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西裝

宋沅醒來的時候，車廂裏變得很暗，只有頭頂有一些微弱的亮光。

宋沅微微動了動，蓋在身上的衣服從肩頭滑下去，眼看就要掉到地上，宋沅想伸手去撿，但手卻比腦子慢了不止一拍。

頭頂傳來手機鎖屏的聲音，然後他彎下腰，伸手去撿掉在地上的衣服。宋沅幾乎是埋在聞野懷裏，帶着溫度的t恤貼着他的臉頰，他能聽見聞野的心跳聲。

“醒了。”聞野的聲音響起。

宋沅坐起來，胳膊和腿都有點麻，他擡眼看向聞野。他穿着t恤，抖了兩下衛衣，動作利索的重新穿上，伸長胳膊的時候，t恤邊緣微微卷起，露出腰間有些泛青的紋身。

宋沅本來想說話，但胃裏翻江倒海的難受，他怕一張嘴就會吐出來，于是抿着嘴點了點頭。

聞野沒說什麽，他拉開車門下去，從車頭繞過去，在拉開車門之前抻了抻胳膊。

車子跑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宋沅的錯覺，他覺得聞野的車開的比之前更穩了些。但車裏還是悶，宋沅很輕地清了清喉嚨，想開一點窗戶。結果在他按下按鈕之前，身側的車窗緩慢地下降，反複地調整了幾次，最後停着的位置能讓他透氣，但又不會吹得他頭痛。

宋沅側了側頭，在後視鏡裏對上聞野的眼睛。

“明天下午他們要去試禮服。”宋沅的目光有些茫然，聞野又補充道：“聞述和路可盈。”

宋沅的眼睛消失在後視鏡裏，他靠着車門縮成一團，低低地嗯了一聲。

“伴郎服沒有量尺寸，路可盈希望你也去。”聞野偏了偏頭，但視線裏依舊沒有宋沅，他停了一會兒，才接着說：“不想去也可以不去。”

車駛下高架橋，不太平整的地面上有幾個水坑，汽車一陣颠簸，泥水濺在玻璃上。聞野的車速快了一些，車子駛進隧道，裏面的光亮讓人恍惚，像是鑽進黑夜和白晝的縫隙。

宋沅又出現在後視鏡裏，他規規矩矩地坐在後座，神情安靜。

“當然要去。”宋沅說。

第二天，宋沅起得很早，他垂着頭站在冰箱前，手裏拿着瓶蘇打水，看起來在發呆。

聞野在他身後站了好一會兒，宋沅都沒發現。

聞野走過去拉開冰箱門，宋沅才擡起眼，然後往後退了兩步。

“錢放在茶幾上了。”宋沅擡手去擰蘇打水的蓋子，但擰了好幾下也沒打開，于是把水放到一邊。

聞野沒說話，他從冰箱裏拿了個蘋果，直接咬在嘴裏。宋沅皺了皺眉，想問他為什麽不洗就吃，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見聞野拿過剛剛宋沅沒打開的水，稍稍用力，把瓶蓋擰開，然後遞給他。

宋沅看着聞野遞過來的手，忽然沒由來的感到心慌。他和聞野的任何交集，都來源于需求，他需要心理慰藉，而聞野需要錢。

“你吃東西都不洗的嗎。”宋沅對他說。

聞野還咬着蘋果，他似乎非常有耐心，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等着宋沅接過那瓶水。

宋沅站了一會兒，朝聞野伸出手，握住瓶子，無名指碰到聞野的指尖。

見他接過水，聞野咬了一口嘴裏的蘋果，露出內裏淺黃色的果肉，香氣往外溢。似乎想起來蘋果沒洗，聞野打開水龍頭，十分潦草的在水下沖了沖。

“下午我先過去。”宋沅說。

聞野點點頭，他又咬了一口蘋果，然後看着宋沅轉過身，把水放在桌上，走了出去。

聞野站在料理臺旁吃蘋果，在這期間，他看見宋沅來回換了三次衣服，在領口和袖口噴了香水，在鏡子前整理了頭發。

他似乎有些苦惱，最後站在玄關處喊聞野的名字。

“我穿這個，你覺得可以嗎？”宋沅的語氣很認真。

午後的陽光很好，在地板上照出一小片圓形的光影，宋沅站在裏面，眼睛和鼻尖都亮晶晶的。

“聞述好像不喜歡這種質地。”宋沅低頭摸了一下衣角，又擡起頭。

就差那麽一點，聞野就把那句“你穿什麽都好看”說出口了，他咬了一口蘋果，沖宋沅笑笑，嘴裏含糊不清地說：“白的那身好點兒。”

宋沅站着愣了一會兒，回到房間換了衣服。

聞野不知道宋沅是什麽時候走的，他認真地吃着手裏的蘋果，直到深褐色的果核上沒有一丁點兒果肉，才停下來。

他把果核扔進垃圾桶，拿起宋沅一口沒喝的那瓶水，把蓋子重新蓋上，放回了冰箱。

經過一片低矮的紅色瓦房，聞野在婚紗店裏看見了宋沅。

他站在婚紗店裏，金色的暖光打在他的身上，連發梢都變得柔軟起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聞野擁有了一項特異功能，他可以在擠滿人群的操場上，迅速找到宋沅。

像是找茬游戲裏的人民幣玩家，他擁有無數個道具，用來找到宋沅。

聞野推開門進去的時候，宋沅面前的兩扇簾子唰的拉開，過了幾秒，聞野聽到宋沅柔軟的笑聲。

“很好看。”宋沅看着站在面前的聞野和路可盈，笑着評價。

聞述想說什麽，但餘光瞥見走進來的聞野，揚着下巴沖他點了點頭。

“這禮服透着大把人民幣的味道。”聞野吸了吸鼻子，站在宋沅身邊。

路可盈笑着給了聞野一個白眼，然後伸手去拉宋沅的手腕：“我之前給聞述挑的灰色那身，但他犟得很，非要穿黑色的。”

路可盈一邊說，一邊轉過身沖聞述挑了挑眉，語氣活潑：“現在讓宋沅來評評理，到底哪個好看。”

宋沅接過服務生遞來的灰色西裝，走到聞述面前，伸手在他身前比了比，然後露出了個有些為難的笑容：“都好看，怎麽辦。”

“好辦啊。”聞野坐在沙發扶手上，從口袋裏摸出顆糖，撥開包裝丢進嘴裏，含糊不清地說：“結兩次婚呗。”

“你的話怎麽那麽多。”聞述看了聞野一眼，然後轉身對旁邊的服務生說：“那要灰色的，腰這個地方有點松，再改一改。”

“你的呢？”聞述看着路可盈，“還有哪裏需要改？”

“你還沒有誇好看呢。”路可盈走過去，伸手摟上聞述的脖頸，宋沅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

聞述移開放在宋沅身上的目光，他垂眼看着笑眯眯的路可盈，對她說：很好看。

宋沅站着沒動。

“不是要試伴郎服嗎？”聞野大喇喇的走到一邊，用手指随意撥弄挂在架子上的西服，“他是不是為了襯托自己帥，給我們挑的最醜的？”

一直跟在旁邊的服務生腦子沒轉過來，她擡起頭，對上聞野黑漆漆的眼睛，到嘴邊的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和聞先生是雙胞胎嗎？”女生問他，“長得很像。”

聞野收回手，他看了一眼站在另一邊的聞述，低聲說：“不是。”

伴郎服擺在玻璃櫃上，宋沅低着頭看，雪白的脖頸看起來很細，顯得背影更單薄了些。

聞野走過去，看着擺在上面的伴郎服，有兩套，一套是黑灰相間的格子，還有一套是淺亞麻灰。宋沅的手指搭在玻璃櫃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敲着，他似乎有些拿不定注意，嘴裏嘟囔着：“選哪個好呢——”

“格子。”

“灰色。”

聞野和聞述同時開口，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尴尬，擁有幾乎相同樣貌的兄弟，說出了完全不同的答案。

宋沅懸在半空的指尖很輕地落下，他碰了碰灰色那套，擡頭沖聞野笑笑：“既然你那麽喜歡格子那套，那我就讓給你啦。”

語氣雀躍，笑容标準，是宋沅從不在他面前展現的模樣。聞野伸手拿過格子那套，漫不經心地說了聲謝謝。

宋沅和聞野走進簾子裏換衣服，隔着牆壁，宋沅能聽見布料的摩擦聲。

換襯衣的時候，宋沅懶得解扣子，他直接把襯衣套在頭上，衣擺卻不知道怎麽回事，和後領上的吊牌扭到一起。

他穿不進去，也脫不下來。

“不好意思，我的衣服有點問題，可以進來一個人嗎？”

宋沅說完，聽見背對着的簾子發出細碎的響聲。

宋沅還低着頭，試圖解開卡在鎖骨的紐扣：“衣服後面好像挂到什麽東西了。”

“挂到吊牌了。”站在身後的人一邊說一邊伸手碰他的背，幹燥的指腹劃過他的背溝，像是調情。

“誰讓你進來的——”宋沅皺着眉想要轉身。

“別動。”聞野按着他的肩膀，伸手解開被他扭成一團的衣擺，聞野的動作很慢，手指和掌心十分随意地觸碰的脖子和背。兩個人靠的很近，聞野濕潤的吐息落在他的後頸，讓人不自覺想縮成一團。

過了好一會兒，宋沅才聽見聞野說“好了”，然後掀開簾子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