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春去也(8)

當言語說不出口?

她一個激靈,立刻聯想到柳和之和安樂郡主的事。她小心翼翼開口:“你的意思是,柳和之背叛了素心的情誼,不再愛素心了,所以素心就把他殺了。”

桌上那些小玩意兒雖說不是什麽貴重物品,但是也都不是随便挑選的。在信裏都有寫到,全都是柳和之認認真真挑選的。甚至于遇到了安樂郡主之後,他還給素心認真挑選了禮物。

在愛上了另一個女人之後,還給前心上人如此認真地挑選禮物,要麽就是他內心覺得愧疚,以此彌補,要麽便是他三心二意,兩個都放不下。可惜當事人都已經死了,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甚至連兇手,也成為了不決之案。

素心房間裏只有這些信,并沒有只言片語提及她投毒。她給柳和之的回信裏,也全是欣喜,看不出半點要殺人的狠意,盡是小女兒家的嬌憨與害羞。

人雖然死了,物證還在。素心中的什麽毒,雖然她房間裏沒有找到毒藥,但是可以順着查,總能查到點什麽。

孟複青讓尹松去辦這事,下屬将所有證物都收集起來,帶回刑部。姜致環顧一圈素心的房間,忽而眼前又浮現出安樂郡主的面容。安樂是尊貴的,舉手投足間都是貴氣,而素心,她想起那日那一面,她柔弱不堪,同時又堅韌。

她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感受,只好求助一般看向孟複青。

孟複青道:“三個人的故事,當然應該問問第三個人。”

姜致驚到:“你覺得安樂郡主知道素心的存在?”

那更令人不解了,倘若她知道,怎麽還會甘心如此?

孟複青搖頭道:“問問她不就明白了。”

安樂郡主無論如何,也算皇族,他卻說得如此輕巧。她想起那回安平郡主的事來,這人似乎油鹽不進,又似乎春風化雨。

她小聲道:“這也是仗着聖上偏愛你嗎?”

孟複青十分自得,非常大方地點頭,“是啊。”

姜致看着他的臉,忍俊不禁。

·

安樂郡主嫁給宋國公世子後,太後特意給了恩典,讓二人同住郡主府。但也不算是宋世子入贅,只是居住如此。

安樂郡主深得太後寵愛,姜致覺得如此貿然上門,似乎不大好,還是是為一樁不大光彩的事情。

孟複青安撫地拍了拍她手背,“來都來了,不進去問問豈非虛度光陰。”

姜致咬唇,看着尹松敲門,說明來意。看門的小厮看着他們許久,才進門去通傳。而後告知,安樂郡主與安平郡主一同進宮見太後娘娘去了,府中只有宋世子在。

姜致扭頭看孟複青,小聲嘀咕:“這還去嗎?”總不能告訴宋世子,他的妻子可能與旁人有染。

孟複青上前幾步,說:“本官有些情況,需要安樂郡主協助了解,可以等郡主回來。”

小厮聽說過孟大人的名號,有些瑟縮,還是說問問宋世子才能決定。又稍等了會兒,小厮回來,迎他們進門。

宋世子在門口站着,禮貌問候,“孟大人。”

孟複青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宋世子請他們入座,寒暄過後自然要進入正題,“不知孟大人特意上門拜訪,是為何事?”

孟複青坐着,自帶一股不好惹的氣質,“小事。”

他不好惹,一般人也不會想惹上他。宋世子見他不願多言,知趣地閉了嘴。宋世子陪他們坐着,時不時張望門口,想來是在等安樂郡主。

在姜致記憶裏,安樂郡主夫妻二人真的太過恩愛,以至于她此時此刻,仍然無法将安樂郡主與柳和之一事聯系起來。

孟複青倒是不急不緩,兀自坐着,還能喝茶。尹松他們也跟着站着,一行人站得筆直杵在那兒。

大約等了半個時辰,才等到安樂郡主。安樂郡主似乎沒想到這個陣仗,進門的時候明顯愣住。宋世子起身相迎,牽過安樂郡主的手。

“安樂,你可算回來了。孟大人有事找你。”宋世子側身道。

孟複青起身:“臣見過二位郡主。”

安樂微笑點頭,“孟大人找我有什麽事?倘若我幫得上忙的,定然知無不言。”

孟複青臉上沒什麽表情:“還請郡主屏退左右。”

安平郡主在旁邊站着,聞言即刻要發作:“你什麽意思?”

安樂攔住她,“你們先離開吧,沒什麽事。”

安平瞪了孟複青一眼,還是扭頭就走,宋世子臨走前還依依不舍地握了握安樂的手。孟複青擡手示意他們也退出去,只留下尹松。房間裏空下來,剩下他們四個人。

安樂郡主也不急着問是什麽事,反而看向姜致,含笑道:“聽聞你與孟大人定了親,真好。”她說話和風細雨的,讓人聽得很舒服。

姜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笑。

孟複青道:“相信郡主也清楚我們來所為何事。”

姜致餘光瞥向孟複青,是真的嚣張啊。

“我也不想和郡主兜圈子,有人說,郡主與柳和之有染,可有此事?”

被人質疑到這種程度,安樂臉色都沒變,她搖頭:“沒有。我很欣賞柳先生,但是我們之間很清白。”

孟複青看向安樂,安樂抿唇點頭。他繼續問道:“哦?可是郡主有件貼身衣物,在柳和之的房間裏。”

安樂驚訝道:“哦?是嗎?我不知道。”

孟複青道:“郡主認識素心嗎?”

安樂點頭,“聽柳先生說過,是他的未婚妻子。”

孟複青:“她死了。”

安樂臉色微變,笑容有些僵硬,随即轉為哀傷:“那真是太難過了,或許她對柳先生情義深重,不願茍活。”

孟複青舌頭抵了抵腮幫子,“她是對柳和之情義深重,可惜柳和之愛上了郡主。于是她殺了柳和之,而後自殺。”

安樂收拾好情緒,好整以暇看着他:“我不知道孟大人在說什麽。”

孟複青道:“柳和之愛茶花,郡主便送了他一盆十八學士。可惜他同時又舍不下素心,于是便将十八學士又轉送給了素心。”

姜致被他的話震驚到,孟複青還在繼續:“不止十八學士,還有別的名貴品種。以柳和之的地位和財力,斷然買不起這些。十八學士這等名品,上京流通的也不過幾株,郡主應該明白。”

安樂化開一道笑容,還是無懈可擊的樣子,“我送給柳先生茶花,只是因為欣賞他。至于別的,我并不知道。女子名節,還望大人慎言。”

姜致看着他倆唇槍舌戰,輕嘆口氣,不知嘆什麽。嘆柳和之,嘆素心,還是嘆安樂?

各人有各人的悲喜,也輪不到她來嘆。

沒有證據證明安樂郡主與這樁兇殺案有關,孟複青最後說:“多謝郡主今日配合。”

安樂欠身,送他們出門。宋世子在外頭等着,見他們出門立刻迎上來,那架勢,情深似海。

姜致低聲道:“孟大人,咱們好像沒什麽收獲。”

孟複青一臉的理所當然,“此事與安樂無關,自然沒什麽收獲。”

姜致啊了聲,不解道:“那咱們來幹嘛?”

孟複青說:“閑來無事,随便走走。”

她想起他桌上那堆公文,覺得這話實在不可信。她扯孟複青袖子:“孟複青,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茶花那個。”

孟複青搖頭,一雙眼笑意明顯:“瞎說的。”

不過倘若順着去查,定然是真的。可是正如安樂所說,只能證明她送了茶花給柳和之,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呢?

姜致哦了聲,又想起什麽,問:“那柳和之真的同時愛兩個人嗎?”

孟複青搖頭,“不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

·

柳和之與素心是青梅竹馬的情分,他愛護這個妹妹,如同愛護他自己。其後幾番流離,其心也不曾更改。

他曾以為,他們會攜手相伴一生。

直到他遇見了安樂。

安樂與素心是截然不同的,但都相同地吸引了他。兩邊都站在手心裏,他無法割舍。

情感是最無法掩藏的,他不可能瞞過素心這樣聰敏的女子。但是素心什麽也沒說,她只是巧笑倩兮地端過湯來,“和之哥哥,我特意為你學的。”

這樣也挺好的,柳和之想,湯很好喝。

對面的座位已經冷了,湯也涼了,碗也空了。日暮昏沉,素心起身将鍋裏剩下的湯一并喝了。她熬了很久的湯,還是很好喝的。

這樣我們之間就沒有別人了。

·

人都已經走遠了,宋益摟着懷中的妻子,問:“發生什麽事了嗎?”

安樂搖頭,依偎在他懷裏,“沒什麽。”

她從小就喜歡聽戲,常去梨花園。柳和之戲唱得好,她認得他。在人群喧鬧的街市裏,也一眼認出了他。

他和身邊的女子言笑晏晏,眼神瞧着像愛護珍寶似的。世上真有人愛旁人如愛珍寶嗎?

她眼神微動,越是美好的東西,越是吸引人呢。

她晃了晃酒杯,傾倒在地上,臉上的笑容終于盡數卸下。

真無趣啊。

她又倒一杯酒,自己盡數飲下。

真抱歉啊。

·

那盆茶花還剩下一朵開着,姜致蹲下來,伸手折下這個春天最後一枝。花朵迅速地枯萎,盡管被放在花瓶裏悉心照料,它老去的速度還是太過快。

她摘下一朵枯萎的花瓣,這個春天徹底結束。

那日臨別,姜致叫住孟複青,有些難以啓齒:“倘若我連嫁妝也沒有,你會不會嫌棄我啊?”

孟複青又拿那雙情深似海的眸子望着她,替她整理額邊碎發,“不會,只要阿致不嫌棄我。”

她不懂,她有什麽能嫌棄他的呢?

四月十六,吉日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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