎麽可能?

陸瀾怎麽會死?

陸瀾不是他的任務目标麽,怎麽會死?

周圍人人臉上都帶着喜氣,只有祁讓一人突兀的站在站臺上,神色悲傷

“先生?先生?”

祁讓回頭,

“什麽?”

綠皮車的列車員指了指車廂,

“要開車了,您不上去嗎?”

祁讓茫然的點了點頭,

“謝謝。”

到了列車上,祁讓仍然覺得這不過是這個世界出的一個bug,他不過只和他分開了一個月,為什麽會如此突然?

“系統,陸瀾是怎麽回事,你們是不是程序壞掉了?”

“該系統所有世界均為真實世界,死亡無法避免,請宿主冷靜。”

“你他媽叫我冷靜?”

“我是任務者,他怎麽會死?”

“請宿主冷靜。”

腦中只有冰冷的電子音回蕩着,祁讓終于慢慢冷靜下來,卻突然覺得自己和這個世界産生了一層看不見的隔膜。

列車還在向前開着,祁讓又問道,

“這次任務失敗了麽?”

系統沉默了一下,

“任務成功。”

祁讓閉了閉眼,

“我知道了。”

秦強之前在西安事變的第二天,便同張司令一起被帶回了南京,之後張司令被ruan禁,秦強又請命和東北軍一起回了錦城。

祁讓在他的幫助下,見到了被東北軍收斂起來的陸瀾的遺體。

“他最後在身上綁了很多□□,屍體...”

秦強站在他身後想要安慰他,最後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祁讓看着一身髒黑血跡,幾乎辯不出面容,看不出人形躺在那處的陸瀾,心裏像有一把小刀在慢慢磨着。

他為什麽不能再快一點呢?為什麽會連最後一面都未曾見到?

他還讓自己等他,這個騙子。

祁讓用手一下一下擦着他的臉,想把上面的血跡擦幹,最後卻只是越來越髒,祁讓腦中突然想到了兩人的第一次見面。

他打開車門,他靠坐在後座上,只淡淡的問他,

“回來了?”

祁讓遮了遮眼,有水滴到了陸瀾的臉上,一聲輕呓幾不可聞,

“我回來了。”

将陸瀾安置好後,祁讓又回到了錦城,從黑色的硝煙中走過,看着他來到這個世界後接觸的第一個城市,原本的聲名煊赫歌舞升平,此時只剩了瘡痍滿目。他探尋着走回了陸公館的位置,炮火已将它轟炸的只剩下了半邊廢墟半邊聳立。

祁讓伫立在一旁,從清晨,直到夜幕快要落下。他動了動,走進了還算完整的那半邊建築,想去二樓看看還有沒有什麽陸瀾的東西,結果卻在一樓的沙石中,看到了一個帶鎖的盒子。

精致小巧的鎖頭已被炸開,祁讓輕輕一拉,将小鎖取下後,裏面兩份熟悉的文件正靜靜躺在一起,他神色一怔,手指撫上了從未碰過的那份,将盒子放在地上後,打開了文件。

裏面出乎他意料的不是什麽威脅的籌碼,也不是他後來以為的原主父親的資料,而是十幾張地契,中央銀行的票據,一把鑰匙,還有...一紙婚書。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家財盡付,以證誠心。”

婚書上已簽好了陸瀾的名字,也蓋好了紅章,祁讓幾乎都能想象出那人皺着眉頭抄下這些文绉绉語句的樣子,還有不知如何坑蒙拐騙騙來的公章——中華民國國民政府印。

如此荒誕不經膽大妄為,也只有陸瀾做的出來。

不過他确定原主看到這張證書,不會懷疑他将自己當成了女子而惱羞成怒?

真的是...

祁讓眼中突然覺得濕潤,

傻透了啊。

祁讓将婚書和那紙協議小心疊在一起,放回了盒中。

回到東北軍的軍營後,秦強看着他,問他以後想做什麽,祁讓想了想,

“還是寫字吧。”

秦強挑了挑眉,

“我以為你會投軍。”

祁讓扯了扯嘴角,沒有回答。

後世記載,錦城大捷是華夏民族面對日本侵略所取得的第一次勝利,有力打擊了侵略者的威風,鼓舞了全民族的士氣,在抗日歷史中具有十分重大的意義。自此戰後,華夏民族的抗日戰争全面爆發。

21世紀初,華夏著名作家祁讓先生在家中去世,其《國恥》一書,詳盡記載了抗日過程中的華夏面貌與侵略者的惡行,為後世的歷史考據,提供了詳盡的資料。

據傳,祁讓先生為記錄戰争實情,多次前往前線,抗日名将秦強與其為至交好友,在路莊戰役中,為救其于戰火中而身亡。

“系統,下個世界是他麽?”

...

...

作者有話要說:  問題好多,而且毫無虐點,冷漠.jpg,但是現在腦子已經不轉了,大概得過一段時間跳出現在的死循環回來看,才能修出來。

另,千萬不要拿真實的歷史來考究,時間線被我改的一團亂,我覺得我浪費了民國這個背景,因為想法太幼稚了嘤

下個世界明天(2.1)號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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