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離開醫院直接回去我與濮柯的家,一夜安睡。

第二天正巧是周五,我下了課蹭着濮柯的車回家。外公外婆打電話問我怎麽沒回去,我餘光偷瞄濮柯,嘴上老實交待:“在我爸這邊……”

外公外婆經過這段時間我兩邊來回跑,也習慣了我時常與濮柯待在一起,“嗯,那你周末還過來嗎?”

濮柯聽到我的話,站在廚房擡頭看了我一眼,勾着嘴角繼續低下頭處理手裏的東西。“我看情況吧,有時間就回去吃飯。”我聲音中是藏不住的笑意,濮柯喜歡我這麽叫他,帶着任何人無法比拟的親密。

看着濮柯忙碌的神情,我心中像是有暖流湧動,小時向往的一些東西無聲無息開始被填補。

最初靠近濮柯,我的心中總覺自己的想法帶着畸形的掠奪,難以自控。可比起當下的相處,那時又算的了什麽。我走到廚房裏靠在門上,想了想走過去摟住濮柯的腰,“要不然出去吃吧……”

濮柯不動聲色的避開我在他雙腿之間游走的手,低頭問我,“你想吃什麽?”

我想要的親密對他來說還是不可逾越,但我卻也從他眼中看到了希望。無論之前那個晚上濮柯是情緒釋然還是一時沖動,總歸我和他早已不可能回到最簡單的‘父子’關系,我也從不想回去。“你在醫院照顧濮燊挺辛苦的,出去吃或者随便叫點東西都行。”

他眯着眼睛打量我,拉開距離卻割不斷那份親密,“你還知道心疼人了……”濮柯伸手捏了捏我的後頸,嘴裏又補了一句,“去屋裏坐着吧……沒什麽需要弄的,簡單做點就行了。”

吃飯的時候,我想起之前為了阻止濮柯複婚去找錢靜的事情,“我當時威脅你前妻說要把你和我的事情告訴濮燊,你知道嗎?”

“知道。”濮柯将面前的魚肉夾給我,順手剃掉裏面的刺,“怎麽突然說這個?”

“沒什麽,”我将魚肉塞進嘴裏,想了想又說,“我當時特別絕望,你別因為這個事情在心裏記恨我。”

“不會的,不用再提。”

“我就是怕……”

濮柯擡起頭看着我,“沒有父親會記恨自己的孩子。”他笑意盈盈的又給我夾了一筷子菜,“錢靜跟我說起你要告訴燊燊所有的事情,我當時就跟她說,你不會這麽做。”

“你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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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濮柯搖搖頭,目光溫柔了些,“但你是我的兒子,我對你有信心,我希望你不會傷害燊燊,你也沒讓我失望。”

驚訝錯愕,我難以置信的看着他,“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在我帶去去見燊燊之後,錢靜覺得我做錯了。”

“你知道的時候是不是很後怕,要是在那之前,你可能不會為了我傷害濮燊吧。”

濮柯搖搖頭,“我能理解你想那麽做的原因,但我也知道你不會那麽做。事實證明我也沒想錯,你見過燊燊了,有的是機會可以告訴他。”

這也許不是了解,只是濮柯對我行為的一種理想訴求。我看着他,眼眶不自主模糊起來……還好當時的沖動沒有延續,還好那時濮柯沒有讓我失望,還好我玉石俱焚想要毀了他的計劃胎死腹中,還好……“你怎麽對我這麽有信心?”

“誰知道呢……”

“你不會覺得我幼稚嗎?不會覺得我不懂事兒嗎?”

“你只有十八歲,已經很懂事了。”濮柯看着我笑,暖意四起,“但我沒想到你會傷害自己,你能不能答應我以後別傷害自己。”

“……”

我看着他,再說不出一個字。我……不止傷害自己,還曾經想故意傷害他……

這種關系太難以形容,濮柯不知道我與他的羁絆時,看我的眼神始終帶着寵溺,如同捧在手心中的玩具。我想那時的他只當我是個渾然不知輕重的孩子,對他的狂熱過去之前相聚求歡……

倒是關系點破,他看我的眼神不知多了些什麽,許是本能的畏懼,亦或者可以稱之為他口中的尊重。我在濮柯這裏得到了任何長輩都無法給予的平等,這份平等讓我像個成年人一樣與他交談。

晚上,我還是蹭在濮柯懷裏睡覺。原本我們兩人都在他的卧室,現在到成了一起睡在一樓的那間客房。濮柯沒在碰我,任憑我如何像一只發情的野貓在他身上亂蹭,他都合着眼睛緊緊摟着我。濮柯寬闊的手臂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他的體溫讓我周身萦繞一層薄汗。

去年的這個時間,我站在軍訓的隊伍裏看見他。一晃一年時間,我卻與去年的自己大相徑庭,濮柯讓我改變了太多。終于,挑逗未果,我疲憊的閉上眼睛。貼着濮柯的胸口入睡,現在的我無比滿足。

周六我又陪濮柯去了醫院,他執意讓我進病房裏,我想了想也找不出非要在門口待着的理由。坐在病房裏,我呆呆望着濮燊不知道說什麽好。

濮柯需要與醫生敲定濮燊之後的治療安排,離開後病房中便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你怎麽不說話?”濮燊主動開口與我交談,他的手邊放着一本書,我們進屋時他正在讀書。

我搖搖頭,眼神聚焦在那本書上,“你很喜歡看書?”

“還好吧,我每天都在醫院,也沒什麽事情可以做。”濮燊勾起嘴角笑着看向我,“你喜歡做什麽?”

想了想,我随口說了一句,“喜歡折紙。”

濮柯打量我片刻,“你可以教我嗎?”

不确定他是真的有興趣,還是單純想要将與我的對話繼續下去,進而熟悉起來。我從書包裏掏出本子,随手扯下兩張紙遞給他,“你拿着,跟着我折。”

他是什麽目的并不重要,一半相似的血液在彼此的身體中惺惺相惜,若不想互相傷害,我和濮燊只能找出一條合适雙方的路走下去。我與濮柯的事情,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也不能知道。但這并不影響濮柯是他的父親,他是我血緣上的兄弟。看着濮燊對我笑,我對‘兄弟’二字沒什麽感覺,卻也不應該排斥。他肯定知曉我先前與錢靜的針鋒相對,因此更加刻意的希望所有關系都得到改善。

錢靜讓我別傷害濮燊,濮燊見我的第一次便希望我不要傷害錢靜……每每想到這些,我總懷念母親,懷念她還在我身邊的那些日子。

折了沒幾下,我主動示好對他說,“之前我做了匹配測試,結果這幾天就會出來了。”濮燊沒提過這件事,由我的嘴巴說出來總歸是個善意。為了濮柯,我也得這麽做。

濮燊擡起頭看我,許久之後對我說,“謝謝。”

“沒什麽,”我低頭繼續手下的動作,實在不适應與他之間這樣的‘溫情’時刻,“也就是抽點血,不疼。”

濮燊呵呵輕笑,“我感謝每一個願意為了我做匹配的人,特別……是你。”

“恩,”我點點頭,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希望我能跟你匹配,我跟醫生說我和你同父異母,這種情況匹配的幾率雖然不如親兄弟高,但是也有很大機會……如果我匹配成功,濮柯跟你媽媽也就沒必要再生一個孩子了,我就能救你。”

“……你……說什麽?”濮燊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我擡起頭看着他,迎上的便是錯愕的神情,“什麽叫他們沒必要再生一個孩子?”

“……”我也愣住了,“你……不知道?”

“你把話說清楚,”他放下手裏的紙,目不轉睛的看着我,“他們準備再生一個孩子嗎?”

“……”濮燊表現的很激動,我摸不清他心中的想法,不敢再多說一個字,生怕再次失言,“他們……”

正巧錢靜與濮柯走進病房,應該是剛剛結束與醫生的談話。我轉頭望見兩人,條件反射從凳子上站起來,後退兩步。心中一陣惶恐,不知自己這句話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

“怎麽了?”錢靜看濮燊神色不對,警惕的望了我一眼,接着走到床邊,“燊燊,你沒事兒吧。”

我在一次往後退了幾步,直到靠近濮柯才停下腳步。濮柯低頭看着我,“發生什麽事情了?有什麽誤會嗎?”

“……”我搖搖頭,不吭聲。

“媽……”濮燊抓住錢靜的手,眼眶泛紅,“你和爸準備再生一個孩子救我嗎?”

我咬牙皺眉,深呼吸後迎上濮柯的目光,眼中都是歉意,“我不知道他完全不知情……我以為他知道……”我的聲音很低,怕濮柯對我生氣。話說出口時沒有多想,定神思索才覺他們不告訴濮燊是有道理的。濮燊的情況不适合情緒過于起伏,這件事情塵埃落定之前不應對他提起。可我沉浸在與濮燊對話的輕松中,絲毫沒有想過前因後果。

“你為什麽告訴他這件事?!”錢靜回頭斥責我,轉而對濮燊說,“你別擔心這些事情,我和你爸爸一定會救你的,你不用操心。”

“不是……”濮燊大口喘氣,淚水順着臉頰流下來,“你告訴我這是真的嗎?你們已經開始了這件事嗎?”

濮柯拉着我的手臂将我擋在身後,“燊燊,你不用操心這些事情,只需要養好你的身體就行了。”

“可是你們再要一個孩子,”濮燊輕微哽咽,目光從濮柯的臉頰回到錢靜身上,“……我……”他情緒激動,只怕千頭萬緒的想法一時也說不出更多。我從錢靜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感覺,絲毫不差。

“你帶他走,我就不應該默許他出現在燊燊周圍,”錢靜轉頭看着濮柯,她的手指指向我,“再也別讓他出現在這裏!”

“對不起……”我看着錢靜連連道歉,“對不起……”

“你快從這裏滾。”

怪不得錢靜滿腔怒火沖我而來,我與她之間的協定還餘音繞梁,當下的情況就已經和我說的話背道而馳。

“我自己回去……”我将手臂從濮柯手裏掙脫出來,低着頭不敢多看他,“你留在這裏陪陪濮燊吧。”

濮柯不放心我,也覺此時離開更加不合适,“……”

“我認識路,能回家。”說着,我往門口走了幾步。

出門前,我回頭看了一眼,濮柯與錢靜坐在病床的兩側……

他們三個,就像是我從小到大羨慕的那種家庭一樣。

濮燊躺在床上看的那本書我在濮柯的書架上瞧見過,回到家裏我便拿出來翻看了幾眼。

書中都是文言文,我讀不懂。心中還記挂着醫院發生的那一幕,我毫無看書的性質。躺在沙發上晃神,一時感到無所适從。滿心都是無奈後悔,我的情緒忐忑到了谷底。濮柯‘複婚’的事情剛剛落下帷幕,我還沒有消化他可能會再有一個孩子的事情,怎麽就有生出事端呢?

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接踵而來,這一次我又要怎樣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濮柯在晚飯過後才回家,他見我坐在沙發上,主動走過來拿起我身邊的書,“怎麽想到看這個?”

我擡頭看着他,嘆了口氣道,“我真的不知道……”

“恩,你下午說過了。”濮柯随手翻開那本書,接着又合上放在一邊,“他早點知道也沒什麽不好。”

濮柯當日将我的存在告訴濮燊,無論出于何種想法,這個行為就像是錢靜口中說的:為了我傷害了他。這件事我掂的清,現在濮柯這不願對我說一句重話的樣子讓我心中更加難受,“他怎麽說的?”

“沒怎麽說……”濮柯坐在我身邊,滿眼都是疲憊,“他可能還需要些時間接受這件事情。”

我的存在已是事實,需要的不過是解決方法,而濮柯與錢靜的決定還處于萌芽未果尚未付諸實踐的階段,對濮燊來說更為困難。

“要不,你罵我吧。你就當我是故意告訴濮燊的,狠狠罵我。”

他舔了舔嘴唇,伸手揉了揉我的後頸,“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相信你。”

濮柯回到家沒多久便洗澡躺在了床上,我見他靠在那裏發呆,主動陪他躺着。

“我再要一個孩子的事情,你心裏也不高興吧。”濮柯閉目養神,聲音裏都是無奈。

聽着他的話,我心中異常難受,“我不是因為不高興,故意找機會告訴濮燊的……我是真的不知道。”

濮柯張開眼睛看着我,溫柔坦然,“我知道……我只是在問你的想法。”

“我……”避開他的視線,我轉身向他身邊挪動,直到手臂可以環住他的腰,“我沒有不高興,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已經說了我的想法……如果再多一個孩子,他可能沒法擁有一個正常的家庭,我心裏難受。”

從我知道這件事開始,這個想法就萦繞在我心頭。濮柯為了我放棄‘複婚’,我潛意識怕自己要求的更多會成為他的負擔。

不久之前我滿心的想法只有得到濮柯的全部,若是最初知道這件事,我鐵定天天唠叨這些。可到了現在,若不是濮柯主動問我,若不是意外透露給濮燊,我連這件事都不敢跟他主動提起。

“這些……我都知道。”濮柯語氣中滿是無奈,他張開手臂摟着我,“我到現在也不知道這樣的決定對不對,時常會質疑……但這是救燊燊最快的方式。”停頓一會兒,他又接着說,“我很多時候都覺得自己很失敗,錢靜和你媽媽的人生毀在我的手裏。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我沒有錢靜為了救燊燊不顧一切的勇氣。”

“你可以阻止她……”我說的很小聲,心中始終怕濮柯誤會我的情緒,“這種事情的關鍵不是勇氣……”

“她……她全心全意對燊燊好,再多一個孩子,她也會像對燊燊那樣對那個孩子盡心盡力。無論那個孩子是因為什麽理由來到這個世界,她都會是一個稱職的母親。面對她,我很多時候覺得自己畏首畏尾。我擔心再要一個孩子,他是不是健康,我擔心能給他什麽樣的環境。我能用很多理由勸我自己這不是明智的選擇,但看着錢靜的眼睛,我還是會感覺到這是一種退縮。”

“……”

“她問過我……你怕什麽?怕再有一個孩子我們會讓他成為燊燊的附屬品嗎?怕他在這樣的環境下你跟我給不了他平等的愛嗎?你是怕那個孩子受委屈,還是怕自己沒法擔負責任?”

“……”

“她問我的時候,我不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面對她,我回答不上來。”說着,濮柯聲音帶上哽咽,“……而我面對你的時候,我……”

我在他懷裏默默聽着,淚水莫名在眼眶中打轉。我能想到的濮柯定然不會忽視,就像他說的,這個決定有太多理由可以進行駁斥。最難的便是明知困難甚至荒誕還要堅持這樣做,頂着所有的反對還要堅持自己的選擇。

聽着濮柯的話,我感到意外的共鳴理解。回想看着母親一步一步離開的過程,我每天都做夢有‘希望’的出現,無論我将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麽。

實在不忍他再說下去,我出聲打斷,“我肯定可以救濮燊,這樣就什麽問題都沒有了。”從我決定做測試的那一刻起,我就想要救濮燊。但我從沒有過這一刻的感覺,強烈到想要不顧一切的救濮燊,想要替濮柯解決這些事情,“你為什麽之前沒跟我說這些……”

濮柯沒有理會我的話,看着我的眼睛輕聲問,“小譯,你恨過我嗎?”

“我恨過,很小的時候。”

“那現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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