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白棋盤(二)

嬰兒的日子說好過也好過,說不好過……那也真的是有許多苦惱的, 在擁有已成年意識的情況下當一個寶寶, 正在經歷這種情況的顧編編表示這着實不是件容易事情。

顧家是一個大家族,活躍在莊園別墅這邊的‘黑西服’雖然與顧家沒有血緣關系, 但每一個都是能算作顧家人的心腹下屬。現下有幾名長相特別兇悍的黑西服正站在嬰兒床附近, 其中一名手上正拿着件小玩意。

“馬臉,這玩意怎麽挂啊?”被嬰兒床上的幼小團子用圓溜溜的眼睛望着, 劉成推了推在自己旁邊的兄弟,一個臉看起來特別長的男人。

“你問我……”從來沒帶過小孩,更別說這麽近距離接觸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兒了, 被喊作馬臉的黑西服男人把買手上玩意附帶的簡易說明書翻出來看了兩眼, 然後才接着道:“就……就先把這裏擰開, 卡到護欄上, 再擰回去固定住就完事了吧。”

“不會砸下來?”旁邊另一名眼角和手背都帶着明顯刀疤的黑西服追問了句。

“說明書上寫牢固可靠。”馬臉用這句話把同伴的問題堵了回去。

剛出生滿三個多月, 顧·寶寶·淮現在的視力還并沒有發育完全, 他現在并不能看到距離太遠的東西,但看見就在自己床邊的三個人還是沒問題的。

由專門負責照顧自己的人換了……換了新的尿不濕不久,顧淮已經從最開始的每次都會懵一下到現在基本接受了這個設定。聽見圍在自己床邊的幾人在正經認真地讨論怎麽挂嬰兒床挂件的這問題, 顧淮就不由得發出了點聲音。

“咿……呼嗚……”

這種咿咿呀呀的聲音不大,但在周圍聽見這軟和聲音的三個黑西服就停頓了下動作,臉上仿佛是天生自帶的兇神惡煞表情雖然沒有改變,但望向嬰兒床上那幼小團子的眼神還是有所變動。

和剛剛出生時還有點皺巴巴的模樣不同,養了三個多月以後,躺在這嬰兒床上的幼團已經變得白白嫩嫩, 臉上帶着嬰兒肥,一雙黑色眼睛圓溜溜的非常明亮。

顧家的基因無疑是十分良好的,這一點從都已經老了,卻仍能從臉上看出年輕時好看模樣的顧家家主就能知道。

“少爺長得像大小姐。”劉成折騰了會終于把那嬰兒床挂件固定好,完事以後,他把兩手虛搭在嬰兒床的護欄上,彎下腰去望看床上那正睜着圓溜眼睛,看起來甚是安靜的幼團。

前半輩子是拿着把大砍刀跟着老大在道上闖混,後半輩子嘛……時代變了,說是文明時代,手裏拿把砍刀或者拿槍械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幹事。

圍在嬰兒床附近的黑西服一起望着床上的小不點,心情其實有點微妙,他們都沒怎麽見過別的嬰兒是什麽樣子的,這麽近距離接觸一個會睜着圓溜眼睛對他們咿呀出聲的小寶寶,硬狠心腸都無由來在這雙黑色眼睛的注視下稍軟幾分。

還這麽小呢,連爬都不會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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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幼小柔軟的事物,‘馬臉’在那雙黑色圓溜眼睛的注視下沒忍住伸出根手指去輕輕戳碰了下幼團臉上的嬰兒肥,完全沒敢用力,只小心碰一下就收回手。

“喲喲,馬臉你不是讨厭小孩,嫌他們煩的?”見嬰兒床上的幼團對挂起的玩具無動于衷,劉成就動手去晃了晃那玩具上吊着的線,順便大咧咧對旁邊人問了句,當然他下意識把自己洪亮的聲音壓低了不少。

長着張長臉的吳全擰起眉,本來就兇的面相看起來更兇悍了幾分,他操着口标準的禹京口音回答:“那是那種吵得要死又特別愛鬧的。”

現在的一些小孩熊起來,無論什麽公共場所都能扯開嗓門大喊大叫,到處橫沖直撞阻礙道路的有,直接撞到人身上的也有,然後家長也就只意思意思地斥責兩句,并不實際管教。

但別說這些年都已經聽老大的不再涉事了,就是以前,吳全也不可能跟這樣的小孩計較什麽,只能容忍對方像開着喇叭一樣在周圍吵鬧。

“诶,怎麽不伸手抓呢,那家店老板還跟我說這款是最多人買的。”劉成再扯了扯挂件上的吊線,試圖吸引床上幼團的注意力。

不受自控地吐了個泡泡,聽見床邊大漢的這句話,顧淮動了動身體,順着對方所希望的擡起手去夠懸挂在自己上方的毛絨玩具。

“放低點,少爺夠不着。”吳全拿手肘頂了頂旁邊同伴。

沒等劉成去調支架高度,眼角有條明顯刀疤的黑西服就動作幹脆利索地拆下了懸挂着的其中一個毛絨玩具,直接放到床上幼團的身邊。

“……”為了不辜負這番好意,還做不了什麽大動作的顧·寶寶·淮努力側個身把這毛絨玩具半抱住,然後繼續不由自主地吐泡泡。

吐泡泡這事,其實顧淮也不想的,但是這種一般嬰兒都會有的正常生理反應他一不留神就會做出來。嘗試糾正幾次以後,顧編編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小說裏一來就能正常說話、能控制住自己各種自然生理反應的嬰兒穿都是不存在的,當了三個多月的寶寶,顧淮現在無比深刻認識到了這一點。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吐泡泡,顧淮多少總是有點不好意思,但對這情況,圍在他床邊的黑西服們顯然更忙亂。幾個三大五粗的大老爺們愣了下,然後就開始手忙腳亂抽紙巾輪流給側躺着的幼團擦起口水來。

離得近,顧淮很容易能看見其中一個給他擦口水的黑西服眼角和手背上的刀疤。兩道都很深,眼角那道看起來還特別驚險,位置如果再稍微往裏偏移一點,這只眼睛大概就不保了。

是剛出生沒多久的寶寶,顧淮每天的睡覺時間不可避免都很長,這直接限制了他所能獲取信息的數量。不過經歷三個多月,顧淮怎麽也還是稍微摸清了一些自己所在的家庭狀況,比如他知道自己是在一個背景似乎還挺大的大家族裏,有個被周圍人稱為‘顧爺’的爺爺,而父母……

自出生以來還沒見過自己在這個世界的父母,也沒聽周圍人提及,顧淮暫時還不清楚自家爸媽現在具體是個什麽情況。

血緣上的親人,這種感覺讓顧淮覺得特別微妙,很是難以形容。在原世界裏沒見過自己的血親,顧淮也就當是沒有了,而在經歷過的兩個世界裏,他把蟲族和靈族都當成非常重要的家人沒錯,但就不像這個世界裏這樣真的與什麽人有血緣關系。

還有的話,就是這些穿着黑色西服的人了,有看起來已經三、四十歲的,也有看起來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這些人雖然不姓顧,但顧淮經歷三個多月已經知道他們都能算是自家人,關系非常緊密的那種。

統一穿着黑色西服,顧淮只以為這是工作要求,比起穿着上的統一,顧淮比較在意的是,這部分‘自家人’的面相都統一得出奇。

怎麽說呢,都……一眼看起來會讓人有種兇巴巴的感覺。

本身長相看起來比較兇的就不說了,但是裏邊明明有的認真看長相還頗為秀氣,一眼掃過的時候卻還是會覺得對方兇悍不好親近。

可被這些看起來都兇巴巴的黑西服們每天輪流探望着過了三個多月,顧淮目前為止的感想是,自家的這些人真的都只是面相兇了點,其實真實性格一點也不兇,甚至還挺唔……挺和藹可親的。

想起在大約半個月以前,這群黑西服裏邊看起來最兇神惡煞的一位還親手給自己換過尿不濕,顧·寶寶·淮現在就相當心情複雜。

吐出來的泡泡被圍在自己床邊的三人拿紙巾擦幹淨了,顧淮繼續很給面子地伸出他的小短手去夠懸挂在上邊玩具。過一會,他看見周圍人轉過身去,紛紛低下頭喊了聲‘顧爺’。

鶴發的老人一如既往穿着中山裝,中山裝似乎是對方的固定喜好,而左手撐着龍頭手杖。這個龍頭手杖并非是拐杖的用途,而是用以顯示身份,龍頭是以象牙雕成,杖身則是選用上等的紫檀木,其上刻有雲紋。

每次到要抱孩子的時候,顧西程就得把這手杖先擱一邊去,等把嬰兒床上的幼團單手抱穩在懷裏,才能再考慮把這龍頭手杖握回到手上。

除了剛出生那會,現在有意識能控制,顧淮當然是基本都不哭不鬧的,除非碰上什麽一定需要用哭鬧來引起注意的事情。

“咿嗚……”現在還吐不出什麽清晰字詞,顧淮望着自己這位血緣上的親人,開口發出些不明單音來。

不知道為什麽,顧淮每次見着自家爺爺,都覺得對方身上有種特別神奇的光環,就是能讓人一眼見到就覺得對方是大人物的那種,包括他看了也是這種感覺。

在道上能讓人人都退避禮讓三分的顧西程當年無疑是個狠角色,說把人拉去沉海或槍決表情都不會動一下,不過現在這位鶴發老人抱着自家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孫子,向來不茍言笑的冷硬表情柔和了不是一點半點。

當年要在道上混,那就要狠,而越是狠,結下的仇人也就越多。時代是會發展的,到看着女兒逐漸長大,看着周遭環境的變化,顧西程很快意識到這條路不能再走下去。

但一條路走到黑容易,想退想回頭難。當你退到一定程度,仇家未必肯放過你,這時候追上來咬你一口,要想退,就得先做好會被生生咬下一塊肉的心理準備。

顧西程曾經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後來發生的事則是讓他知道自己這個想法完全是錯誤的。心頭肉被割下一塊,但是即使查出元兇,他也不能按舊方法去報複對方,因為一旦這麽做,顧家就別想能再從這條不見光的路退出去。

“小淮乖。”顧西程出聲哄在自己懷裏的幼團,擡手去輕拍下這幼小團子的背部。

心頭肉還有一塊,就是為了這一塊寶貝疙瘩,他也不能再讓顧家回去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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