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事後出
顧楷的這句話,語氣一點兒也不激烈,若是夾雜在一堆話語裏被扔出,定然會被忽略掉。
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這句話卻在路修容腦中放大了千萬倍,如雷鳴一般在他腦海中轟然響起。
他将一直平鋪在桌子上的手臂折起來,用它們緩緩夾住腦袋,可顧楷的聲音還是輕柔而堅定地傳進他的腦海。
“都說,‘美人戀慕英雄,寶物需配強者’,你若是想達成你的欲望,便先要擁有能夠守護住這個東西的力量……”
在顧楷這平淡的聲音中,路修容将自己的腦袋一點一點擡起來,他的眼裏明明還隐隐積蓄着淚水,可偏偏他的神情卻專注到冷酷。
顧楷伸出手,輕輕按住路修容的胳膊,好像是想籍此将自己的力量傳遞給這個失魂落魄的王爺。
“王爺,我知道,你有一樣心愛的珍寶,可那珍寶不屬于你。”顧楷将他的手向上挪移,滑過路修容的衣袖,在他的領口稍稍停頓,最後落在他的臉上,停留在他的眼睛處。
顧楷的手上帶着一股隐約的藥香,路修容深深吸了一口氣,在這一瞬間覺得整個人都是從未有過的寧靜。
在他片刻清明的世界裏,顧楷依舊在循循善誘:“你為什麽不打敗寶物的擁有者,将它搶過來?”
涼亭旁邊的樹上有知了在叫,聲音清脆。
路修容伸手,想将顧楷微涼的手指按在自己的眼皮上,可顧楷卻甩了甩手,又把自己的手取了回來。
“而且……”
在樹上知了忽然高亢的叫聲中,路修容的後頸被狠狠地擊打了一下,他的身體緩慢倒下,在他徹底陷入黑暗前,有一道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這聲音不大,這句話字數也不多,但卻仿佛釘子一般,駐紮在他的腦海中。
“彼可取而代之。”
顧楷低下頭,看着趴在桌子上的路修容。
他的面色沒有任何變化,可眼底卻好像有一層濃霧逐漸化開,無辜純淨的面紗融進水裏,最底層沉甸甸的存在被濕漉漉地拎了出來。
他笑了起來,那笑容溫柔絢爛,眼裏的情緒卻是黑沉沉的,惡劣得讓人一見便覺得全身難受。
樹上的知了仍在不知疲倦地叫着,顧楷聽着,時而覺得這叫聲很有規律,時而覺得這小蟲子實在聒噪。
他皺了皺眉,伸手将路修容披着的藍色袍子扯了扯,給熟睡的王爺蓋好,然後轉身,一步步走離禦花園。
出了禦花園,他神色如常地去見自己的師傅,請了假說下午有事。
接着顧楷在太醫院吃了午飯,午飯時他叫了自己的徒弟們排排站,然後一個個考教學問,也算是盡了今日的責任。
回了宅院,卞小萍已經把想要攜帶的東西收拾好,因着她這次只是回家看看,而非要長住在家裏,便沒有帶太多生活用品,更多地是為家裏準備的銀錢和貴重的裝飾品,這些東西被放在他們宅子的馬車上。
卞小萍的家不在京都,而是在京都附近的一個小城市裏面。
若是坐馬車的話,大概一個時辰便能到從京都到那座城池,但如果是走路的話,估計要浪費一天的時間。
顧楷坐上馬車,卞小萍已經将裏面的東西規整好,統一收攏在角落裏面。兩個人坐着的地方被她鋪上了柔軟的墊子,坐久了臀部也不會非常疼痛。
一切備好後,顧楷沉聲和駕車的車夫說了一聲,車夫便揚起馬鞭,像卞小萍家所在的城市駛去。
這馬車很低調,但既然是要停在皇宮門口的馬車,自然也不會過于簡陋,車廂內部空間不小、整體裝飾精巧、拉車的兩匹馬油光水滑,車廂上還嵌着兩個可以開合的小窗子,在走過林子的時候可以将窗框稍稍擡起來,将外面清新的空氣引進來。
顧楷在經過林子的時候就将窗子掀開,望着窗外飛馳而過的綠色,沉默着不說話。
卞小萍在旁邊看着,見顧楷的嘴唇好像有些幹裂,便将一個水袋遞給顧楷,讓他潤潤自己的嘴唇。
顧楷低聲道謝,接過水袋喝了一大口水,然後将其擰好,把水袋放回原位。
馬車依舊在颠簸,這種長時間的上下晃動讓兩個人都覺得有點兒難受,于是他們對坐着,開始随意聊些東西。
既然他們将要去卞小萍的家,那麽話題自然而然地就被轉移到卞小萍的家人身上。
說起來,她的家庭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普普通通的貧窮父母,生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
卞小萍意外被選入宮中,她的父母歡天喜地拿了皇上賞的銀錢,毫不猶豫地将女兒送了出去。
這種人生經歷,估計宮中大部分宮女都與之相差無幾,卞小萍自己講了一會兒也覺得無趣,便閉合了嘴巴,回問顧楷,他的家世又如何。
聽到卞小萍問這個問題,顧楷倒是呆了一下,頓了頓,才把自己在幾秒鐘就準備好的說辭拿出來:“我是個孤兒,吃百家飯長大的,”他看了一看窗外的風景,語調沉郁地繼續說下去:“後來被一位醫師收留。”
他只說到這裏,就停頓下來,扭頭看了一眼被他擺在一旁的水袋,又将它拿起來,抿了一口。
卞小萍以為這個故事還有後續,便繼續用手撐着自己的下巴,仰頭等待着接下來的發展。
但她見顧楷只吃東西喝水看風景,心裏有些急躁,就催促了一句:“接下來呢?”
“接下來……?”她的問題讓顧楷偏頭看了她一眼,随之,一道低低的聲音也跟着響了起來:“……他死了。”
“啊……”卞小萍驚訝地叫了一聲,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沉默了下來。
見對方不再繼續說話,顧楷眯起眼睛,看着遠處隐約可見的房屋輪廓。
馬車很快到了卞小萍的家鄉,這個城池雖然坐落在皇城附近,規模和繁華程度與皇城比起來,卻是雲泥之別。
……它甚至連城牆都沒有,刻着城市名稱的牌匾只能被擺在一塊較高的大石頭上。
與其說它是城市,還不如說它是一座大一些的城鎮。
馬車夫驅車直接進入這個城鎮,走了一會兒,回身問顧楷和卞小萍,他們要去往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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