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重新發現
安靜,絕對的安靜。
被書桌木凳抵住的鐵門外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剮蹭聲,光是聽聲音,就能想象巨大昆蟲的節肢在水泥地上劃過,留下一道沾滿粘液綠痕的場景。
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
昆蟲也越來越近。
——它的嘴角一定還淌着未幹的血吧。
畢竟剛剛才吃了一個人進去。
失去血肉保護的骨頭在它腹中,會被酸水腐蝕成一點一點的殘渣麽?
阮陵不知道。
對面的女人七竅流血而死,這棟樓只剩下他一個活人。
藏在胸腔內的心髒劇烈跳動,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嗓子眼,脊背和手心冷汗直流。阮陵茫然着,突然想起了什麽,從地上撿起一根鐵棍,緊緊用手攥住,試圖從上面汲取些許勇氣。
資深者前幾日還一臉笑容,手把手教他們完成任務,轉眼就将剩餘的新人鎖在廢樓之中,任由惡獸在其中,抓人拆吃入腹。
新人的作用原來就是試探死亡條件,為她鋪出一條生路。
2023年上午10點13分,有的人在上課,有的人在賴床,有的人早早出門上班,有的人在暗巷中窺伺過路人。
他們齊齊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資深者說,這是一個無限輪回的世界,因為有億萬個世界與空間,被簡稱為萬界。在每一個世界裏,他們需要完成相應的任務才能活下去。
她把什麽都說了,獨獨漏了一件事——
那些任務,要麽是生存,要麽是厮殺。而要生存,亦需厮殺,歸根到底,無論如何都要動手。
在萬界中生存,永遠銘記三條鐵律:不可輕信他人,不可心慈手軟,不可心存僥幸。
第一個同伴死時,資深者試探出了不能夜間上廁所的禁忌;
第二個同伴死時,資深者試探出了答題不能寫解的禁忌;
第三個同伴死時,資深者試探出了夜間不能吃番茄的禁忌;
……
昆蟲走進了。
他麻木地捏着鐵棍,嘴裏品嘗到新鮮血液的腥甜。
“铛——”
一根長滿小刺、尖端鋒銳的口器刺穿鐵門,緩慢轉動着,在空氣中微微顫動,像是在探測什麽。阮陵将鐵棍捏得更緊了,不住地咽着口水。
“铛——”
又是一根口器刺進來,下一秒,如雷電轟鳴,整個鐵門被兩根口器撕成兩片,塵土飛揚,阮陵強忍恐懼,捏着鐵棍一躍而起,往昆蟲頭部一紮。
鐵棍受到重擊,從中斷成兩截,卻并未傷到它半分。阮陵借力往後一躍,卻躲避不及,被暗藏的口器刺穿了腹部。
那是阮陵十八年人生中第一次受這樣重的傷,那一瞬間的痛楚将他整個人都劈成兩半,動一動手都像是會牽動傷口般疼痛。阮陵重重摔在地上,腹部傷口裏的鮮血汩汩流出,轉瞬就堆成一個血泊。
刺穿腹部的口器上帶着粘液,留在傷口中,腐蝕周遭血肉,阮陵痛得幾乎失去意識。
他在心裏掙紮着想要爬起來躲避,身體卻動彈不得,絕望籠罩,他看着上方瑩綠鋒銳的口器,神情麻木。
難道這就是終結了嗎?
難道我就要死在這裏了嗎?
阮陵放棄一般閉上雙眼,不去看殘酷的景象。
等了一秒鐘,卻并未迎來早就預料到的劇痛,反而等來了昆蟲的嘶鳴痛呼——有什麽東西刺穿了昆蟲堅硬的铠甲,帶出一道滾燙的血,劈頭蓋臉澆在阮陵面上,阮陵頓時屏住呼吸,耳朵卻支棱着傾聽外部動靜。
撞擊、刺穿與痛呼,昆蟲巨大的軀體不甘倒下,壓垮了抵門的書桌與凳子。然後,是突兀的寂靜。
是什麽東西?
阮陵心跳如擂,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緊閉雙眼不肯睜開,生怕迎來的又是另一種怪物。
片刻後,卻聽見上方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帶着和藹的笑意,“孩子,快起來。”
他被人救下,休養,瘋狂學習萬界中的一切潛規則與生存方法。
那是他在萬界感受到的第一次來自陌生人的善意,但也只是最後一次。
殺戮,背叛,詛咒,惡意……
歸根到底,那是一個無序混亂的世界。
“——那是一個無序混亂的世界。”
因重傷失血面色蒼白的少年死死盯着劉隊,面露瘋狂,“裏面的人都是瘋子、精神病、殺人犯,變态中的變态。而現在,他們回來了。”
……
輪椅無聲自金屬質地的地面軋過,慕紹靠着輪椅,揉揉太陽穴,四處奔波的疲憊在他臉上顯露無疑。
會議室當中擺一桌巨大的長桌,從前到尾已經陸陸續續坐了不少來自全國各地的隊長,最前面的屏幕上連接着審訊室的畫面,畫面裏劉胖子笑容和藹,對面站着一名面色蒼白、肩膀帶傷的少年。
蕭天瑞推着他坐到第一排。
慕紹盯着屏幕裏的少年,眉心微蹙,“這是那個從醫院消失的受害者?”
還未等蕭天瑞回答,他又自我反駁,“不對,身形不對——應該是和他有血緣關系。”
蕭天瑞點出桌上早就準備好的資料,“豐英瑞,16歲,A城源和區人,父母雙亡,從小和他哥哥一起長大。”
慕紹翻到另外一頁,紙質資料上印着熟悉的面容,“豐英傑,石巍事件的受害者之一,前不久從市醫院裏消失。”
“在源和區東邊的老城區發現了他的屍體。”蕭天瑞補充說,“胸口開了一個大洞。”
人陸陸續續來齊,私下的讨論聲漸漸消下去,會議室恢複安靜。
“篤篤——”
高跟鞋敲擊地面,門外走進一名穿黑西裝中長發的青年女子。女子板着一張臉,嘴角微微下垂,很不高興的模樣。
會議室的人集體起立,“牛局長。”
牛芳芳颔首,示意他們坐下,然後對耳麥小聲說,“可以開始了。”
屏幕中八風不動的劉胖子終于動了。
他問:“無限世界?”
豐英瑞坐回去,仰頭直視頭頂的監控,“是啊——死胖子,看過小說沒有?”
他死死盯着監控,就像死死盯着會議室裏的衆人一樣。
“把你抓過去,參加游戲,完成任務,”豐英瑞扯出一個涼涼的笑容,“其實就是,殺人,殺人,殺人。”
三個“殺人”疊在一起,配着他幽黑的雙眼和詭異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牛芳芳說,“問他有什麽證據證明,從裏面跑出來的有哪些人?”
劉胖子照做。
“……證據。”豐英瑞歪歪頭,“前不久不是死了很多人嗎?”
“大部分都是傑克做的,開膛破肚。”
劉胖子笑眯眯,“這點事,是個有腦子的人都可以推究出來。”
言下之意,就是不信。
豐英瑞:“那之前石巍區的案子呢,邪教祭祀,神父做的,而且……”
“你們是不是把受害人送去醫院了?”他哈哈笑了,“沒用的,被神父标記過,怎麽可能還活着。”
提到石巍受害者,牛芳芳的面色更黑。
蕭天瑞附耳對慕紹說,“剛剛傳來的消息,全死了。”
劉胖子:“你哥哥也是因為被标記了,才會死在老城區的嗎?”
這一句精準戳中豐英瑞的痛處,他的臉驟然扭曲,鼓大的雙眼爆出血絲,澎湃的殺意毫不掩飾,饒是見過大場面的劉胖子都不由一驚,被這麽重的殺意震撼。
豐英瑞一字一頓說,“是啊,是啊。”
“然後,要不了多久,我也會死。”他接着說,指着胳膊上被刺出來的大洞。
說到自己的死亡時,他卻罕見的平靜下來。
劉胖子搖搖頭,“我們這裏有最好的醫師,你不會死。”
豐英瑞也跟着搖搖頭,“你們救不了我。”
好吧,時間寶貴,不必在這些細枝末節上争論,牛芳芳繼續下達指令。
劉胖子:“姑且相信你無限世界的說法,那麽,又有誰是來自那裏的?”
“我相信你找到這裏來可不是為了保護你的‘同胞’,對吧。”
“當然不是!”豐英瑞嗤笑,“我們一個個都恨不得對方死絕,什麽狗屁同胞。”
胳膊上的傷口開始劇烈疼痛起來,豐英瑞不動聲色的捂緊,“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哪兒。”
他清楚的知道,他的時間快到了。
會議室中,慕紹冷不丁出聲,“局長,馬上讓醫師進去治療——他快不行了。”
聞言,牛芳芳毫不猶豫下達指令——慕紹對異能波動感知的天賦絕無僅有,整個異控局都找不到第二個足以與他相當的人,因此牛芳芳并不懷疑他的話。
豐英瑞看着審訊室的大門被打開,一衆穿着白色外袍的人湧入,只是笑笑,“沒用的。”
劉胖子:“有沒有用,試過才知道——你繼續說。”
不痛不癢的治療打在他身上,雖然只是杯水車薪,到底還是緩解了傷口的疼痛不是?
豐英瑞說:“我不知道,但是你們可以知道。”
“——有一個萬界聊天室、”某股突如其來的詭異能量突然将審訊室籠罩,他的時間快到了,在萬界裏掙紮求生這麽些年,無數次瀕臨死亡咬牙求生,真正到了臨死關頭,卻說不清的平靜。他要下去和哥哥團聚了,豐英瑞想,這沒什麽可怕的。于是他加快語速,“你們可以在裏面找到答案,但記住,記住千萬不要去招惹零!”
劉胖子問:“零是誰?”
然而對面的人再也不能給他回答了——幾乎就在他話音落下的下一秒,豐英瑞整個人炸開來,血肉迸濺,潑灑在審訊室裏每一個人的身上。
冗長、冗長的寂靜。
審訊室的畫面被關閉了。
見了這樣慘烈的景象,牛芳芳的神情卻沒有任何波動,她拉着臉,“現在疑似有大量從無限世界中回來的異能者,他們能力強大,且多為心理變态的罪犯,近日來異常增多的案件也證明了這一點。現在最主要的任務就是要找出這些潛藏的犯罪分子。”
有人問:“可是之前抓捕罪犯,抓了這麽多天都沒抓到,”
這也的确是個問題。
“局長,”慕紹打斷他們的對話,“關于豐英瑞所說的聊天室,我有線索。”
他和蕭天瑞都有些心情複雜,沒想到當初李成的無心一提,竟成了現在的關鍵線索。
……
屏幕連接上慕紹的手機。
◆萬界聊♂天室/語c愛好☆者天堂→
他點進去,畫面跳轉後一黑,彈出一個對話框。
[請問朋友你來自哪裏鴨?]
慕紹想了想,輸入[無限世界]。
又跳出一個對話框,[代號。]
慕紹謹慎停下動作。
牛芳芳說:“我們需要一個人潛入,探聽情報和消息。”
桌上的衆人又開始竊竊私語讨論。
慕紹舉起左手,懶洋洋笑說:“我來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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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