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春去也(6)
因着裏頭位置都坐滿了,他們坐在外頭,外頭有一棵将落未落的桃樹,已經去了大半的粉,剩下那些花不經意也落幾朵。
她本是随意一言,孟複青的反應卻像是她說了什麽鄭重的誓言似的。她目光上移,落在一樹花上,感慨道:“桃花真好看啊。”
孟複青也順着她視線看過去:“不及姑娘好看。”
一頓飯吃得面紅心跳。
姜致吃得急,小蔥落入喉嚨,她強烈地咳嗽起來。孟複青似乎輕嘆了聲,語氣很無奈:“倘若吃不完,我可以帶回去。你急什麽?”
……她倒也不是如此愛護糧食。
她拿過杯子猛喝了兩口水,壓下喉管裏的嗆意。吃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姜致直起身,看向孟複青道:“我吃好了。”畢竟下午還要練手,吃得太多可不好。想起練手,她對接下來的行程十分期待。
桌上的菜還剩下一些,孟複青坐回位置上,不急不緩吃完,才起身付賬。付了賬,姜致面帶期待地看向他:“接下來去哪兒?”
孟複青仍舊賣關子:“到了你就知道了。”
“哦。”她忍住好奇,翻身上馬。
孟複青帶她去了一家武館,姜致有些驚喜。她望着招牌上的幾個大字,回頭看孟複青,晚上掩不住笑意,“武館?”
她是明知故問,還是想确認一下。
孟複青點頭,他似乎與這裏的人很熟,有小厮迎上來替他牽馬,“孟大人來了。”
那人見了姜致,還略打量了一番,不過什麽也沒問,孟複青什麽也沒說,領着她往裏頭走。她到處東張西望,像只好奇的貓。
雖說如今民風開放許多,女子行事少了很多掣肘,不過武館這種地方還是少讓女子進入。
她驚喜道:“你常來嗎?”
說話間,二人進了裏院。院子很開闊,中間一大塊空地,旁邊有木樁子,還有武生在練武。手肘撞在木樁上,都是實在的撞擊聲。姜致看得熱血沸騰,她渾身都熱起來。
她看一眼孟複青,孟複青解下披風,遞給旁邊接待的小侍從。小侍從接過,還和姜致點頭。
姜致說:“我可以玩嗎?”她眼睛都在放光。
孟複青自然不會拒絕,他點頭道:“去吧。”
姜致得了應允,興高采烈地一個跟鬥翻到最近的木樁旁邊,興奮地玩起來。
老館主得了消息,從後頭過來,他與孟複青認識許多,動作熟稔地拍上孟複青肩膀。他練武多年,自然下手頗重。
孟複青悶哼一聲,老館主臉色一變,“怎麽了?”
姜致別過臉便看見這場景,她放下手,忙喊一聲:“他受傷了!”
老館主看了眼姜致,又看一眼孟複青,點點頭一臉了然。姜致話一出口,便覺得自己語氣急得不行,這還沒怎麽呢……
她不着痕跡地轉過身,一拳打在木樁上。
老館主看在眼裏,促狹地笑了笑。孟複青也看在眼裏,他解釋:“這是我未婚妻子。”
老館主爽朗笑起來,“可以啊,小孟,該成家了。”
姜致又不聾,他們聲音又這麽大,她自然全停在耳朵裏,惱羞成怒,只好拿眼前的木樁出氣。
孟複青看她動作,收回眼神,握拳捂住嘴輕咳一聲。“嗯,多謝。”
老館主擺擺手,問他:“今日有什麽事?”
孟複青餘光瞥一眼姜致,拇指摩挲着食指,道:“想陪我們家姑娘玩玩,不過我最近受了傷,所以……”他看向老館主,“勞煩楊老了。”
算起來,他與楊館主算師徒,他是楊館主帶着成長的。因着小時候體弱,母親便将他送來練武。不過楊館主不願意與他稱師徒,故而還是照常稱呼。
楊館主了然,笑着喊姜致:“丫頭,過來。”
姜致回過身,要走過來。他抽了支槍扔給姜致,姜致接着,還沒回過神他已經攻了上來。姜致又激動又有些害怕,她且退且防。
孟複青往後退了退,看着姜致在日光之下逐漸鮮活,愛武這一點還是沒變。她不愛詩詞歌賦,不愛琴棋書畫,也不愛繡花女紅,只愛舞刀弄劍。只有這種時候,她整個人格外地鮮活。
楊館主習武多年,自然不是姜致比得上的。不過過了幾招,姜致已經大汗淋漓,且招架不住。他手裏有分寸,最後一招落下,停了手。姜致舉槍相擋,被逼得後退了一步。
她喘着粗氣,額頭上都是汗,臉上笑容卻如驕陽一般。她抱拳:“多謝賜教。”
老館主也笑起來,“不錯不錯。”他看向孟複青,“真不錯。”
姜致這一番動靜下來,滿頭的汗順着留下來,她擡手直接用袖子擦了。孟複青走上前來,拿出手帕替她擦汗。
她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活得太糙了些。她接過孟複青的手帕,仔細把臉上汗擦了,将手中的□□遞還給楊館主。孟複青拿過手帕,又替她擦後脖子的汗。
她縮了縮脖子,“我自己來吧。”
孟複青沒應,他站在她身後,拽着她的領子,她不好意思亂動。在場還有別人,這種羞澀感被放大。時間仿佛變得漫長,直到他終于松開手。
姜致感覺原本熱得不行的脖子,此刻透出涼來。孟複青将帕子仔細折好,又要收進袖子裏。
她看着他的動作,想起那上面全是自己的汗,莫名地不好意思起來。
“要不,帕子給我,我洗了再還給你吧。”她說完,又想起來自己也帶了手帕,急急忙忙抽出來,遞給孟複青,“要不你拿着我的。”
孟複青看着她沉默了片刻,而後伸手将帕子遞給她,似乎是在笑:“好。”
姜致得到解脫般,迅速搶過帕子,塞進自己袖子。孟複青又将她的手帕認真折好,卻放進了胸前。
她喉頭發癢。
楊館主忽然爆發出一陣笑聲,姜致不明所以看過去,才發現大家都看着她笑。她忽然反應過來,交換帕子什麽的,也太你侬我侬了。
她咬唇不語,明白過來孟複青方才的笑意。
孟複青适時開口:“好了,姑娘今日可痛快了?”
她微垂着頭點頭,“多謝。”
孟複青笑:“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她更窘迫,後來幾乎是逃也似地離開武館。
楊館主看着孟複青的背影,搖了搖頭,又點頭。孟複青也算是他一手看着長大,這孩子心思深沉,既不愛說話,學武時又格外地狠,難得有這樣滿帶笑意的時候。
果真情字渡人。
·
姜致出了武館,先前的小厮牽孟複青的馬回來,孟複青牽過馬,姜致道:“你不用送我回家了,我自己可以。”
孟複青微頓,随後笑開:“那姑娘送我回家吧,我自己不可以。”
姜致被他說得無話可說,思及他畢竟是個傷患,只好點頭。她送他到孟家門口,正欲翻身下馬,卻被身後之人搶先一步。孟複青站穩,開口:“馬便先借給姑娘用,下回姑娘再還給我好了。”
姜致下意識拒絕:“不用了,我可以走回去。”
孟複青站在那兒,聲音帶了些笑意,點破自己的“陰謀詭計”:“姑娘還是借了去吧,這樣的話,明日某便有機會再見姑娘了。”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姜致被砸得五迷三道,胡亂點點頭,騎着他的馬走了。
直到馬蹄聲很遠,孟複青才攏了攏鬥篷,轉身進門。
姜致騎着孟複青的馬回到家,她牽匹馬回來,把守門的小厮驚了驚。她牽着馬到馬廄,系好繩子,拍去手上灰塵。不免又想起那人的話來,真是……
她單手捂臉,心中連聲尖叫。她記起袖中那人的手帕,嘆口氣,又歡快地蹦着步子回到自己院子。
“紅茶,你找個臉盆來。”紅茶雖然疑惑,還是照辦,很快取了臉盆來。
姜致将帕子浸入水中,認真揉搓,手觸到帕子的時候,恍惚憶起孟複青的手似乎碰到了她的脖子。她忍不住脖子一抖,搖搖頭,繼續洗手帕。
紅茶要動手幫她,被她拒絕。她認真洗了,擰幹水分,挂在了房間外面。紅茶跟在她身邊伺候,自然發現這手帕不是她的。
“老祖宗,這不是您的帕子吧?”
姜致點頭,盯着紅茶,讓她不好意思再問。近日天氣一直很好,沒過多久,手帕就被風吹得晃動起來。
姜致坐在窗邊看着,一時出神。
下回……
綠茶着急忙慌地跑進來時,姜致還在發呆。綠茶說:“老祖宗,大夫人說,邀請您過去,有事相商。”
姜致放下手,神色一頓,該來的始終要來的。她點頭,有些無奈:“嗯,我知道了。”
她看了眼那個木箱,起身去往劉氏住處。一進門便好大的陣仗,不止劉氏,姜禮他們也在。一行人浩浩蕩蕩在門口站着,讓姜致有種,她即将接受審判的感覺。
她邁過門檻,在最前頭坐下。青茶在她身後站着,手裏還捧了個箱子。
劉氏與丈夫對視一眼,率先開口:“老祖宗,今兒呢,主要是說說您和孟家的婚事。您看,您畢竟輩分高咱們一截,也高全京城一截,您要是嫁給了孟尚書,這……這不太好吧。”
姜致認真聽着,認真回答:“沒什麽好不好的,輩分都是虛的,況且我又不是他們孟家老祖宗。再說了,他不介意,我自然也沒什麽好說的。”
劉氏繼續說下去:“可是,您這樣,以後別人怎麽看您,怎麽看咱們姜家?您說呢?”
姜致沉默片刻,“咱們原也不是姜家正兒八經的老祖宗,不過得情宗皇帝垂愛。”她不想多說,開門見山道:“直說吧,那些東西我都可以留給你們,我沒什麽需要的。可以嗎?”
劉氏沉默,他們本來沒有非留下她這個閑人不可的理由。既然她都這麽說了,他們自然動搖。
姜致接過箱子,放在手邊桌上,“都在這兒了,我拿着也沒什麽用。我知道今天是什麽意思,我嫁給他是我的事,這些我都不必要,甚至嫁妝我也可以不要。”
她話甩出來,劉氏幹笑兩聲,“您這說的是什麽話?瞧着還以為我們為難您似的。”
姜致搖頭:“你們沒有為難我,我也不想為難你們,就這麽着吧。至于這些東西到底怎麽分,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她說完便起身離開,留下一行人面面相觑。青茶跟着她離開,嗫嚅問道:“您也不帶我們走嗎?”
姜致看她一眼,苦笑道:“你們也沒必要如此,彼此有幾分真心,彼此都知道。青茶,這姜家,也就你對我尚且有幾分真心。我可以給你些銀錢,你自己去吧。”
迎面的風吹在她臉上,她感到疲憊,同時一身輕松。那盒子裏的東西,她只拿走了那道聖旨。聖旨上說,讓她二十歲前不得成婚。
她不懂情宗皇帝是發什麽癡夢,管天管地還管到了她一個後人的婚事上。可是金口玉言,她們姜家所謂的富貴,竟然都是以這一道聖旨為依托。這對她而言,簡直像屈辱,所以她拿走了它。反正這在那堆東西裏是無關緊要的,什麽用也沒有。
她深吸一口氣,肩膀耷拉下來,加快了步子,回到“無成居”。曬的帕子已經幹了,她收起來,塞回袖袋中。
她邁進房門,思考這一切有哪些是真正屬于她的。
房子不是她的,衣裳首飾沒什麽緊要的,思來想去,似乎什麽都不必要。她在榻上坐下,腰間的玉墜垂下來,她撥弄穗子,只有她自己是完全屬于自己的。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
鞠躬~
粗長,等誇。
別看小孟現在看着這麽好,後面可能有丢丢子變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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