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畫師

盛京城。

春日杏花吹滿頭, 誰家年少足風流。

“魏兄看什麽呢?”一人駐足于杏花樹下,正往一家商鋪看去。一作文士打扮的男子走到他身邊,出聲詢問。

此人生得面白無須, 一股文弱書生之氣,被身邊男子一襯, 更顯得羸弱消瘦。

這家店鋪共有二層,門前砌了稍高的臺階, 一樓采光極好, 一眼便能看見內裏的陳設。

多采用木制,檀木的架子上陳設了幾個簡單的玉器, 牆上挂着幾幅寫意山水,唯一的亮色,便是牆角一個雪白的羊脂玉瓶中,插着的幾株梅花。長莖橫斜,紅花豔麗。

這季節還能見着梅花?

“這家倒是風雅。”文士打扮的男子若有所思。又擡眼看了看招牌:

“今非畫館?好怪的名字。”

身邊人卻已邁步走了進去。

他們進得店來, 樓梯處緩緩走下一個少女,身穿月白長裙, 戴着同色面紗, 只露出兩只又黑又亮的眼睛:

“三位是看畫還是買畫?”

“你是何人?”

少女颌首道:“店主外出,我是新來的畫師。”

“一個小小的畫師也配與我們說話?”男子哼了一聲, “叫你們店主來招待。”

“敢問大人是?”被這樣輕視,她也不惱不怒,只是輕悠悠問了一句。

“我乃禦史中丞之子杜丞,這位, 可是新近上任的兵部侍郎魏潛魏大人!”

那畫師果然一驚,“原來是魏小侯爺!”

杜丞得意哼笑:“既然知道了,還不讓你們店主速速出來面談,再奉上等好茶招待?”

“茶自然是要備的,”少女眼一彎,“不過即便是魏大人親臨,我們店主還是不在。”

“你!”

一直沉默的魏潛卻是擺了擺手,“好了,既然店家不在,我們便走吧。”

杜丞恨恨瞪了少女一眼,還待要說什麽,魏潛不耐催促道:

“磨磨蹭蹭,是想讓殿下怪罪麽?”

“慢着,”那少女竟然一個箭步,攔在他們面前,“二位可是要去東府?”

魏潛垂眸,“如何?”

“可否稍妾一程?”

杜丞瞪大眼:“荒唐,你當我們是去集市還是作坊?那可是太子殿下的府邸,怎會讓你一個小小賤民進去!”

少女卻不搭理他,只望着魏潛。

魏潛皺了皺眉:“所為何事?”

“毛遂自薦。”她揚了揚背在身後的筆。

“呵…”魏潛勾唇,俊逸的眸子裏破天荒有了些笑意,“皇子龍孫,何等大家之作沒有見過?何況殿下并不愛此等附庸風雅之事。你要如何脫穎而出?”

杜丞也冷嗤幾聲,不懷好意地打量了她幾眼,“若你生得仙姿佚貌,倒也未嘗不可…”

他伸手來,要揭少女的面紗。

卻被魏潛伸手擋住,眼神掃過:

“我以為,杜兄是讀聖賢書之人。”

杜丞色變。

早聽聞魏小侯爺說話不中聽,但父命難違,杜丞還是硬着頭皮來結交,沒想到這人一開口,就是如此不留情面。

言外之意,不就是諷刺他書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遇見有點姿色的平民之女,調笑戲弄一二,京中纨绔誰不如此,你魏潛倒是清高!

杜丞臉色發白,強撐着笑道:

“是某失禮了。”

魏潛不出聲,淡淡看着少女。

“魏大人要妾自證,可這時間緊迫,又該怎生是好呢…”她微蹙了眉,眸裏好似煙雲霧攏。像走到極處的墨筆,漾動無邊的柔情。

後來魏武侯戰神之名威震四海,卻在煙雨樓歡場之地,豪價贖回一白身花魁。

人人贊他風流蘊藉,卻不知一擲千金的背後,只為她那一句,像極故人的清淺一嘆——

“怎生是好呢。”

……

“無妨,殿下久病初愈,想來也是需要休養一二的。”魏潛坐進一把椅子,慢聲道。

“那就多謝大人。”

少女凝眸,将宣紙鋪開。

沉吟良久,卻不動筆。

“魏大人,”她忽然向他施禮,“容妾唐突,可否為妾取一枝梅花來?”

素手纖纖,指着牆角羊脂玉瓶。

杜丞喝道:“大膽!”

魏潛卻起身,走向了角落。等到了近前,修長的身形卻是伫立着,久久不動了。

杜丞見他發怔,遂向他走去:

“魏兄,發生何事…”

他也一下愣在了那裏。

伸手去碰,卻碰到堅硬的牆壁,果不其然,這玉瓶與梅花,乃是畫在牆上的一幅畫!

“這…”

二人回頭,那少女又是盈盈一禮:

“妾手藝拙劣,讓二位大人見笑了。”

單看這繪畫的手筆,确實不算意境高深,與那些丹青大家,根本沒有可比性。

卻勝在玲珑心肝,心思奇巧!

魏潛卻覺此女有備而來。

這些梅花,偏偏畫在這一眼便能看見的牆壁上。東府設宴,是為慶功,他們正在思量要選何物作為賀禮。

殿下愛梅甚深,她故意吸引他們進入,甚至大膽自薦……莫非竟是與太子殿下相熟之人?

再看這少女一眼,總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杜丞此人平日鬥雞遛狗,私下裏倒是個愛畫之人,見此女确實有兩把刷子。心想倘若舉薦上去,當真被太子收用了,自己還能趁機謀些好處。

遂換了一副表情笑道,“帶你進府也可以。恰好舍妹的馬車便停在街上,便由本公子作主,恩許你同乘。至于能不能得殿下青眼,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魏潛來不及開口阻止,這少女已背上畫簍、提着裙擺與杜丞走了。

身形輕靈。

兩匹駿馬栓在樹下,樹旁停靠着一輛馬車。杜茵坐在馬車之中,正等候兄長與魏武侯。

半天不見人來,正要令侍女去催。

杜丞忽然掀開車簾,探頭便道:

“此人同我們一道進府,先交給妹妹,教她些規矩,切莫叫她沖撞了貴人!”

說着将一人讓了進來。

是個戴着面紗,看不清容貌的女子。長發用一根木簪绾住,身形窈窕。

杜茵皺眉,不是說去挑呈給太子殿下的禮物?怎麽帶了個女的回來?

女子打量女子,都是最先從容貌開始的。

她戴的這面紗不知什麽材質,半點看不清下半張容顏,只有清泓一般的兩汪眸子。睫毛很長,眼睑下垂,又無辜又純良。

瞳孔黑濃,氤氲着霧氣一般。

杜茵心裏咯噔一下,怎覺此人有種熟悉感?

少女沖她彎了彎眼,面紗下的唇角弧度微微。

…冤家路窄。

倒也不能算是冤家路窄,白妗想,畢竟她是有備而來。

杜茵打量她的同時,白妗也在打量她。

杜小姐今日是一身宮緞素雪絹裙,淡紅色琵琶襟上衣,端莊中不失俏麗,最惹人注意的還是發上一支金鑲蝴蝶簪,嵌了一顆指蓋大小的明珠。

這人怎麽那麽喜歡戴明珠一類的飾品?

同車的侍女石榴見她目不轉睛,不滿地呵斥:

“你是什麽身份,竟敢直勾勾地看着我們小姐?”

白妗斂了目,贊道:

“盛京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虛傳,美貌無雙。今日得見,妾身也算不枉此生了。”

這馬屁拍的,杜茵就算不悅,卻不好再怪罪于她。

畢竟平頭百姓沒見過世面,人家因為驚豔看呆了去,自己還能報官,把人捉到牢裏關着不成?

只仍抹不去心頭那種微妙的不舒服。

至于杜丞交代的教此人規矩,杜茵只當沒有聽見。倘若真的沖撞了什麽貴人,那也是這個人的命。

上次是翻牆潛進,這次卻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從大門進入。

白妗立在東府門前,心頭感慨萬千。

魏潛落在人後,看她一眼,“怎麽,害怕了?”

少女搖頭。

魏潛:“那如何還不進去?”

白妗手上按着畫簍的肩帶,垂目:

“好,大人。

很乖。魏潛步子一滞,卻不再管她,徑直走進了府中。

宴會在園中舉辦,設席位若幹。雖說她是杜家與小侯爺帶來的人,終究身份低微,不可能給她單獨準備一桌席面,只得與樂伎琴師等人待在一塊。

雖然地處偏僻,卻不妨礙她看清園中的場景。

粗略地掃視了一眼,斬離、槐序、宋簇成、到齊了。中途,大太監明海帶來陛下旨意,不菲的賞賜流水般送入府中。

白妗看得冷笑,這些都是用整個巫醫教教衆的性命,順帶利用了她一把換取的!

實話說,她跟巫醫教沒什麽感情,不至于為了小小一個分舵,跟大昭的太子拼個你死我活。

只是惱恨被他欺騙。

見鬼的信任,姜與倦必定是查到了有關她身份的蛛絲馬跡,遂将計就計,讓她被師父所棄、無家可歸,最終只得依附于他!

他想得美!

害她到如此境地,這人卻在此大擺筵席、山珍海味,真是好大的臉!

白妗咬牙切齒,一定要讓這個人付出代價!

宴上。

“殿下,怎不見楚王?”宋簇成逡巡一周,問道。

“正在府中準備就藩事宜。”姜與倦淡道,“楚王年歲不小了,也該去封地了。”

筇王二十好幾都沒離京,怎的輪到一母同胞的楚王便改規矩了?

宋簇成面露詫異,一旁魏潛卻知殿下為何向陛下請旨,令楚王早日就藩。

毓明太子失蹤十餘日,為了穩定人心,斬離假扮他坐鎮東宮。

楚王一.黨卻蠢蠢欲動,幾次三番派人暗中試探,皆被斬離與他合力擋回,有驚無險。

然而他們還不善罷甘休,甚至上奏彈劾東宮內臣,想要趁機動搖太子根基!

而斬離帶兵圍剿的,那座藏匿了巫醫教核心勢力的“玉宅”,正是楚王名下。

他心思不純,與反昭邪教有所勾結,甚至行宮那些刺客,也是出自他的授意,心思之狠毒缜密,不惜以苦肉計洗清嫌疑!

只落得一個被逐去封地的下場,已是陛下仁慈!

酒過三巡,杜丞微醉,竟直呼道:

“表兄,不知那小廚子可還在府上?我可太想念她燒的冰糖肘子了。”

“來了來了~”他話音剛落,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廚娘打扮的女孩從花壇間走來,端着一個盤碟,豬皮晶瑩,濃香四溢。

正是月兒柳。

白妗驚訝,她居然就是那個令玄武門主贊不絕口,東府的廚子?!

“你就知道吃吃吃,”槐序丢了個果兒砸他,卻問姜與倦道,“三哥,昭媛姐姐的病還沒有好麽?”

場上一時間靜住。

作者有話要說:  一想到要虐男主我可太開心了

(ps:只在感情上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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