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傾身神語
A市龍潛區,郊外,石巍。
這裏靠着一座不高不矮的石巍山,景色還算秀麗,因此漸漸也發展成了一個不小的景區,A市人常常愛在周末閑暇空餘時來郊外踏青,亦有不少附庸風雅的豪商買下地來,修莊園修別墅,嘴上說着要親近自然修身養性,實則在裏面酒池肉林。
不過這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自從五年前的那次地震之後,郊外也荒廢了,很少會有人再到那裏去。雖然通報新聞都說的只是地震,但是哪有地震會在把石巍山震垮的同時,讓周圍的莊園建築毫發無損?
年輕人只當是什麽特殊的自然現象,年長者則品出了其中的邪門意味,約束家中的子孫不得再去。惜命的富豪自然跑得很快,連當初花大價錢買下的地和建的莊園都不管。漸漸地,除了一些外鄉人,也沒什麽人去那裏了。
人類的足跡漸漸被野蠻生長的草類掩蓋,這裏不再是人類閑暇時的踏青地,而是野生動植物的天堂。扭曲的、髒綠的藤蔓,繞着別墅莊園灰漆漆的牆壁蔓延,将大半建築收入地盤,黑色的有翅昆蟲趴在藤蔓上,瑩綠的雙眼機械轉動。
那座不高不矮的石巍山坍塌成平地,多出來的泥土石塊木料被政府商人篩選性地運走,剩下的只有一些毫無營養的垃圾。
星期天,A市街道上川流不息、人來人往,這邊卻靜谧得好像另外一個世界。
在這樣安靜的世界中,有別人來了。
将地面鋪滿的雜草和落葉發出輕微的響動,靜默的昆蟲被驚動,探出的觸須顫抖,它将目光轉向那裏,發現了兩個之前從沒有見過的東西。
在這無人造訪之地,剛剛獨立生存的昆蟲顯然不知道這是人類。
“喲,這地方。”詩人往前走了一步,雖然刻意放輕了腳步,有幾片葉子還是被他碾碎,他向四周望了望,“這地方美啊。”
他的心如同他的代號一樣,是一顆詩人的心,因此看見荒敗石巍,第一個想法是這裏真美。
大片大片的藤蔓,潛伏暗處的野生動物,無處下腳的被植物侵占的大地,一切都符合詩意。
水清石出直可數,林深無人鳥相呼。(注)
腳邊的落葉堆動了一下,詩人彎下腰撥開層層落葉,在裏面發現了一塊瑩潤如玉的石頭。
詩人頭也不回:“感受到了嗎?”
“波動,能量的波動。”阮陵上前,白石微顫,旋即平穩飛至他掌心,阮陵不像詩人踩着落葉——他無聲無息飄在上面,雙腳離地越有半米。
白石源源不斷散發溫度。
阮陵看了數秒,将手掌合攏,片刻後,松開手,掌心的白石已經完全消失。
他往左邊一指:“這裏的能量源自那個地方,這顆石頭應該是受此影響。”
阮陵手指的地方,正是當年石巍山所在。
不過他來A市前也沒有提前了解過這些陳年往事,因此也并不知道手指的空曠平地五年前還是一座秀美的山。
這些只是小插曲,這股能量也不是詩人探測到的——更劇烈、更核心的波動還要在眼前的別墅裏。
阮陵和詩人看着,嘴上沒說,心裏卻各自發出了窮人的感嘆。
“這別墅看起來就很貴。”
“這他娘要是換成錢給我就好了!”
別墅雖然經過多年的自然腐蝕,坑坑窪窪,大半面貌都被藤蔓遮掩,但二位窮人總能從無數細節還原別墅當年的美貌。
兩人走進了些,等到快要摸到別墅的外牆,阮陵停住了。
“牆外面有人。”他說。
“是政府吧,這個世界有異能者,也就有控制它的機構。”詩人不甚在意,“這牆上有東西,萬界裏帶出來的,他們進不去。”
灰撲撲的牆壁上只有扭曲淩亂的藤蔓,詩人卻看到了上面縱橫交錯的鐵絲。普通人看不到這裏,一碰則死,國家的異能者可以看到,卻奈何不了這東西,他也并不擔心。
“不過你這能力還真是方便——”詩人拖着尾音,向阮陵投去豔羨的眼神,到了這裏就是別人的地盤,他不能大搖大擺走進去,“我的能力真的麻煩。”
阮陵搖搖頭:“腳下的空氣,我還要一直控制着,不方便。”
這話也就拿來騙騙初入萬界的新手了,阮陵可是被賦格了“零”的代號,能力又怎麽會差。
他的能力聽着強大,其中的心酸又有哪個鼈孫知道——他是詩人,是吟詩、寫詩的人,又不是背詩的人!天知道他每天背唐詩宋詞是一種怎樣的折磨!發着牢騷,詩人在腦海裏搜尋,片刻後,他默誦;“休迅飛凫,飄忽若神,淩波微步,羅襪生塵。(注)”
随着這話落下,詩人竟也慢慢騰空。
二人徑直往前,視牆上鐵網為無物。
他們很快就來到了別墅內部。
別墅很大,不是一般的大。光看單層的規模,足以容納百人。
這棟別墅雖然規模大,層數還是和普通別墅一樣的兩層。
一樓一覽無餘,除了腳下被灰塵掩蓋,看不出原來樣貌的毯子外,再沒有其他東西,最多也就角落裏冒出一小只昆蟲。
阮陵擡頭望二樓樓梯口看去,木制的樓梯回環曲折,盡頭處背光,看不清裏面的東西,只一種幽幽的寒意。
詩人嘴皮微動,聲音細如蚊蠅:“奇怪,波動明明是從二樓傳來,我卻感受不到究竟是誰。”
萬界裏的能力者在使用異能時會展開力場,除了某些使用特殊道具或者能力特殊的人除外,異能不同力場不同,因此力場也是分辨異能者的一種方式。
上面的人正在使用異能,從波動來看是毋庸置疑的,但是這麽近的距離,不說詩人,就連阮陵也沒感受到能力場,上面的人不簡單。
怎麽辦,茍?
直接上去。
二人交換一個眼神,彼此的打算盡在不言中。
二樓的布置其實和一樓沒什麽不同,都是一大塊空蕩蕩的地。當然,二樓比一樓多了十幾個年紀不一的人。
那十幾個人齊齊跪在地上,還跪成了一個等腰三角形。
“哇奧,”詩人驚嘆,“這是哪個傻逼搞出來的邪教現場。”
等邊三角形上的人沒有反應,垂着頭顱跪着,身體不自然扭曲。阮陵嗅到了風中傳來的血腥味,看向那些人軟趴趴垂下的雙手,那上面各有一道紅線。
口子不深,但是一直出血,照這樣的趨勢,如果沒人阻止,等邊三角形很快就要喪命。
等邊三角形裏面站着一個人,背對阮陵,短頭發,骨瘦嶙峋,身上套着的黑色襯衫大了不止一圈,空蕩蕩挂在他身上。
阮陵問:“你是誰?”
他仍然沒有察覺到能力場。
聽到他的詢問,那人雙耳一動,緊接着轉過身來。除了眉毛過于雜亂不齊,一張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很普通的臉。
這人手裏拿着長長一串念珠,見了闖入的陌生人,倒也不慌張,不緊不慢雙手合十行禮,一雙淺棕的眸子安靜地看着來人。
詩人總覺得這張臉挺熟悉,卻想不起究竟是在哪裏見到的。
阮陵卻突然笑了,“神父,不在教堂裏傳教,來中國做什麽?”
神父?!
詩人難言驚詫,可這明明是一具亞洲殼子,等等——
原來是這樣,詩人想清楚其中關竅後,忍不住要罵一句“卑鄙!”
雖然在萬界裏該做的都做過,可是詩人該有的良知也是有的,直接動手,神父最多只會受點精神上的傷害,那具殼子的主人可就真死了。
他不想直接殺人。
詩人說:“你做這些事情,想清楚後果了嗎?不說我們,這裏的國家可不是吃素的。”
神父搖搖頭,卻說:“許久不見,記得給石榴帶去我的問候。”
提到石榴,詩人的臉頓時鐵青,他聽出神父話中的威脅。
“你不是來殺人的。”阮陵冷不丁說。
被他說中了,神父的笑容多了幾分詫異,很快他便掩下,繼而笑得更加溫柔,“我是為您而來的,大人。”
阮陵:“來找死嗎?”
神父搖搖頭,“雖然我終究要回到我主的懷抱,但還不是現在。”
看着他,阮陵就不可避免的想起秋水,他舔舔尖牙,胸中的暴虐情緒一陣接着一陣。
但還不是現在,他想。現在是沒辦法宰了神父的。
血腥味越來越濃,跪着的人面色也越發蒼白,阮陵又說,“你來見我,何必用這種手段。”
神父:“大人會因為什麽出手,我是清楚的。”
“別跟他廢話了,”詩人小聲說,“我收回之前的話,這裏的異能者還算有些本事——已經突破鐵網了。”
阮陵眯眼,朝前走了幾步,“你也聽到了,這裏很快就會來別的人,你特地把我引來,到底是想做什麽?”
“我說出來的話,您會直接殺了這個殼子。”神父轉動念珠,“我還不想殺人。”
阮陵繼續走,“既然不想殺人,綁來這麽多人又是做什麽?”
神父不說話了。
他一粒一粒,不緊不慢地将手中冰涼的念珠撥動,嘴角含笑,雙眼卻緊緊盯着靠得越來越近的阮陵。
烏發雪膚,嘴唇紅豔如鮮血。
這就是安徒生的白雪嗎?
尤其是眉心的紅色小痣,便如白雪舉世的美貌令他神魂颠倒。
如果能讓他流血就好了。
如果能讓這張面容因悲傷、憤怒而變得生動就好了。
及至阮陵走到無神跪伏的信徒旁,神父開口了。
“您收到了我的禮物嗎?”
阮陵:“什麽禮物。”
旁觀的詩人敏感聽出了其中婉轉的惡意,大覺不對,剛想開口制止,神父已經面帶微笑說出來,“六大人的屍首,您收到了嗎?”
阮陵嘴角淺淺的笑容倏然消失,拉成平直的一條線,他面無表情,神父卻從裏面品出了風雨欲來的意味,緊接着笑容多了幾分真心實意的滿足。
不過還不夠,還不夠憤怒。
神父于是火上澆油,“真的很抱歉,六大人的屍首并不完整,我的能力還不夠……”
他這一句話并未能說完,因為脖子已被阮陵只手掐住——不知什麽時候,阮陵穿過信徒進入到了三角形內圍。阮陵的手臂很細,手指纖長,此刻掐着神父的脖子,不像是在實施暴力,更像是将手虛搭在那裏,輕描淡寫。
只有神父和阮陵清楚其中的力道。
神父的臉不受控制地漲紅,然而他雙眼仍是溫和平靜的,不見絲毫慌張。
甚至更像是期待。
詩人聽着外面的動靜,異能者已經突入,正迅速往內部趕來,“零!不要沖動,他們快上來了。”
雖然他很清楚的阮陵的自制力,但還是有些擔憂。
“神父……”阮陵嘴皮微掀,“你真該慶幸不是用真身來的。”
他不會被三言兩語跳動怒火。下一秒,能力場展開,神父的頭旋即垂下,雙眼失神——體內的宿主逃走,只留下這一具失去意識的軀體。
松開手,男子落到在地。
樓梯間傳來被壓得極輕極低的腳步聲,阮陵立即回到詩人身邊。
詩人立掌欲念:“輕……”
聲音卻被突然卷入的狂風打斷——二樓的玻璃被震得粉碎,一名白發金瞳、背生雙翼的男子突然闖入。
擁着A市熾烈的太陽,就像天使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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