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歡喜冤家

程夫人先把芳姬支了出去,其實自有用意。白柔回府的事,她之前也不知情,尤其是白柔還帶了個女兒回來,更是晴天霹雷一般。其實,若不是早見過阿潤,一下便認定阿潤是她的女兒,那麽此刻白柔回歸,程夫人恐怕即刻就會把芳姬認作是曾被偷龍轉鳳的那個親生骨肉。

程夫人說“有丫鬟為證”,其實也并無十足把握,只是為了鎮唬白柔,想讓她露出破綻。而對芳姬這個女孩兒,究竟是否是自己的女兒,程夫人也是半信半疑的。

白柔聽了程夫人疾言厲色一番話,先是有些驚慌,繼而道:“夫人這話是從哪裏聽來的?真的是出自小全那個丫頭口中?那不知夫人是否可以叫她出來,跟我當面對質?”

頭前程夫人跟管事媽媽曾為此事苦惱過,只因小全那丫鬟早早地就嫁人去了邊塞,大海撈針,哪裏能找得回來?

程夫人道:“你只說你有沒有叫那丫頭扔了臘月裏生得那個孩子!”

白柔皺眉看她,終究搖頭:“當媽的哪裏會狠心扔了親生骨肉?”

程夫人只覺得心被狠狠刺了一下:“你果然嘴硬。”

“只因我不曾做過,為何要承認?”

管事媽媽道:“你可知道,除了小全,我們還找到另一個人……”

白柔猛地擡眼,管事媽媽冷笑了聲:“是不是要把真正的小姐叫到跟前,你才肯認?”

目光相對,白柔仿佛緊張,手無意識地握緊了一把。

程夫人跟管事媽媽也十分緊張,若是白柔肯認,那阿潤的身份就确鑿無疑了,兩個人都等白柔一句實話。

三個人六只眼睛,各自懷着不同的心緒,緊張的氣氛如繃緊的弓弦,廳內寂靜,以至于隐約能聽到外頭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然後有丫鬟道:“大少爺,二少爺。”

程百舸的聲音傳來:“你在此做什麽?”

丫鬟道:“夫人有命,如今正會客呢,不許人打擾。”

程夫人聽到是兒子的聲音,眉頭便擰了起來,看向白柔,面上流露一份焦躁之意。

這極快的間隙,白柔卻輕輕笑了聲。

管事媽媽道:“你笑什麽?”

白柔道:“嬷嬷別哄我了,要趕我走,也不必用這樣的借口。”

程夫人十分嫌惡地看着她帶笑的臉,白柔這種女人,就像是菟絲花,天生就愛纏着男人過活,她也有這個資本,雖然說“流落在外”,但人卻不見滄桑,如此一笑,反而更帶幾分媚态。

程夫人幾乎能想象她是如何用這張臉去對着程老爺的,一想到此,胸口隐隐作嘔。

“怎麽,不裝了?”程夫人冷冷看着白柔。

白柔一笑低頭:“我從來也沒裝呢,是夫人一直誤解我了,我是誠心悔過來向夫人請罪,夫人卻百般誤會我,甚至用什麽……芳姬不是我跟老爺親生的這種話來詐唬我,夫人……你到底要我怎麽做才肯相信?”

“你就算立刻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會信!如我剛才所說,只要我在的一日,你就別想進程家的門!”程夫人厭惡至極,恨不得命人即刻将白柔趕出去。

白柔臉上的笑消退,眼睛裏也流露出不善的光芒,但她還未開口,門口就有人道:“娘,你怎麽又生氣了?”

原來程百舸在外頭聽到程夫人厲喝的聲音,忍不住無視丫鬟阻撓,自行進門。

白柔轉頭看向程百舸,看着程少爺清秀斯文的模樣,微微一怔。

程百舸掃她一眼,便徑直走向程夫人,溫聲安撫:“娘,你身子要好好地靜養,何必為了些不相幹的人大動肝火?”

程夫人正心頭發涼,遍體顫抖,見程百舸靠前,便握住他的手,這才覺得心頭的涼意稍微退去:“百舸,你……你不用管,娘沒事,你出去……叫人看看你爹去哪了,讓他趕緊回來!”

程百舸被推了兩把,無奈,只要又勸道:“娘,你答應我不要生氣了,我就去。”

程夫人望着他擔憂的眼神,嘆了口氣:“好吧,娘答應你。”

程夫人說完後,程百舸才露出笑容,轉身往門口走,經過白柔身旁的時候,他停下腳步。

白柔福了福:“程少爺。”

程百舸看着她,認真地說道:“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請你不要再惹我娘生氣了,她的身子不好,若是被氣病了我會很擔心的。”

白柔愣住,望着他溫和中帶着冷淡的神情,不知為何心頭震動,竟無法做聲。

程百舸見她不語,才道:“那我就當你答應了,謝謝你。”說罷,淡淡地點了點頭,這才繼續走出門去。

程夫人跟管事媽媽看着這一幕,兩人心中五味雜陳,程夫人十分欣慰,鼻子有些泛酸,原本聚集胸口的怒火,在這一瞬間不知不覺散去許多。

程百舸去後,白柔才仿佛回過神來:“大少爺真是有孝心呀。”

程夫人鎮定下來,微微一笑:“那當然,百舸從小心地純良。”

管事媽媽補充:“也是夫人教導的好。”

白柔看着程夫人流露出傲然自得之色,心頭自不舒服:“那夫人……是不許我回來了嗎?”

程夫人沉聲:“不錯。”

白柔問道:“可是芳姬呢,她畢竟是老爺的女兒。夫人你對少爺這般好,難道忍心看芳姬無法認祖歸宗?”

芳姬跟阿潤到底哪個才是自己親生的,程夫人一想到此,心頭像是梗着一根刺。

管事媽媽見夫人不言,便斥責道:“又來胡說,好,既然你說芳姬是老爺的女兒,那你能不能拿出證據來證明她是!”

白柔幽幽道:“這有什麽可證明的?何況老爺都認了芳姬了……別人還要說什麽呢?難道老爺會看錯自己的女兒嗎?”

程夫人一聽這話,剛壓下去的火頓時又升上來:“你說什麽?”

白柔卻噗通跪地,帶着哭腔道:“總之過去都是我的不對,後面種種也都是我活該應得的,只求夫人大慈大悲,別為難芳姬,容她進門認祖歸宗,就算、就算夫人讓我即刻死在這裏也使得……”

程夫人見她忽地如此……正覺奇怪,一擡頭,果然看到廳外程老爺正匆匆趕來,恰好把這一幕看個正着。

小院開闊,門口處有兩顆挨着的槐樹,右牆外是棵棗樹,歪歪長着,白色的棗花才冒頭,星星點點。比柳葉闊的棗樹葉片随風閃爍,像是極薄的翡翠,在風中晃來晃去,仿佛能發出風鈴一般清脆的聲響。

棗樹下方的院子裏,挨着東牆,種了好些蔬菜瓜果,最裏頭的是架起來的黃瓜,外面的是些小菜,蔥綠一片,生機勃勃。

再往旁邊就是屋門,右側種着好些花兒,左邊卻是顆山楂樹,并不高大。樹下放着一張小桌子,桌子上一碟子菜,阿潤坐在小馬紮上,埋頭正吃。

“慢點兒,你這孩子,怎麽過了飯點兒才來。”從屋門裏走出個上了年紀地老婦人,半是埋怨半是喜歡地說着。

老婦人走到桌邊,把手中的茶杯放下,看着阿潤。

阿潤擡起頭來:“前兩天我忙呢,今日好歹有空了,就來看看姥姥。這荠菜豆腐真好吃!”

荠菜剁的很碎,跟豆腐炒在一起,綠的菜襯着雪白的豆腐,一看就引人食欲。

“幸好我留了塊豆腐,不然就只能給你撈鹹菜吃,”李姥姥笑道:“你娘今年沒有曬荠菜嗎?你走的時候我給你帶上些,我曬了不少。”

“姥姥做的鹹菜我也是愛吃的,”阿潤嘟嘴:“別給我帶,不然我娘又要說我了,每次來都要搶東西。”

李姥姥道:“什麽搶東西,我是腿腳不便,若是以往,我自個兒給你們送去了。”

阿潤心想:姥姥不去,倒也是好的,省得聽說了那許多的事情也擔驚受怕。

李姥姥看阿潤吃得差不多了,才道:“你是從鎮上來,一個人去鎮上幹什麽呀?”

阿潤道:“我去辦件事兒。不料主人家沒空,就是鎮上那個有名的程家,姥姥你知道的。”

李姥姥一怔:“是他們家啊。”

阿潤把最後的一塊豆腐扒拉到碗裏,邊吃邊說:“您放心,是好事兒呢。程夫人是個好人,看中我娘的手藝……我就是去跟她說這事兒的。”

李姥姥伸手,一摸阿潤的頭:“你娘性子軟,虧得你能幹……唉,之前,陳家的事兒……了了?”

阿潤本來不想跟老人家提陳家:“您都知道了?”

李姥姥笑笑:“定親的時候你娘就來問過我了,我跟她說,陳家催這麽急,怕不是好事……沒想到真的又鬧那一處,不過,這親事我本來就不是很中意,散了的話倒也是好,不是我自誇,阿潤,你這孩子……配給陳家是委屈了的。”

阿潤聽了這句,鼻頭微酸,急忙低頭喝了口水。李姥姥道:“姥姥活了這把年紀,別的沒有,看人的準頭還是有幾分的,放心,你這孩子以後的造化會很好。一定會找個比陳家那小子好個千百倍的夫婿。”

阿潤不安而臉紅:“您怎麽連這個都知道了……”

李 姥姥笑道:“這人嘴裏的話,比風刮都快,他們還都不信,說我外孫女不知天高地厚,但是姥姥知道,我外孫女兒是有志氣,不是他們那點兒腦袋瓜能想明白的,還 有你爹,他必然又不高興了是不是?這些你都不用在意,你前頭的路還長着呢,咱摸着良心,高高興興,一步一步,慢慢兒走。”

阿潤望着姥姥慈祥的面容,心頭暖洋洋地,把頭靠在老人肩頭:“我不會給您老人家丢臉的。”

李姥姥拍拍阿潤的肩:“姥姥啊,只想你好好兒地就成……”

一陣風從天上悠然降落,輕輕吹過,剎那間,棗樹葉,槐樹葉,黃瓜葉,山楂樹葉,院內栽種的各色花兒,開了的沒開的……紛紛然搖動起來,像是自然的生靈們在歡快起舞,整個小院裏都是和緩的簌簌聲,沁人心脾,令人心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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