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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坐在杜敬之的書桌前,取出課本來寫作業,筆尖狂舞,沒有停頓的時候。
杜敬之就坐在周末的身邊,屍體一樣地癱在椅子上,仰着臉,一臉的癡呆樣,時不時發出哀怨的聲音來,猶如瀕臨死亡的待宰豬。
“你得看書,我們都高二了,你高考的時候準備怎麽辦?”周末一邊寫,一邊跟杜敬之念叨。
“随便考個美院呗,實在不行三本、大專、職業技術學校,要不幹脆就直接工作。我們這些學畫畫的,出來之後當個刮大白的小工,上手都快。”
周末停下筆回頭看了他一眼,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嘆了一聲氣,幹脆把筆一丢,任由筆在桌面上骨碌碌地亂滾也不管,跟着杜敬之一塊癱:“那我也不學了,以後跟你一塊刮大白去,我還能給你搭把手。等成手了咱們倆弄個大白傳奇組合,在人才市場說不定還能成為偶像派。”
“可別啊,這不耽誤棟梁之才了嗎?”
周末突然探過身來,指着自己左邊臉:“這邊臉寫着無怨。”又指着右邊臉,“這邊寫着無悔,你看着沒?”
“我只看到橫跨你整張臉的三個字:缺心眼。”
沒一會,杜媽媽就喊兩個人下樓吃飯了。
吃飯的時候,杜媽媽一個勁地給周末夾菜,眼睛裏有着掩飾不住的喜歡。杜媽媽是打心眼裏喜歡這個“別人家的孩子”,對周末一向十分歡迎。
杜敬之坐到了餐桌前,來回看了看,問道:“奶奶呢?”
“跳廣場舞去了吧,不用管她,她愛吃剩的。”
他也知道杜媽媽昨天剛跟奶奶吵了一晚上,心裏還有着怨氣呢,也就沒接話。
杜媽媽在這個時候問周末:“我聽說,你家裏在三環邊上,給你買了個小別墅,寫的你的名,都快裝修完了,這是要搬家了?”
杜敬之不知道這件事,聽了不由得一愣,跟着看向周末,喉嚨裏哽着一口氣,吐不出咽不下。
“買是買了,不過一時半會不會去住,那裏上學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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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這麽空着?”
“最近的房價漲得厲害,家裏怕以後再買就買不起了,也就提前買了,實在不行就轉手出去。”
“确實挺有先見之明的,當初我們這個房子就買晚了,想起來我就生氣。”
杜家現在住的房子,買的時候還挺波折的。
他爸杜衛家是出了名的軟蛋加沒出息,買房子也沒什麽眼光。結婚的時候家裏給了些彩禮,杜衛家不肯給杜媽媽,就自己在手裏握着。本來商量着是要付首付買房子的,結果杜衛家堅持說,最近有消息傳出房子要降價,過陣子再買才劃算。
以至于,他們兩個人租房結婚了,在三年後,房價不但沒降,還比當初貴了一倍還多,杜衛家手裏的錢,卻比之前還少了幾萬。杜媽媽娘家坐不住了,願意添錢,讓他們倆先把房子買了,畢竟杜敬之以後還得上學,沒房子肯定不行。
這回,杜衛家說不出什麽了,只能認命買房子,這才買了這裏,歪打正着跟周家成了鄰居。
在這之後,他的爺爺去世,奶奶成了寡婦,跟着住在了這個房子裏。
一個家裏,只能有一個女主人,杜敬之在初中就開始懂了這個道理,每次看到媽媽跟奶奶吵架,他就煩得要命,心裏更加怨恨父親。
“挺好的,我們還能成鄰居,每次想想,我都覺得自己特別幸運。”周末吃着飯,還順便哄杜媽媽開心,這貨說漂亮話從來不心虛,也是一種本事。
“你家裏這是給你準備結婚用的房子了吧,真好,我家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給敬兒準備好婚房呢。”
“以後讓小鏡子跟我一塊去住呗,反正房子大。”
“這哪能行,淨瞎說,讓敬兒去給你添亂啊?”
“他如果去了,可以視為一件好看的擺件。”周末笑嘻嘻地說,同時還偷看了杜敬之一眼,果不其然,回應他的是巨大的白眼。
杜媽媽根本沒當回事,畢竟周末說話一向好聽,也就當成玩笑話一聽一過了,同時問起了其他問題:“周末你喜歡什麽樣的類型?跟阿姨說說,這幾年幫你參謀着,畢業了就給你介紹。”
“長得好看的。”周末幾乎沒猶豫,直接回答了,要求特簡單也特膚淺。
杜媽媽給周末夾了一塊排骨,開始了長輩的勸說:“我這些年算是摸索出來了,長得好看真心沒用。你杜叔叔年輕的時候就好看,不過有什麽用,你看看我現在的日子。”
杜衛家沒什麽優點,就是長得帥,杜敬之多半是随了父親,有一張可以靠臉吃飯的臉。這爺倆還都不是什麽好脾氣,不過整體看起來,杜敬之還能強一點。
杜媽媽是一個标準的顏控,當初就是因為杜衛家的臉,才要死要活地嫁給了杜衛家。這方面她這麽多年也沒見好,每次誇周末的時候,首先誇的肯定是周末長得好,接下來才說其他的方面。
這也是杜媽媽這麽喜歡周末的原因吧。
聊起感情話題,還給周末說得不好意思了,他偷瞄了杜敬之一眼,這才回答:“所以就得想辦法找到自己喜歡的,盡可能從小帶大,這樣就是按照自己的标準養大的媳婦了。”
杜媽媽跟着點頭:“嗯,想法不錯,你現在就可以去小學裏找喜歡的女孩子了。”
“得了吧,再被當變态抓起來。”杜敬之咧着嘴接了一句,一臉的嫌棄。
周末往杜敬之的碗裏夾了一塊排骨:“你也多吃點,太瘦了。”
“我覺得吃排骨我容易惡性循環。”
周末先是不解,随後看向他排骨一樣的身材,這才笑了起來。
說話期間,門打開了,杜衛家跟杜奶奶一同進了屋子。
餐廳就在一樓,一進門就能看到他們三個人。杜衛家看到周末,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身體瑟縮了一下才走了進來,悶頭換鞋。
杜奶奶臉上的嫌棄就很明顯了,一臉不悅地看着周末,周末沒理,繼續吃飯。
杜媽媽帶着怨氣呢,沒理他們倆,依舊跟周末聊天:“周末,你前段日子報的那個補課班怎麽樣?老師教得認真嗎?”
誰知,杜奶奶聽到這句話,就跟被踩了閥門似的,突然就開始爆發了:“打聽什麽補課班?你生的這個玩意什麽樣,你又不是不知道,浪費那個錢幹什麽?不是那塊料,非得往重點裏鑽,結果弄了個吊車尾,丢不丢人!寧當雞頭不當鳳尾,懂不懂!?還有當初學畫畫也根本不該開始,每年的花費那麽多,我也沒看學出個什麽樣來!”
杜媽媽一聽就火了,直接嚷嚷起來:“确實,什麽樣的媽生什麽樣的兒子,你兒子已經沒出息了,我不能讓我兒子也沒出息!再說補課的錢也不指望你們拿,我自己拿,你啰嗦個什麽勁啊!”
“當初就說讓你家裏拿錢,開個店做生意,衛家也不至于這樣!”
“憑什麽是我家拿錢?你們自己兒子怎麽不拿錢?”
“我家的錢用來買房子了!”
“這個房子的首付,我們家占了大頭好嗎?”
杜奶奶見杜媽媽一直不肯退讓,立即氣得渾身發抖,指着杜媽媽繼續破口大罵:“你……你個潑婦,我兒子娶你到底有什麽用,專門來氣我是不是?”
“你很可以搬出去,那樣我根本氣不着你,我都不願意看到你!”
原本在沉默的杜衛家在這個時候終于開口了,一開口就是在指責杜媽媽:“你怎麽跟媽說話呢?有沒有點禮貌,家裏沒告訴你不能跟長輩頂嘴嗎?”
他們家裏的模式就是這樣的,一般挑起事端的,都是杜奶奶,用尖酸刻薄的模樣,挑剔杜媽媽的不是。杜媽媽一開始也忍了,還跟杜敬之說過,現在奶奶喪夫,心情不好,容忍奶奶一些。
結果,沒兩年杜媽媽就忍不下去了,開始了跟杜奶奶吵架的生涯。
杜衛家卻始終如一,總覺得自己媽喪夫很可憐,只能依靠自己這個兒子,再說杜奶奶養大他不容易,他的媳婦應該孝順自己的媽。每次看到杜媽媽頂嘴,杜衛家就會不管原因,就是斥責杜媽媽不孝順,要讓着自己媽。
杜奶奶因此覺得自己有靠山,越發耀武揚威,還特別喜歡找茬,這幾乎成為了杜奶奶生活中最大的樂趣。
有的時候,杜敬之會護着自己媽媽說幾句。然後杜奶奶就爆發了,對着杜敬之破口大罵,說他沒家教,跟長輩說話不尊重,是杜媽媽教得不好,最後還是杜媽媽挨罵,杜敬之也就不管了。
周末覺得這飯吃得有點尴尬,于是停下筷子,筷子在碗上一放,發出一聲脆響。接着,周末回過身看着剛進門的兩個人,手臂搭在椅背上,模樣淡然。
杜衛家一下子閉了嘴,遲疑了一下,推着杜奶奶就往屋子裏走,同時說道:“你自己反省一下,我跟媽為什麽不在家吃飯,而是出去吃。”
杜媽媽一聽就樂了:“因為我根本就不會跟你們倆帶份!你的工資還完欠的錢,目前吃飯都費勁!”
杜敬之覺得這飯吃得鬧心,又吃了一口飯,才嘟囔着:“你們這樣有意思嗎?這種局面,離婚可破。”
誰知杜奶奶又炸了:“你這個孩子,就是你媽私底下亂教的,怎麽這麽沒良心,心思惡毒,哪有勸自己父母離婚的?”
杜衛家根本不會離婚,因為離婚了,沒有杜媽媽支撐這個家,杜衛家跟杜奶奶都要吃西北風。就算這樣,杜奶奶依舊不肯收斂,依舊是家中女主人的派頭。
杜衛家推着杜奶奶進了屋,關上門就沒再出來了。
杜媽媽則是氣得吃不下去飯了,估計是覺得自己剛才沒發揮好,而且最後一句沒來得及頂回去,正懊惱呢。
杜敬之則是看了周末一眼,見周末已經重新拿起了筷子,也沒再說什麽,跟着繼續吃飯了,畢竟這種吵鬧,在杜家十分正常。
他總覺得,杜衛家害怕周末。
還記得小學五年級有一次,杜敬之非得要一個遙控車,杜衛家不同意,他鬧了一陣,結果被杜衛家打的鼻青臉腫,好幾天都沒法上學。事發後第三天,杜衛家就從樓梯間摔下去了,還斷了腿。
那時候,杜衛家非得跟周家過不去,說是周末把他推下樓梯的。附近知道杜衛家跟周末為人的,都不相信周末會這麽做,也不相信杜衛家的話,覺得杜衛家是覺得周家有錢,想訛錢,這事最後杜衛家也沒落得什麽好。
不過杜敬之還是覺得有些可疑。
因為他記得,在自己被揍之後,周末來看了他,還哭了一場,那模樣就好像他被打得快死了似的。
周末當時還認真地跟他說:“小鏡子,以後我會保護你的。”
第二天,杜衛家就摔下樓梯了。
在那之後不久,周末就開始學習跆拳道,到現在都沒停下,還練得一副好身材。不過具體的實力怎麽樣,他就不知道了,因為他從沒見過周末跟誰動手,甚至沒見過周末跟誰吵架。
歸根到底,是周末脾氣太好了。
吃完飯,周末就回家了。
杜敬之多少有點心情不好,回到房間裏,躺在床上發呆。自我否定不算傷人,被親人否定,才是真的心灰意冷,尤其是被奶奶說是“這個玩意”,不由得更氣不順,總覺得自己的親人都沒把自己當人看。
過了能有半個小時,就聽到有人敲他的房間門,不是通向樓下的那個門,而是通向露臺的門,不用猜就知道是周末跳牆過來了。
他起身去開門,周末也就十分自然地進了他的房間,手裏還拎着半個西瓜,以及一個大碗:“我特意頂着雨跑到樓下去買的,咱倆一塊吃。”
杜敬之喜歡吃西瓜,這事周末知道。
不過今天他沒太給周末面子,直接拒絕了:“沒胃口。”
周末也不在意,到了書桌前,将桌面上的東西收拾了一下,空出地方來。然後将西瓜跟大碗放在桌面上,從口袋裏取出一個小勺子來,站在桌子前挖西瓜。
這個勺子是周末特意買的,可以挖出一個個西瓜球來,勺子另外一邊是鋸齒的,一般用來雕花,他則是用來把挖出來的西瓜球上面的西瓜子去掉。挖出來的西瓜球放進大碗裏,剩的一些邊角料,就自己全吃了。
忙碌了能有十分鐘,周末一邊吃,一邊挖了一大碗的西瓜球,放在了桌面上。然後取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又将剩下的西瓜皮裝進了袋子裏,抽出幾張紙巾将桌面擦幹淨後,跟他說道:“我得回去寫作業了。”
說完,也不停留,直接拎着垃圾走了。
他坐起身來,還能從窗戶看到周末翻過矮欄杆,跳回自己家露臺時的樣子。然後,他看着桌面上的一大碗西瓜發呆。
周末了解他的脾氣,他總是別別扭扭的,一個勁地讓他吃,他反而不會吃。現在就這麽放在這裏,周末也走了,過一會他自己就吃了。
估計是周末覺得他聽了奶奶的話,心裏不舒服,故意買這個一個西瓜來哄他的。
他坐在床邊拍了拍臉,讓自己清醒一些,然後坐在桌子邊,發現周末連牙簽都幫他插好了,大碗旁邊還放了兩根可樂味的棒棒糖。他直接吃了一塊西瓜,發現還挺甜的,這一整塊連子都不用吐。
又連續吃了幾口,他又忍不住想罵人,還不是因為想起周末跟媽媽聊天的內容生氣,等哪天周末跟哪個女人結婚了,他豈不是要郁悶死?那個女的得多好運,才能撿了個這麽大的便宜?
周末,他惦記了快十年了,可這貨注定要跟別人在一起。
因為性別。
畢業後,周末家就會搬走了嗎?那個時候,他恐怕連鄰居這個便利條件都沒有了,真不知道到那個時候,他們兩個還能不能有聯系。
囫囵吃完西瓜,把大碗一推,去樓下洗了手,回到房間繼續畫畫。
杜敬之喜歡畫畫,并且有點天分,這些年都沒有丢下。是愛好,也是他之後要奮鬥的目标。
說起來挺神奇的,他是一個急性子,且點火就着,偏偏有耐心去畫畫。有的時候,去畫一幅大的建築圖全景圖,需要一筆一筆地去勾勒細節。平時需要上課,多半是放學後開始努力,一幅畫畫完,恐怕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他也能耐着性子去完成。
畫畫需要買各種材料,還要報班去學習,往往在周末去參加補課班的時候,他則是去學畫畫了。
他覺得有點乏了,放下畫筆伸了一個懶腰,取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已經12點37分了。他走出房間去洗漱,回來後關了燈,下意識地朝着周末的房間看,在他關燈後不久,周末也關燈睡覺了。
別人都當周末是個天才,他卻知道周末有多努力。從小就在參加大大小小的補課班,每天都複習到深夜,有幾次他去周家吃飯,吃飯的期間,周爸爸都在考周末英語單詞。
躺在床上,從枕頭邊摸來扇子給自己扇風,腦袋裏還在想着事情。
這個時候,他已經不在意奶奶說了什麽了,只是在想關于周末的事。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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