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月光雖美,映照在趙佚臉上卻是鐵青的顏色。他冷冷道:“你手上的鐵铐內有鐵刺,若你想運力掙紮的話,那是自讨苦吃!”

顧惜朝靜靜道:“我若要掙紮,就不會任由王爺手手下拿下!我不逃,是因我心中無愧!”

趙佚怒極反笑:“好,好一副伶牙俐齒!你為何不殺了戚少商?”

顧惜朝道:“我已與他交手多次,我尚遜他一籌。”

“托辭!”趙佚冷笑,“你們相差也無幾,你只需阻得他一阻,侍衛來到,他還長得了翅膀去?你心裏當真還記着那旗亭酒肆一夜?”

顧惜朝咬住嘴唇,咬得很重。“我無話可說,王爺若是不信,要殺便殺。”一轉臉不再看趙佚,嘴唇上留下一道紅印,煞是迷人。

趙佚心中一動,不怒反笑道:“好,我也不殺你,只罰你。你受我三道刑罰,若你不運內力支撐得住,本王就信你并未和戚少商勾結,不追究你私放戚少商之罪!”

顧惜朝咬牙道:“請王爺解開我的手铐,再給我一把金針。”

趙佚一擺頭,示意替他解開手铐。

顧惜朝拿起金針,右手運勁,金針飛出,盡刺入周身大穴。他忍痛笑道:“請王爺賜教!”

趙佚繞着他走了一圈,突然出手,伸手卸掉了他雙手臂骨。顧惜朝不料他突然出手,一陣劇痛,“啊”地脫口而呼。

趙佚喝道:“來人!”兩個侍從應聲走上。趙佚冷冷地道:“把他的手臂反扭到後面,把他按跪在地上!”

兩個侍從立即出手,一個把他雙手反扭到背後,一人按住他的肩頭運力往下壓去。顧惜朝只覺眼前一黑,頓時冷汗淋漓。那手臂脫臼還可忍受,但哪裏禁得住左右扭動?他內力無法運轉,抗不住肩頭壓力,左膝一軟,已單膝跪下。手臂的痛立刻彌漫到四肢百骸,真如百骨欲碎般。他痛得想掙紮,但雙臂被反扭,肩膀被緊緊按住,哪裏動彈得了,只頭猛力後仰,嘴唇立即被咬出了血來。

此時他頭頸往後仰,下颔和頸部的線條飽滿柔和,因用力繃直而拉成一個極優美的弧度。細密汗珠布滿後頸,在微光下閃閃發亮,嘴唇上血一滴滴流下來,落在玉般的脖頸上,當真是鮮豔奪目。趙佚雖在狂怒之下,仍不由得心中一蕩,這屈辱的姿勢于他身上出現,卻是凄豔之極,令自己有想蹂躏他的沖動!

趙佚走到他面前,伸手托起他的臉,感到觸手冰涼,幾乎不像活人的肌膚。他喝道:“睜開眼來!”

顧惜朝睜開眼睛,趙佚的身影卻是隐隐約約的,已痛得眼前發花。趙佚看他嘴唇發白,鮮血卻紅得如珊瑚,如瑪瑙,真是紅的越紅,白的越白。那雙眼睛看他時,已有點恍恍惚惚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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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掙紮什麽?要不是你金針刺穴,早就按不住你了!你這是心甘情願受罰嗎?”

顧惜朝胸口一陣濁氣湧上,從齒縫中一字字道:“那請王爺放開我,顧惜朝不再掙紮便是!”

趙佚眼中閃過一絲無法形容的表情,一揮手,按他肩頭的侍衛松了手。顧惜朝果然不再掙紮,只是牙齒死命咬住嘴唇,仿佛要把嘴唇咬碎似的。趙佚看他手指甲深陷入肉裏,血絲慢慢滲出,心裏也不由得贊賞。顧惜朝內力被封,已與常人無異。常人手臂被擰,必然頭頸猛力後仰想掙脫以減輕疼痛,他卻咬牙硬撐,逼自己絲毫不動彈。

趙佚緩緩颔首,道:“你是練武之人,這般疼痛,也該忍得罷。來人,去冰窖把那冰磚拿來。”

還沒等他炮制顧惜朝的東西拿來,顧惜朝都已感覺死去活來了好幾次。眼前一陣黑一陣亮,身體已不由自住地發抖,只是死命咬住嘴唇,逼住那無法忍受的想大叫出聲的念頭。

突然覺得自己冰涼的東西貼在了自己雙膝之下,趙佚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似遠又似近:“小心了!”

一瞬間,仿佛有千萬根針鑽入自己膝蓋和腿骨之中,而且是冰一樣的針!顧惜朝再也忍耐不住,一聲慘呼,仿佛腿上有千萬細小的鑽入!勉力睜開眼睛,只見膝下是一塊長形的冰磚,不知是在什麽模子之中凝成,上面竟有無數根細長的冰刺!而這無數冰刺,竟已深入自己膝蓋與小腿皮肉之中!只是那冰磚并非純淨透明,卻是淡淡藍色,顏色極美。

趙佚看出他的想法,慢慢地道:“那是用鹽水凝成的冰。一旦冰慢慢熔化,鹽水便進入到傷口裏,就像千萬條螞蟻在爬,那種滋味,可不好受。”

“奇怪為什麽還沒有血嗎?不要着急,會有的。因為冰很冷,所以血流得很慢,一點,一滴,慢慢地流出來,流到冰刺裏,滲到冰磚中。很美,真的很美,我也迫不及待想欣賞一下你的這種美。”

是的,血一點一滴地自皮膚破處滲出。體溫熔化了冰,冰化成了鹽水。鹽水浸入無數細小的傷口,那痛楚,實在遠勝萬劍攢心。鮮豔的血,絲絲流入冰刺之中,一絲,兩絲,三絲,越來越多。在淡藍的晶瑩的冰中,紅得猶如少女唇上的一抹嫣紅,猶如丹頂鶴頭頂上一一抹鮮紅,猶如最灼熱的陽光的一抹豔紅。觸目驚心的豔麗,也是無以倫比的絕美。

面前的一切似乎都已逐漸遠去,一切都看不清,也聽不清。昏昏沉沉中,一只手扳起了他的臉,一個熟悉的聲音帶着笑道:“我還你還能忍到幾時?”

也許此時暈去是最好的,至少可以暫時忘卻那根本無法承受的劇痛。可是這種昏迷也馬上被打擾了,一桶涼水潑下來,硬生生地淋醒了他。

趙佚捏住他下巴,硬生生地把一碗參湯灌入他口中。他很清楚什麽是人所能承受的極限,如果再不管不顧地折磨下去,會活活地要了他的命。

不多時,顧惜朝又暈了過去,趙佚又命把他潑醒,再灌給他參湯,用這種近于慘絕人寰的方法維持他一時的清醒,讓他多受一刻的苦。

冰已被體溫熔化不少,冰刺的數目雖然減少了些,但鹽水浸入傷口的疼痛卻是越來越無法忍受。冰冷的痛楚,卻使膝蓋以下的皮膚仿佛要燃燒起來,顧惜朝真想把自己的一雙腿砍下來!手臂脫臼被反擰住的疼痛,相比起來已經不算什麽了!

趙佚又捏開他嘴給他強灌參湯,顧惜朝一口向他噴去,一字字低聲道:“王爺是否……想把王府上所有的人參……都用在我身上?那可是暴殄天物了。”

趙佚又驚又怒,拭淨了臉,道:“好!好個顧惜朝!你竟然還說得出話來?”他怒氣上湧,忽然看到顧惜朝腰帶中插着王妃所贈那支碧玉簫,計上心來,喝道:“替我把他房中那張琴取來!再在他前面挖一個坑,生一堆火!”

顧惜朝說了那句話,已是直抽冷氣,無法再說。一聽此言一怔,勉強擡頭望着趙佚。

趙佚托起他的下巴,逼他正視自己,冷笑道:“你不是不肯為我撫琴?你肯為之撫琴的人,就是那個戚少商?我乃天皇貴胄的七王爺,你卻更在意一個江湖草莽?”

顧惜朝痛得連頭腦都有些麻木了,竟冷笑着丢出了一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好,好,好!“趙佚怒極,卻是笑着點頭。他伸手接過那張琴,笑道:“這确實是張上好的古琴。你精于音律,自然也該知道什麽樣的琴是好琴?如此沉重的木質,如此堅韌的琴弦……”他轉頭喝道,“将這兩根斷弦勒緊在他十指關節上,在中空的琴身中慢慢加金塊,今天我倒要看看,你們倆的情義值幾斤金子!”

顧惜朝頭腦中轟地一聲。趙佚看他失神,心中更怒,一伸手嚓嚓兩下替他接上臂骨。他大怒之下,出手極重,顧惜朝只痛得渾身發顫,一邊的手下已把斷弦纏在他十指關節上。面前地上已燃起一個火光熊熊的火堆,若是掉入,不止琴,人都會被燒焦。

“只要你手一松,這琴就落入火堆中!看看這堆金磚,你認為,你這雙撫琴的手,能夠把它們全部拿住不放手?你若嫌不夠,我可以一直加,把我王府所有的金磚加上都不妨!”

金磚越加越多,顧惜朝內力無法運轉,本來就虛弱不堪,哪裏經得住如此折騰。十指連心,那琴弦陷入十指關節中,越陷越深,早已血肉模糊。若金磚再加下去,必然會深入骨髓,那自己這雙手就是廢了。琴弦極韌又極鋒利,最終連手指都會被盡數削落。

只是下面就是火坑,如何能讓這張琴落入火中?退一萬步說,即使雙手鮮血淋漓,痛得錐心刺骨,恨不能一刀砍下來,眼望那個人的冷笑,也絕不甘心就此認輸。

“如何?還要加嗎?”

顧惜朝本已痛得神智迷糊,聽到此言,冷笑道:“多謝王爺賞賜,顧惜朝就收下了。黃金貴重,又豈有不愛之理?”硬撐着一口氣說完這句話,已痛得再無法言語,心知此言一出,今天這雙手是無論如何保不住了。

趙佚怒氣沖天,喝道:“把這堆金磚盡數壘上去!今天我不廢了你這雙手,我就不是趙佚!”

金塊盡數壘上,顧惜朝已知承受不住。擡頭望天,已是暗夜沉沉,無星無月。劇痛之下,唇邊竟露出一絲微笑,連着琴和身往火上撲去。

也罷,一了百了。晚晴不是說過,富貴功名如浮雲。自己看不透,勘不破,是想不顧一切追名逐利,無奈卻為這不值幾何的東西枉自痛楚。戚少商對己若即若離,自己卻為了他所贈之物豁了性命,值麽?

不是值不值的問題罷,自己當然知道很無聊,為了這張琴送了性命。也許是自己心高氣傲,偏不願在趙佚眼下放開。其實或許能放手的,只是,你要我放,我偏不放。

趙佚大吃一驚,不料他竟然如飛蛾撲火般投身火中。一瞬間,也來不及思索,他與顧惜朝站得最近,伸手将他抓了回來,

“佚兒,手下留情!”顏王妃竟匆匆趕了過來,雲鬓散亂,滿臉惶急。她扶起顧惜朝查看傷勢,看他一雙手上琴弦深勒入肉中,幾至及骨,倒吸了口涼氣。

趙佚見是母親,不敢發作,皺眉道:“母親,您為何要救他?”

王妃站起身道:“在我沒有确定不前,我不會告訴你。不要再傷他,否則你會後悔。”

顧惜朝強撐一口氣,道:“王爺說過,只要顧惜朝受了三道刑罰,就恕我之罪。我已受了,王爺還有何話說?”

趙佚無話可說,恨恨道:“我趙佚一諾千金,今天就算你運氣好,你算準了我不忍見你身遭火焚!若再有下次,我決不會如今日般憐香惜玉!”轉身拂袖而去。

王妃扶住他,嘆道:“別逞強了,孩子。你明知他心腸狠毒,又何苦與他賭這口氣。”

顧惜朝滿腹疑問,但早已是傷痕累累,無法支撐。心知趙佚已放過了自己,那口硬提住的氣一松,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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