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白棋盤(二十四)

病床上剛醒過來的人在給旁邊青年留好印記以後,現在算是肯乖乖接受檢查, 不過視線是一直固定停留在青年身上。

在接受檢查時聽話不動, 沈綏不出聲安靜忍耐着。他做檢查,這樣他現在望着的‘阿淮’才會高興, 長大了……長大了會來找他。

被對方這樣定定盯着看, 顧淮見自家戀人還在抿着唇,冰冷冷的臉上雖然面無表情, 但情緒仍是由此洩露出了那麽點。

思考了下原因,顧淮想着把自己的左手先伸過去給對方握住。而結果他才剛把手伸過去一些,他的這只手就被對方主動抓住了, 手心手背都被覆住大半。

在顧淮微愣一下的這時, 他聽見正接受着部分身體檢查的人對他啾了一聲, 聲音不大不小, 在近距離下聽得很清楚, 而對方狹長好看的雙眼還是一眨不眨地盯在他身上看。

“先生你先不要動, 讓病人這麽握着吧,這樣病人會把身體放松一些。”正在給沈綏做着些基礎檢查和拆換繃帶的護士适時開口說道。

本來顧淮也沒打算把手收回來,這時就輕颔下首, 回應了一聲。

等護士檢查完沈綏身體的各處傷口,确認都已經基本恢複沒有大礙以後,一部分繃帶就正式拆解下來。

檢查一完,早在旁邊急得不行的沈父和沈老爺子就一同走上前來。但當他們想要碰觸下自家崽子的時候,發現後者對他們竟然也和剛才對那名護士一樣,表現出了明顯的冷漠拒絕, 看他們也是一種看陌生事物的眼神。

“這到底……”沈老爺子此時心情用心急如焚來形容也不為過,即刻就用詢問目光望向在旁邊的醫生。

從自家崽子剛才的行為,沈父和沈老爺子都意識到對方現在的狀态顯然不太對,很有可能是記憶上出了問題,只記得小時候的事情了。可現在看來,情況顯然比他們想象的還更嚴重一些。

“病人在之前車禍裏,頭部受到過強烈撞擊,我們之前說過病人即使清醒也很大可能會有後遺症,記憶受損就是可能出現的後遺症之一。實在很抱歉,但這個結果我們也沒辦法改變。”醫生對這結果也感覺遺憾,他口中的病人在商界已經可以稱是一位商業巨頭了,而且人還這麽年輕……

“沒有恢複的辦法?”沈父不太能接受眼下這個事實,自家兒子居然連他這爸爸都不認得了。

醫生搖了搖頭,回答道:“這個只能等時間……人腦在醫學中還是個非常複雜的器官,以病人現在的狀況,我們沒辦法對您這個問題下一個準确定論。病人在未來有可能會恢複記憶,也可能不會,輔助病人恢複記憶的方法是讓他看見和過往記憶相關的東西,這樣也許能刺激病人記起一些事情。”

除了昏迷不醒以外,沈綏身上沒有什麽大傷,現在人醒來了,其實就照常能自由活動,不過沈老爺子當然是不會讓對方在現在做什麽劇烈運動的。

“這是你的爺爺,還有這是你的爸爸。”顧淮溫聲向還握住他手不放的戀人說出這句話,不難看出對方現在差不多是記憶全失的狀态,唯一記得的,大概就只有……

對青年說的話都毫不懷疑,沈綏沒有馬上應聲,但他微偏過頭把視線放在剛才想要接近他的兩人身上,然後就按照青年所說的,用他低沉冷淡的聲音喊了下兩人。

不認得,記憶可以算是一片空白,對沈綏而言,他現在唯一留有熟悉感的人就只有在自己旁邊的青年。而他僅少數留存下來的模糊記憶是,他的竹馬說長大以後會來找他。

竹馬叫阿淮……顧淮。

還牢牢記着這個名字,沈綏在喊完靠近過來的兩人以後,繼續把目光放回到青年身上。而望了一會之後沈綏微垂下眉眼,猶豫着問出一個他非常在意的問題,“阿淮現在是不是長大了……?”

要怎麽定義‘長大了’具體是什麽意思,記憶重回到仿如初生時那種全然空白狀态的沈綏對某些詞語暫時也不能理解,需要有人告訴他。

“嗯,長大了。”顧淮耐心地點下頭,在自家竹馬僅存記憶裏的‘阿淮’該是他小時候的樣子,其實顧淮現在也有一個疑問。

“為什麽覺得我是‘阿淮’?”外形應該差別很大吧,在心裏想着,顧淮沒把後半句話說出口,總不會是因為醒來第一個見到的人是他這樣的理由。

沈綏順從內心欲望先将問着他話的青年給抱住了,在這種牢牢抱緊了不撒手的姿态下才低悶着聲音回答:“啾啾……記得阿淮。”

就算青年的外形和他僅有記憶裏的不一樣,只要見到,他就一定會認出來。這種記得是存在于本能,而不是記憶。

背上還沒全散開的淤青又被碰着,顧淮微動了下眼皮沒表現出疼痛來,自家戀人說記得他,顧淮這時就實在沒法做出推開對方的動作,即使他确實有些疼。

“你自己的名字,記得嗎?”對這一點不能确定,顧淮還是選擇溫聲詢問。

不知道青年背上有傷,沈綏聽見這問題,雙手就把抱住的青年再抱緊了一些,然後微眯起眼,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啾啾!”

竹馬是這麽叫他的,所以他就叫啾啾。

顧淮:“……”果然不記得。

現不止顧淮沉默了一下,旁邊觀看完整個過程的沈父和沈老爺子此時也說不出話來。雖然他們現在對自家小孩失憶的這件事情也非常緊張,可與此同時,他們兩人現在也不得不産生一個非常一致的想法——

自家崽子這是白養了啊!

不記得他們這一個爸爸、一個爺爺,連自己的名字也都不記得。但在這種記憶空白的情況下,偏偏對他的竹馬就記得很牢,心心念念都是阿淮、阿淮……

就現在這狀況,沈家的兩個長輩只覺得,顧家的小孩就是把他們家崽子給賣了,自家崽子估計都還能乖乖給對方數錢。

終于接受了自家小孩失憶了的這個事實以後,沈父和沈老爺子的心情其實反而平靜下來許多了。

因為仔細想想,遭遇車禍沒有遇難,身體也沒缺胳膊少腿的,這實在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他們不能貪心太多。之前還要擔心人醒不來,現在人已經如他們所願地蘇醒,失去記憶這點就變得相對可以接受。

“啾啾是小名,你的名字是沈綏。”基本能知道對方為什麽會有這種誤解,顧淮眼梢微帶上點無奈。

自家戀人沒有記憶,有很多東西就需要重新教給對方。但顧淮并不覺得這是困擾,只要慢慢來,一點點教就好了。

只要能抱住,青年說什麽,沈綏在聽完以後都順從地點點頭,狹長雙眼在抱住青年時始終微眯着,像成功霸占住最心愛事物的大型貓科動物,神态放松。

在現場有點看不下去自家崽子這粘乎勁,沈老爺子開口道:“小淮背上有傷,你別老抱着。”

一醒來見着人就要抱上去,抱住了就一直不撒手,像塊牛皮糖一樣粘人顧家的小孩身上。

如果說沈老爺子是有點看不下去,那沈父就是差不多沒眼看了,自家養的崽子對他這個當爸爸的一點都不主動親近依賴,對竹馬倒是一粘上去就扒都扒不下來。

白養了,沈父在心裏再次重複了一遍這個想法。

有傷。能聽懂這個詞是什麽意思,沈綏驀地一下就把雙手松開,然後他就不知該如何動作了。

“只是淤青而已,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顧淮看着自家很想抱住他但又在沈老爺子一番話下不敢抱了的戀人,眼梢帶上些微笑意道:“你可以抱得輕一點,這樣我不會覺得痛。”

“啾啾給阿淮呼呼。”說着沈綏就扭過頭,對着旁邊青年背部隔着衣服吹了好幾下,吹完以後才小心翼翼地把雙手再抱到青年身上。其實說抱也不太合适,因為沈綏只是虛環住,完全沒有用力。

而看完這一幕場景,旁邊的沈父和沈老爺子兩人就從覺得沒眼看但想挽救一下的心理狀态,到現在徹底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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