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春去也(7)
孟複青話都明白說到這份上,姜致自然要第二日去還馬和手帕。她騎着馬出門,在街上停住,糾結該去哪兒找孟複青。
按說今日不是休沐,他應當在刑部當值。可是她若是大咧咧去刑部,似乎又不大好。可是她若是去孟家,必然見不到孟複青……
思索再三,她還是騎着馬去了刑部。朝廷重地,她一個姑娘騎着馬闖過來,自然被攔住盤問。
她下了馬,“我找孟大人。”
他們這才注意到這是孟複青的馬,互相對視一眼,讓人來牽馬,又要為她領路。
“姑娘請跟我來吧。”那人側身,做一個請的手勢。
她連連擺手,道:“我就不進去了,勞煩喊一聲孟大人。”
那人面露難色,姜致問:“怎麽了?”
那人道:“孟大人忙得過分,只怕一時抽不開身。”
“哦。”姜致低頭,心中糾結。
那人順勢道:“姑娘還是随我進去吧。”
姜致咬唇思索再三,方才點頭,跟着那人進門去。刑部她已來過一回,也不算完全陌生。不過今日走的路不是上回那條,想來是因着身份不同。上回她是個兇殺案的見證者,如今麽……
如今是什麽呢?
孟大人的未婚妻子。她咬唇,想起昨日孟複青對老館主介紹時說的話,忍不住揚起嘴角。
前頭的人領着她穿過一個開闊院落,而後便是熟悉的地方,她來過一回的孟複青處理公事的房間。
那人停住腳步,“這便是孟大人處理公事的房間了,屬下還有別的事情要辦,便先走一步。”
姜致點頭道謝,門半掩着,她略踮腳張望,孟複青低着頭在寫什麽,時不時還咳嗽一聲。她看了好一會兒,才擡手敲門。
孟複青擡頭見她,滿目柔情:“你來了。”
姜致點頭,走到他身旁站定,眼神瞟了眼他桌上堆積的公文。
“怎麽這麽忙?”桌上分作兩堆,一堆是待處理的,一堆是已經處理好了的。
孟複青手裏還拿着筆,匆匆計劃勾出名姓,放進旁邊的文堆裏。“因為要騰出時間,放婚假。”
他說得正兒八經,姜致倒不好意思起來。這人太會推卸責任,到頭來倒是她的不是了。
“你可以不請。”她小聲反駁。
孟複青沒擡頭,目光迅速從上頭掠過,忽地擡頭:“但我想請。”
他複又低下頭去處理事情,“是我想請,想賴着姑娘,多瞧兩眼姑娘。”
她心中嘆氣,反正永遠都說不過,反被撩撥。
“不是經常見麽?”她嘟囔道。
“想見的時候,便是日日見也見不夠的。”他說起情話來真是臉不紅心不跳。
姜致緘默不言,孟複青低着頭說讓她先坐會兒。“勞煩姑娘再略等等。”
“嗯。”姜致點頭,她身後放着把椅子,她坐下,觀望孟複青。
他認真的時候沒什麽表情,确實瞧着有些吓人,一股吃人的閻羅的氣質。他的鼻梁很高,眼睛很好看。姜致手撐在椅子扶手上,托着自己的下巴看他,十足的小女兒姿态。
這張臉,在她夢裏出現了近十年。按理說,她應當是十分熟悉的。然,夢境是細碎的,連接不上,且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夢見一個未成家的男子,這實在令人難以啓齒。所以她很少回顧自己的夢境。
她略擡了擡頭,視線往旁邊偏移。回想起來,孟複青在她夢中是十分不同的。
眼前的孟複青和夢中的孟複青……
如此長久的夢境,是不是預示着什麽呢?
她胡思亂想着,孟複青冷不丁擡頭,二人視線撞個滿懷。
孟複青笑:“怎麽了?”
姜致沒有多想,說出自己剛才的想法:“我在想,或許我們前世有緣也說不定。”
孟複青似乎被她說辭吓到,他表情一僵,眼中笑意都一頓,随後才延續出來。
“或許。”他說。
姜致吐舌,解釋:“我就是随口一說,畢竟戲文都這麽說。”
孟複青點頭,他微直起身,似乎有些難受。姜致警覺:“是傷口痛了嗎?”
孟複青一聲嘆息,視線下垂,說話:“似乎是有些。”
姜致趕忙起身,勸他:“要不你回去休息好了,你們偌大一個刑部,少了你也不會如何。”
她說得真誠,有些可愛,孟複青想。他扶着桌子邊沿起身,順着她的話往下走臺階,“好。”
可惜天公不作美,他話音剛落,便聽見匆匆腳步聲過來。尹松一抱拳,見到姜致愣了愣,而後開門見山:“大人,有情況。”
孟複青看一眼姜致,以眼神致歉。姜致接收到他的眼神,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什麽。孟複青擡手讓尹松繼續禀報情況。
“大人,那個百花樓的素心,死了。”
他話一出,姜致從椅子上彈起來。素心死了?她看向孟複青,孟複青似乎也有些驚訝。
孟複青問:“怎麽死的?”
尹松道:“自殺。早上她一直沒起床,老鸨覺得奇怪,便讓人去喊她。去叫她的那個小丫頭發現,她早已經咽氣。”他擡頭看一眼孟複青,繼續道:“是中毒。”
孟複青手搭在桌上輕敲了敲,問出姜致的疑問:“柳和之的那種毒?”
尹松點頭,仵作驗屍後上報,素心死因是□□毒發,與柳和之略有不同。但藥是同一種藥,素心的嫌疑很大。
孟複青沉吟片刻,吩咐尹松帶人去看看。尹松應是,而後告退。孟複青這才看向姜致,帶些歉意地笑:“姑娘要與我一道去嗎?”
姜致點頭:“去的。”
·
素心死在自己房間裏,小丫頭發現了之後,便告訴了老鸨,老鸨吓得腿都軟了,想起前幾日還有官老爺來詢問情況。她直覺情況不對,怕有什麽事情,便立刻讓人通知了尹松。
此時此刻,素心的屍體還在房間裏放着。據老鸨說,除了一開始的小丫頭,之後沒有人動過現場。
小丫頭不過十二三歲,哪裏見過這場面,這會兒還吓得不輕,說話都有些亂。她站在老鸨旁邊,眼神有些飄忽。
姜致看着她的反應,忽然想起自己還小的時候,她摸摸小丫頭的頭發,哄她:“乖,沒事了。”
小丫頭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怯生生說謝謝。她搖搖頭,從帕子裏拿出一塊糖,遞給小丫頭。起身的時候。和孟複青視線撞上。她便笑,孟複青沒說話,轉過身去忙自己的事。
素心的房間裏沒什麽異常情況,沒有打鬥痕跡,與老鸨說的情況一致。孟複青查探一番,下屬又在房裏仔細搜查一番,最後在衣櫃裏發現了一個布包。
“大人,有發現。”下屬拿過那個布包來。
是一個深灰色的布包,似乎有些年頭了。在場所有人都緊張起來,看着孟複青解開那個布包。姜致亦然,心跳得有些快,走到孟複青手邊。
布包被解開,露出裏面的東西來。乍一眼,有信封,有首飾,還有些小玩意。
孟複青拿出那疊信封,另一只手撥弄開旁的東西,除去信封,皆是些小東西。簪子,甚至還有草編的螞蚱,都被小心地收藏着。有些物件看起來已經很舊,但是也只有舊,并不曾損壞。
尹松帶人上來,将東西一一打開,平鋪在桌上。
“拿刀來。”孟複青道。他看着手裏的信封,一沓很厚,想來也有二三十封。
很快有人遞過一把小刀,孟複青仔細拆開信封。姜致盯着他的動作,不由得放緩了呼吸。
信封裏的信不長,多只有一頁。從最上面的開始,紙張漸漸發黃,應當是按時間近遠由上往下。
姜致莫名地心顫,她看向那信紙上的內容。信上寫:
素心吾愛。
她忽然一陣沒來由地反胃,孟複青放下信,連忙輕拍她背安撫。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想吐,盯着那封信,就感覺喉頭有東西上湧。
姜致推開孟複青的手,沖出人群,直到出了百花樓。她扶着樹幹,好像要把肝和心都嘔出來。
孟複青被她反應驚到,他給了尹松一個眼神,将東西遞給尹松,而後追出來。
姜致什麽也沒吐出來,她慶幸自己早上沒吃什麽,否則此刻極為丢人。她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孟複青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怎麽了?”
姜致擦了擦嘴,支棱出一個笑容,搖頭道:“沒事。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她看見那信裏的第一句,便反胃不止。
孟複青又拍了拍她的後背,似乎是嘆了口氣,“沒事就好。”他看向周邊,目光落在不遠處賣茶水的鋪子。
姜致順着他視線看過去,忙拉住他,“我沒事。你還是不要擅離職守了,孟大人。”她調侃。
孟複青看着她的眼睛,喉結一滾,“沒事,姑娘是看不起尹松,還是看不起刑部?他們會做得很好的。”
姜致不明白他眼底的濃烈情緒從何而起,她只能幹笑,還是扯住他袖子,“水就不必買了,他們百花樓總不能連水都沒有。”
孟複青看着她拽住自己袖子的手,她手生得好看,不過因着常年習武,掌心那面諸多繭子。他覆過衣袖,在衣袖裏準确地捉住她的手。她手上的繭子摩挲着他的手心,他牽着她進門,“走吧。”
姜致根本沒反應過來,一切是如何發生的,她已經被牽着回到了百花樓。
百花樓的生意還在做,自然也有人在樓下忙活。孟複青大方地上前詢問:“請問有水喝嗎?”
他堂堂一個正二品官員,問人家讨水喝,哪有不給的道理。孟複青接過杯子,姜致正要去拿,他快一步已經送到了她嘴邊。
姜致低頭喝水,确實舒服許多。她喝了大半杯,“謝謝。”
孟複青将杯子還給人家,又牽着她回到素心的房間。
誠然,如他所言,尹松他們把一切都處理得很好。
那些信也被平攤在桌上,她伸手去拿,被孟複青攔住。她松了松脖子,說抱歉。
孟複青原是怕她再出什麽問題,她卻以為他是怕她妨礙公務。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孟複青拿過那些信,送到她眼前。
信裏其實沒什麽東西,是柳和之給素心寫的。最開始的那些,是他們還天各一方的時候寫的,後來的,是二人皆處上京的時候寫的。
這确實有些奇怪,既然都在上京,又何必要寫信,直接見面說即可。她覺得疑惑,踮腳在孟複青耳側問。
孟複青看向布包裏的其他東西,和信裏的內容搭配,那些都是柳和之送給素心的禮物。
“或許,當言語說不出口的時候,就只好寫信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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