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離開A市的前一晚，魏柒被詭異的噩夢糾纏，夢境裏他站在一片廣闊無垠的土地上，視線可及之處只有他孤身一人。迷茫地低下頭，卻發現不知何時，泥土裏滲出觸目驚心的血水，一點點漫過腳掌，森冷的寒意頓時蔓延四肢百骸。

錐心刺骨的疼痛将魏柒帶回現實，驚吓之餘伴随着一陣翻江倒海的作嘔感，他扶着牆面跌跌撞撞地沖進浴室，狼狽地趴在馬桶上，吐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渾身無力地癱倒在地。

仿佛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魏柒漸漸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他撐起顫顫巍巍地身體，只見鏡子裏倒映出一張堪比鬼魅的臉，蒼白得毫無血色，感覺不到半分活人的氣息。

魏柒打開水龍頭，将水調到合适的溫度，洗了一把臉，才算又活了過來。原以為一切塵埃落定後，生活會回到從前那般平靜如水，想不到在臨行前的一晚，竟然做了如此逼真的噩夢，委實說不上是好兆頭。雖說魏柒不是個迷信的人，但心情多多少少還是受到影響。

被噩夢驚醒後，魏柒再也不敢躺回床上，所幸将行李又裏裏外外仔細檢查了一遍，确定沒有落下任何東西。這樣忙活起來，倒也能填補心底的空虛不安，等回過神時天際已泛起淡淡的魚肚白。

聞宣起了個大早，讓梁莘也不得空閑，忍不住嘟囔了幾句，“做什麽起那麽早？不是要下午三點的飛機嗎？”

“我想早點過去，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魏律師的。”聞宣見梁莘還懶在床上不肯起來，一把扯下他身上的被子，“你別懶床了，趕緊起來！”

“我說你還真是什麽都不懂。”梁莘無奈地搓了一把睡意朦胧的臉，“你去湊熱鬧了，還要秦宵幹什麽？”

“你這話什麽意思？”

“你能想到的事情，難道秦宵想不到？我敢打賭，秦宵這會兒已經在魏柒家樓下了。”梁莘伸了個懶腰，打個哈氣，慵懶地說道，“哎，說你聰明，有時候腦子還真是轉不過彎。”

“你這麽說倒也是。”聞宣點點頭，“那我們晚點去，你繼續睡。”

“算了，你都把我吵醒了，我肯定是睡不着了。”梁莘從衣櫃裏挑了一套休閑服，“我刷個牙，洗個臉，咱倆先出去吃早餐。”

折騰了一整晚，再加上懷孕，魏柒的身體多少有些吃不消。正想靠在沙發上休息一會兒，門鈴卻突然響了起來，魏柒以為是聞宣來了，也沒多想便直接開了門。

站在門外的人不是聞宣，而是秦宵。

自從上次一別，魏柒也有差不多一個月沒見到秦宵了。雖說沒有見到秦宵的人，但東西倒是一樣都不少。一日三餐總會有人準時送來，魏柒起先以為是聞宣，後來一想聞宣不可能想得那麽周到，那唯一剩下的可能便是秦宵了。

對于秦宵的好意，魏柒下意識地想要拒絕，但送餐的人卻說秦宵已經和他們簽訂了長期合同，付了一大筆定金，讓他們每天一日三餐都來送飯，一頓都不能少，還必須讓魏柒在單子上簽字，否則尾款不給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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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柒無意為難送餐的人，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在單子上簽字。

不止是一日三餐，連生活用品秦宵都一概想到了。魏柒時不時會收到包裹，裏面七七八八什麽都有，大約是秦宵也不知道他缺什麽，所以一概都買了點，可以讓他挑着用。

“你怎麽來了？”魏柒以為秦宵只是來看看他，心想着反正今天過後不會再見，臉上也難得露出點笑意。

看見魏柒唇畔泛着淡淡的笑意，秦宵有點受寵若驚，好半天才從混亂的思緒裏理清自己想說的話，“聽說你今天的飛機回美國。”

魏柒心裏咯噔了一下，語氣篤定，“聞宣告訴你的。”

“誰告訴我的都不要緊，我今天不是來阻撓你的。”

秦宵已經下定決心放下A市的一切，公司還有些事情沒有辦妥，暫時不能同魏柒一起離開，但等一切安排妥當後，他會立刻動身去美國找魏柒會和。

“那你來做什麽？別告訴我，你是來給我送行的。”魏柒不覺得以秦宵先前死纏爛打的程度，會那麽快想通，說不定只是緩兵之計。

秦宵眨眨眼，笑着說道，“你也可以那麽說。”

“你到底什麽意思？我沒時間和你打啞謎。”魏柒不耐煩地說道。

“我已經把公司轉讓給蘇湛了，等所有手續辦妥之後，我就去美國找你。”秦宵自言自語道，“到時候，我可以陪在你身邊，每天照顧你。”

“秦宵，你瘋了嗎？！”

魏柒萬萬沒想到秦宵真打算放棄A市的一切，同他一起去美國，這完全不是他想要的結局。

秦宵眼底波濤洶湧的愛意幾乎快要溢出來，“我很清醒，我要和你一起去美國。”

“秦宵，你別傻了！這裏有你想要的一切，你跟我去美國有什麽？”

魏柒深知，秦宵和他不一樣，秦宵有愛他的母親，珍視他的弟弟，還有不可限量的前途，完全不必為了他這個可有可無的人，放棄這唾手可得的一切。

“你不在了，這裏就再也沒有我想要的了。”秦宵勾勾唇角，如墨的黑眸泛着溫潤的光澤，“我說過，從始至終，我想要的只有你一個人而已。”

魏柒覺得是他害了秦宵，如果沒有他，秦宵也許會按照秦母的意思，娶一個乖巧聽話的Omega結婚，過一帆風順的生活。不會與秦母反目成仇，也不會與程家斷絕關系，秦宵走到如今的境地，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即使你那麽做，我也不會原諒你。”

魏柒偏過頭，冷冷一笑。

“一無所有的你，憑什麽說照顧我呢？”

梁莘和聞宣抵達魏柒的公寓時，看到秦宵倚着車門，腳邊堆着五六個煙頭，還未靠近便是一陣撲鼻而來的煙味，嗆得梁莘都經不住輕輕咳嗽了一下，“你怎麽站在這裏？”

這時坐在車裏的蘇湛探出半個頭，和梁莘打招呼道，“梁大警官，好久不見啊。”

“你也來了？怎麽不下來，坐車裏幹什麽？”

蘇湛瞥了一眼秦宵，慢慢悠悠從車上走了下來，“我只是來盯梢的。”

“盯梢？”梁莘笑着問道，“不會是盯梢秦宵吧。”

“還能有誰？”蘇湛覺得自從秦宵和魏柒出事以後，他就跟老媽子一樣，事事必須親力親為。

梁莘見秦宵心情不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緩解氣氛道，“年紀輕輕怎麽愁眉苦臉的。”

“有麽？”秦宵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只是多抽了幾根煙而已，沒什麽。”

“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魏律師應該快要下來了，我去幫他搬行李。”

聞宣說完便要上樓，但被随後趕來的秦宵攔住，“我去吧，行李挺沉的，估計你也提不動。”

梁莘走上前說道，“那我和你一起，兩個人也可以分擔一下。”

誰都沒有想到，此刻沈眉正躲在暗處不動聲色地關注他們。其實她守在魏柒公寓樓下也有很多日了，但不知為何，卻從未見魏柒出門，像是老天爺都跟她作對一般。

不過好在黃天不負有心人，今天總算是給她等來機會了，看到秦宵出現，想必魏柒一會兒肯定也會下樓了。

沈眉将事先買好的小刀藏進口袋，小心翼翼地握住手柄，靜靜等待着魏柒出現。

今天，她就要跟魏柒，新仇舊賬一并算齊。

魏柒下樓以後，和聞宣站在一道，小聲問道，“是你把我班機的時間透露給秦宵的吧？”

聞宣被問得頭皮發緊，自知躲不過盤問，便如實承認，“我是覺得秦總有點可憐。”

“你倒是好心腸。”魏柒的語氣似是埋怨，似是嘆息。

“魏律師還是在乎秦總的吧，不然也不會留下這個孩子了。”聞宣低聲嘀咕道，“這個孩子是你和秦總唯一的念想了。”

魏柒淡淡瞥了一眼聞宣，沒有作聲。

孩子代表了魏柒對秦宵的留戀，這也是唯一能夠證明他愛過秦宵的事實，魏柒确實做不到親手斷了這份念想，但他也沒有勇氣延續這份念想。

将行李全部搬到車上後，秦宵将蘇湛趕到梁莘車上，拉過正在和聞宣說話的魏柒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魏柒試着掙脫秦宵的束縛，卻不料對放抓得更緊了，“我和聞宣一輛車吧。”

秦宵不由分說道，“你和我一輛。”

氣氛有些尴尬，梁莘趕緊打起圓場道，“快上車吧，一會兒耽誤了飛機可不好。”

魏柒剛坐上車，無奈地發現手機忘在了公寓，和秦宵打了聲招呼上去取。

才走出沒幾步，暗藏已久的沈眉從角落沖了出來，手中握着尖刀，一鼓作氣沖向魏柒。等到魏柒意識到危險時，為時已晚，沈眉的刀幾乎快要碰到他的胸口。

突然，一個外力重重将魏柒推到在地，沈眉手中的刀毫無意外地插進了秦宵的心口。別說魏柒，連沈眉都怔在原地，她分明看到秦宵剛才還坐在車子裏，怎麽可能那麽快就提魏柒擋下這一刀？

滾燙的熱血沾滿沈眉的雙手，她踉跄着後退了幾步，低頭注視着掌心鮮紅的顏色。

這一刻，魏柒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停止了跳動。

“秦宵！”

蘇湛的叫聲深深刺痛了魏柒的心，就在秦宵倒下的剎那，魏柒顫抖着雙手扶住他的身體，兩人雙雙倒在地上。魏柒看着插在秦宵心口的刀，慌亂無措地叫了起來，“秦宵，秦宵……你別吓我……”

“哈哈哈哈……秦宵……”

此時，瘋瘋癫癫的沈眉突然大笑起來。

“魏柒……你注定得不到任何人的愛……”

猙獰刻骨的面容仿佛從地獄爬上來的惡魔。

“秦宵是你害死的……”

撕心裂肺的疼痛讓魏柒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看着秦宵口中不斷咳出鮮血，他低頭吻住對方的唇，希望秦宵把吐出來的血咽回去，沒想到不僅沒有起到半分作用，反而讓秦宵越發痛苦。

“救秦宵，救他，蘇湛……你救救他！”

魏柒臉上是從未有過的無助，淚水滴滴答答落在秦宵臉上，秦宵費力地伸出手想要替魏柒抹去淚水，“別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蘇湛對着還愣在原地的梁莘大喊道，“愣着做什麽！？還不把車開過來！”

“你別說了，別說話了……”魏柒哭得泣不成聲，“我送你去醫院……馬上就去，你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有人說，不到生死關頭，你永遠不知道誰是心頭真愛。

魏柒以為自己不夠愛秦宵，可事實卻恰恰相反，他是愛慘了秦宵，才會覺得這個人的人生沒有自己才會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