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沒喝多少

拿着資料，趙熙城仍挂着耳麥，耳麥似乎還沒關機，亮着紅燈，他走在走廊上，平板上播放自己剛剛學會的剪輯。

「啧。聲音和動作搭不上。」又失敗了。

想走幕後，基本功卻不足，現在真讓他走幕後，也只會造成團隊的困擾。

他點上平板，按下暫停，毫不留情地删除檔案，搔搔頭，轉動脖子，按下電梯鈕，電梯叮一聲打開，看着裏面的人，他愣了一下，擡腿走進。

「大叔。」

趙熙城嗯了一聲：「還沒走？」

「上樓拿包，準備要走了。」

趙熙城點頭，看向電梯的數字：「稿子。」

「稿子？新聞稿嗎？我寫不好？」

「不是，你寫得很好。」

韓吾語一愣，嘴角彎起被肯定的喜悅。

趙熙城沒好氣地笑出聲：「你還有得學，不要太得意。」

他看着電梯門，背後的韓吾語仍是偷笑竊喜，再次跟着彎起嘴角。

不談往事，他們兩個就是和平相處的平行線，單純的前輩後輩。

「念稿不要一次念完。」

「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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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量控制在二十五秒一則新聞，如果有狀況，要想辦法加話。」

韓吾語聽了一愣，點頭：「好。」

「耳麥通常有三個人的聲音，一是總監王哥，二是音控檸夏，三是攝影機場控品威。」

韓吾語認真地應了聲知道了。

「王哥通常不會出聲，除非插播即時新聞，這也是最難搞的。」

「大叔，你遇過嗎？」

即時新聞，考驗臨場反應，就像棒球場上的投手一樣，雖然是團隊合作，但是一旦遇上了一人出局滿壘的狀況，下一球是雙殺，還是回本壘得分，壓力全押在投手一人身上。相對的，播報即時新聞的壓力，也全投注在主播身上。

趙熙城點頭：「遇過。搞砸過一次。」

不意外看見韓吾語的驚訝，他主動說起第一次接下午間新聞時，遇上公寓連棟大火，播報時，口誤将「所幸只有輕傷」說成「不過只有輕傷」，雖然是小錯誤，卻讓人有幸災樂禍的觀感，為了平息觀衆投訴，轉職為記者，半年後才接下晚間新聞的大位。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兩人并肩走出電梯。

趙熙城沒有任何安慰和鼓勵，似乎也覺得累了，不再繼續指導。

「一起回去？」低着頭，将平板裝進袋子，問的随意。

「今天和品威約好了。」韓吾語看了他一眼。

趙熙城點頭，提上公事包：「那走吧。一起下樓。」

韓吾語點頭說了聲好，跟上腳步站在電梯前，看着電梯門上的倒影。

「大叔，真的想做幕後？」

今天大叔的指導，讓自己覺得有點感傷。

主播臺，像大叔這樣優秀的主播，卻想着藏身幕後，怎麽想都覺得大材小用，埋沒了他的光彩。

趙熙城也從電梯的倒影看向他：「工作而已。挑戰不同領域，試試自己的能力極限。」

他移不開眼神，看着韓吾語，心跳漸漸失控，不是狂亂的慾望，而是一種全身赤裸看着鏡子，無處可藏的躁動。

韓吾語低下頭看着手上的公事包，彎起嘴角說：「在我想着跟上大叔的腳步時，大叔又往下個階段前進。」擡頭看向電梯門：「大叔，你真的很勇敢。」

電梯叮的一聲，兩人再次并肩走進電梯的小方格，各站一邊。

趙熙城別過臉，看向另一側：「我只是屈就現實。」

面對韓吾語的坦然直接，只會讓自己更覺得無地自容，什麽跟随自己的腳步、什麽勇敢，都是他對自己的美化。

自己，只是一個醜陋卑鄙的膽小鬼，逃避了那個時候的自己，也逃避了那個時候的韓吾語，現在，再次見面，自己仍是那個着急抹煞過去的膽小鬼。

「韓……」

「鏡……鏡頭前的世界……你說過的……」

「什麽？」

韓吾語看着電梯門上的他：「你說過鏡頭前後的世界，都要留下你的足跡，我我我不認為……你屈就現實……」

趙熙城轉頭看向電梯門上的倒影，耳膜清楚地聽見自己狂亂的心跳聲。脆弱膽小的情緒再次湧上，每一句他忘記的話語，每一段他抹煞的回憶，遇上了韓吾語，都成了他理所當然的「勇敢」。

他單手握上口袋裏的菸盒，看着倒影的眼神微微彎起，沒好氣地笑了。

「你這猖狂的家夥。」

韓吾語一愣：「對對不起……大叔，我不是批評，真的不是……」

電梯再次叮的一聲，門上的倒影再次分開。

「現在開始。」

韓吾語側頭看向他，表情有點傻愣愣。

「說話打結，請咖啡一杯。」

韓吾語慌張：「我我……平常……平常也是？」

「一杯。」

韓吾語摀住嘴。

「不開口，再加一杯。」趙熙城低頭微微彎起嘴角，走出電梯。

韓吾語跟上：「可以只限在主播臺上嗎？」

「讨價還價再加……」

「我知道了。」韓吾語跟着走向公司大廳。

一旁玻璃門打開，白檸夏啓唇喊了一聲趙熙城，趙熙城沒發現他，正好轉身擦身而過。

「大叔，一樣是卡布奇諾不加糖嗎？」

趙熙城噗差一聲，手半捂着嘴：「你記得？」

以前的那個時候，總是欺負韓吾語讓他買上一杯卡布奇諾不加糖，以看着害羞的他面對店員的窘迫為樂。

走向他們的白檸夏停下了腳步，愣愣地看着趙熙城的背影。

韓吾語一副小可憐樣，點頭說：「記得。大叔，我買拿鐵不加糖，好嗎？」不想再被笑了。

趙熙城點頭：「勉強可以。」

韓吾語手機響了，他往門口望去，招了招手：「大叔，我先走了。」

趙熙城還沒來得及點頭和回應，眼神随着他着急的身影望出去，見他急忙的步伐奔向張品威，漸漸收起笑容，單手爬上自己的頭發，收回視線，看着自己的腳尖。

「……你給我跑慢點啊……啧……」

身後的白檸夏心裏湧上酸澀，他吞下哽咽的酸味，逞強地牽起一抹笑。

「熙城。」

趙熙城回頭。

「一起回去？」

趙熙城抿唇，看了眼門外遠走的身影。

「好。」

＊＊＊

不巷樣裏韓吾語嘴就着酒杯，喝了口茶清酒，看着張品威腼腆地笑着拒絕一旁的女人，又喝了一口，擡手，自己又默默地點了一壺茶清酒。

事情是發生在五十分鐘前，兩人在街口見到了眼前這位叫小紝的女人被車擦撞，車沒停下來，他和張品威停下來了，演上英雄救美，可是，小紝見了張品威後，眼神明顯的不一樣，自己就成了多餘的人，就這樣一來一往，變成現在這般你要請客，我拒絕的尴尬情況。

「終於走了。」張品威一臉吃不消。

「她長得滿可愛的，又嬌小，身材也好。」撐着一邊的下巴，有一口沒一口地喝。

小紝長得不差，個性也活潑，以第一印象來說，是會讓男人留下好印象的類型。

「你喜歡那型的？」張品威也斟上一杯酒。

韓吾語臉上帶着微醺搖搖頭：「不喜歡。」

張品威微愣，難得聽見韓吾語這麽肯定的語氣。

「我也沒興趣。」

韓吾語有些醉了，下巴靠在桌面上。

張品威沒好氣地笑了一下，看着旁邊的小酒壺：「你自己又喝了一壺？」

韓吾語乖巧地點點頭，比了個二，表示自己喝了兩小壺。

「頭發長長的，身形嬌小，看起來柔軟……是男人都會有興趣的不是……」吐了一口酒氣，眼神有些呆滞，看着酒壺。

張品威撐着臉，看着他，罵了他一聲醉鬼，輕笑。

「不是每個男人都這樣。」多說了一句。

韓吾語喔地一聲：「沒錯……人是會變的……昨天喜歡女人，今天就喜歡男人……會這樣嗎？」

他閉上眼，酒氣醺得他頭暈。

張品威沒有馬上回話，伸手撥了撥他的軟發。

「也許有，但也有人，一開始就喜歡男人。」收起自己的手，拿起酒杯，啜了一小口。

韓吾語下巴靠在桌上，緩緩掀起眼皮，擡頭看向他，張品威放下酒杯，正巧低頭也看着他。

「覺得惡心？」

韓吾語搖頭：「我沒喝多少。兩壺而已。」

張品威一愣，噗差一聲笑了出聲。他是在問那句喜歡男人的話，是否讓他覺得惡心，沒想到韓吾語誤會。

「酒量真好。韓、三、爺。」調侃了一句。

今天晚上借住韓吾語家，因為不是第一次借住，自然也知道管理員都喊他叫「韓三爺」，追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韓吾語所說的爸爸買的房，其實是爸爸蓋了一棟大樓才是。

韓吾語緊張地看向四周，小聲地說：「你別喊。」

張品威拿起了單子結帳，起身，一手伸向他，拉他起身。

「好好好，不喊。三爺說的是。」再次逗着他。

韓吾語瞪了他一眼，将自己的錢包丢給他：「去付賬。」

張品威笑着點頭，走向櫃臺。

韓吾語拉開不巷樣的木門，帶着微醺腳步先走出門外，吹着冬日冷風，享受寒冷細雨，點點落在自己熱紅的臉上，讓他清醒，轉頭瞥見門邊站着的人影，擰眉。

「小紝？」

小紝朝他點頭，往餐館裏望去：「那個今天很謝謝你和張先生，那個我想多認識張先生，他有女朋友嗎？不對，這樣太不尊重他，不好意思，韓先生，張先生走了嗎？」

她小臉通紅，雖然活潑主動卻還是對男方有一定的尊重，是個好女孩。

韓吾語眉頭不自覺擰起，看着地上：「還在裏面。」

他稍稍擡眼，多看了小紝一眼，卻馬上低頭。

木門拉開，張品威笑着走向韓吾語，像是沒看見小紝一樣，單臂攬上韓吾語。

「讓三爺久等了。」微微輕挑的笑容，卻看着韓吾語咬唇低頭，往旁邊一看。

小紝？

「張先生，我可以和你交換連絡訊息嗎？」粉嫩的臉，櫻桃小嘴緊張地咬得紅通通的。

張品威瞄了眼一直低頭的韓吾語，見他咬唇別過頭，心跳快了好幾拍，眼裏流過一抹期待，期待韓吾語在意自己。

「不方便。」直接了當的拒絕。

小紝臉上寫滿失望：「喔……好……好吧。」

張品威瞄了眼韓吾語，見他先走了兩步在一邊等自己，随意地和她說了聲掰掰，再次走向他。

韓吾語走了兩步，彎進附近的公園裏，踩着樹葉。

「你長得挺好的，應該很受女人歡迎。」風吹樹葉再落，他又踩上一腳。

「啊？你真喜歡那型的？」

韓吾語看了眼比自己高一些的男人，高挑英俊，手臂因為長期搬動攝影機結實有力，是讓人走在路上都會多看一眼的性感男人。

「我不喜歡……」斂下眼，再次咬唇。

張品威走快了幾步，背着風轉頭：「我也不喜……」

韓吾語插話，小聲地說：「我不喜歡女人……」停下腳步，低着頭等着被判刑。

自己很羨慕，羨慕所有稱為女人的生物，輕易地獲得向男人告白的入場卷，然而自己卻是一種叫男人的生物，只要和同性的朋友坦白性向後，無關情愛，也會被判死刑。

張品威踩着地上樹葉，發出沙沙殺的聲響，腳步停在他跟前。

「三爺果然霸氣。」語氣和剛剛一樣。

他單臂一攬，攬上他的肩頭，明顯得感受到韓吾語一顫，側頭看向他。

韓吾語再次咬唇，像是逼自己勇敢一般的發顫，擡眼：「你不覺得惡心嗎？」

張品威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下。

「我沒喝多少，一壺而已。」彎起嘴角。

耳邊聽着韓吾語噗差一聲，笑聲帶了點哽咽，手臂再次攬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