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風雨如晦
石嘉榮被踹得在地上滾了幾圈,驚怒交加,頭一歪,徹底暈了過去。
“你沒事吧?”慕紹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去,四下一掃,阮陵衣衫幹淨整潔,裸露出的肌膚上并沒有傷口,松口氣,“剛剛太危險,差點就打上了。”
阮陵還沒回答,他已一邊穩定呼吸一邊将周遭打量一遍。慕紹的淺棕眼珠最終停在地上的屍體上。
“你等等。”慕紹說完,蹲下身去,伸手将背對他的屍體翻了一轉,露出本來面貌來,撥開淩亂的頭發,竟然是個長的還算清秀的丫頭,“她是怎麽回事?”
阮陵:“……啊。”
他眨眨眼睛,表情很無辜,甚至有種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的懵然,“我……”
少女雙目瞪大,一臉不可置信,眼眶泛紅,似還有淚痕。致命傷在胸口,慕紹将視線移到那裏,一個很小的口子,隐約露出點黃綠的顏色。
“葉子?”慕紹謹慎伸手,碰到一小截脆軟的葉片,他果斷抽手,完整的葉子被拔出,帶出一片飛揚的血花。
那葉片已經完全被染紅,像是将少女的生命都汲取了,連脈絡都是生命的紅,上面沾染着一些細小粘稠的東西,是人體裏的組織。
是哪位異能者?
慕紹問:“剛剛發生了什麽?”
他顯然沒有懷疑阮陵,在他的視角,阮陵是無辜的受害者,雖然他完好無損這一點确實很詭異……
慕紹相信阮陵,生生壓下了這股奇異的感覺。
啊。
這要怎麽說呢?
阮陵面上起先是茫然的,等到慕紹檢查完屍體問話之後,這種茫然轉化為驚恐,他瞳孔微縮,下意識避開地上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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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
然而他內心卻很冷靜,他審視眼前的男人,試圖從他的表情及說話的語氣捕捉線索。
現在是該殺了他嗎?
不行,我還要高考。要高考就不能殺人。
他是在懷疑我還是……不對,他并沒有懷疑我,我應該……
“是我……”阮陵終于意識到了現實,臉色一瞬蒼白,“我、我殺……”
他聲音中帶着哭腔,像是無法接受事實。
“你殺了她。”慕紹接過話,表情很冷靜,他已經知道了,“你是怎麽殺了她的?”
阮陵的睫毛顫抖,愈加蒼白的肌膚襯得眉間的紅痣越發鮮明,他此刻一臉驚慌失措,顯得格外可憐。
慕紹原本就軟的心更軟了,就差融化成一灘水。他向前走了幾步,輕輕揉了下阮陵的腦袋,聲音溫柔,“別怕。”
阮陵:“我剛剛…剛剛,就想了一下……真的就只是想了一下……”
他鼓足了勇氣,聲音顫抖。
“沒事。”慕紹又揉了揉他軟趴趴的頭發,“你只是想了一下,她就死了?”
心中的猜測落到實處,慕紹不由得松了口氣。
“我是不是,怪物……”
“你不是——”慕紹收回手,彎下腰來與他平視,陽光照耀下雙眼就像在發光,“你只是,覺醒了一種很特殊的能力,擁有了別人都沒有的才能。”
“你是與衆不同的幸運兒。”
A國。
德裏菲斯大教堂。
薩菲州此刻天氣很好,萬裏無雲,陽光不過分熱,暖洋洋親吻草坪鮮花,落在行人身上,令人昏昏欲睡。薩菲州多年冷雨,好不容易有了一天的陽光,家家戶戶都放下手中的事情,拿上面包果醬餐布,同家人野餐踏青。
虔誠的信徒湧入教堂,向神明祈禱,讓這樣的好天氣永遠停留在薩菲。
教堂宏偉,頂端聳高,神明的故事被卓越的藝術家雕刻在牆壁上,線條流暢細膩,神明的崇高顯露無疑。陽光透過彩色的玻璃窗,打在一排一排的長桌上,光影之間,着黑色長袍的神父低垂頭顱,看着眼前默誦神明功德的信徒。
神父雙眼是近似于陽光的淺金,上了年紀而有些花白的短發被齊整梳好,一絲不茍,包裹着淡白內襯的神袍看着與其他人并無不同,然而胸前展翅欲飛的鳥形徽章、領口淡金的紋飾,一切都彰顯他的獨特。
他合該是不同的。
加文教是整個A國乃至西方世界信徒最多的教派,在A國地位超然,形同國教。薩菲州是加文教的起源地,能在薩菲州最大的教堂裏任神父的人可不簡單——神父出生貴族,從小便醉心神學,成年後即可奉身于主,在教宗的指導下聆聽神明教誨,教宗若死,他日後的地位顯而易見。
誦神之後,信徒可以自由交流,如有疑問困惑,即可向神父請教。
“我想我可以先回去了。”索菲亞在母親塔蘇爾耳畔低語,“家裏需要收拾。”
“等等!”塔蘇爾拉住索菲亞的手,令她坐下,“什麽事情能比主重要?”
有信徒循聲望來,塔蘇爾嚴肅的神情立即一變,化成虔誠溫和的笑容,“要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亞伯神父一年才回薩菲一次!”
索菲亞:“好吧,好吧。”
她對此很不以為然,她不信教,亞伯神父跟她又有什麽關系。不過索菲亞是個孝順的孩子,對于整日操勞的塔蘇爾總是無理由順從。為了這點小事惹怒塔蘇爾不值當,就當是來洗洗眼睛,畢竟亞伯神父雖然上了年紀,外表卻依然俊美,又因閱歷增長,有一種與衆不同的成熟氣質,如果這裏不是教堂,她鐵定已經黏上去要聯系方式了。
……
太陽西移,轉眼就到了下午。
亞伯神父為最後一位信徒解答疑惑,爾後捧出一樽白玉酒杯,酒杯比尋常要大許多,其中傾倒了一樽與清水無異的液體。
信徒們依次領了小酒杯,将酒杯奉于額前接受主的饋贈。
那液體嘗着淡淡的甜,索菲亞認為它是從井裏汲出的活水。
就這樣也能叫主的饋贈?要說真正主的饋贈,該向她能力者索菲亞請教才是。
索菲亞掩飾心中的不屑,喝完之後扶着塔蘇爾回了家。
夢裏一反常态的輕柔,因能力的副作用而許久無法入睡的索菲亞終于擁有一場好夢,她整個人好似飄在雲端。但是下一秒,簇擁着索菲亞的雲彩消散,她啪得摔在地上。
索菲亞:“……?”
她摸到了冰涼的雨絲,“……怎麽回事?”
從難得的美夢抽身而去,索菲亞睜開雙眼,入目卻并非熟悉的天花板——那是整個陰沉的夜空,烏雲堆聚,大雨傾盆,晴天總是短暫的。
“我怎麽會在這裏!”索菲亞一瞬間清醒了,她此刻伸出某座大廈的最頂端,周圍燈光耀目,襯得這一方天地格外冷清,“——是誰?”
索菲亞穿着睡衣,光腳踩在積水的地面,警覺地四處張望,接着她發現,樓頂并非只有一人——塔蘇爾背對着她,晃晃悠悠向前走去,其他方向也有不少人,索菲亞夜視極強,一個照面就發現了端倪——那些都是今天教堂中的信徒!
她一把抓住塔蘇爾,“醒醒!”
然而塔蘇爾像是徹底失去意識,即使被人抓住,依舊固執朝前走。索菲亞注意到周圍的信徒差不多已經走到了樓頂的邊緣,她立刻意識到了将要發生的事情,心中寒意更甚。
可是她的異能無法同時救下這麽多人,索菲亞咬牙,将塔蘇爾抓得更緊。
對不起了,她想,等她逃出去之後,一定為他們報仇!
“亞伯神父——”索菲亞咬牙切齒念道,“我一定會殺了你!”
她一把抱住塔蘇爾,打算将她帶下去,然而就在她完全貼近塔蘇爾身體時,意外發生了——她一瞬間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權。
眼看着自己松開塔蘇爾,任由對方往危險處走去,索菲亞焦急更甚。更糟糕的是,她的自我意識也開始漸漸模糊,她試圖咬破嘴唇使自己清醒。
不能睡不能睡!索菲亞,你是索菲亞!清醒!
你是索菲亞……你是……你是誰?
啊……索……
……
索菲亞鮮亮的綠眸像是蒙上了一層灰翳,逐漸暗淡下去。她的腦中混沌一片,只知道要往前走,往前走……
“孩子,往前走,主會保佑你。”
對,往前走,主會保佑我……
不要停止,往前走……
她一腳踩空。
薩菲洲的中心異常繁華,夜裏寬闊的大街上仍然人流如織,無論是同朋友來商場買衣服的,還是單純在街上游玩的,每個人臉上或多或少都帶着笑意。
街道上的小吃店生意興旺,在辦公室吹了一天冷氣的白領們成群結隊進了餐廳,一天的辛苦勞累被熱騰騰的湯、味道适宜的牛排治愈。
“砰——”
熱鬧的氣氛被這突兀的聲音打破,一秒後,店外響起此起彼伏的尖叫。正在小聲交談的白領們面面相觑,其中一名中年女性靠着透明玻璃,“我看看是怎麽回事。”
說話時她的臉上還帶着閑适的笑容,等到轉頭看去時,這笑容頓時凝固,她雙目鼓大,眼前的情景徹底把她吓住了,“老天啊……”
一窗之隔,躺着一灘爛肉,鮮血濺在玻璃上,連綿的雨水将濃稠的鮮血稀釋,順着街道往外流出。
人群寂靜一刻,之後理智回籠,恐懼和慌亂襲來。
C市此刻亦是綿綿不絕的雨,阮陵将雨傘微微挪開,望向陰沉沉的天空。
慕紹:“怎麽了?”
阮陵搖搖頭,“沒什麽?”
他跟着慕紹穿過曲折的街道,最終來到一棟矮小建築外,“數理協會”幾個燙金大字在黑夜裏閃着光。
阮陵有些遲疑,“……就是這裏?”
“啊,”慕紹笑說,“上面的只是障眼法,異控局的總部在地下。”
原來是這樣。阮陵提步欲走,卻被慕紹攔住。
“……怎麽了?”
慕紹的神情在黑夜裏辨不清晰,他似乎思考了很久,語氣十分鄭重,他問,“你真的考慮好了嗎?”
你真的做好準備,進入那個世界,而那些代價是你難以承受的——更确切的說,從你擁有異能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要割舍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對面的人一愣,然後笑了,“我已經做好準備,我要加入異控局。”
他的笑容給慕紹一種十分古怪的感覺,極其暢懷,像是已經期待了這件事許久。但轉瞬慕紹就打消了這個沒由來的念頭,那分明是一個故作堅強的笑。
二人緩緩走進異控局。
身後風雨如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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