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入魔(捉蟲)

第四十章 入魔

醉閑不知道來處,也不曉得自己要走到哪裏去。若非逝夢與盤燎尋來驚醒了渾噩的他,或許現在他已經走火入魔真的永遠躺在那片冰雪裏了吧。還好,突來了一道鏡門,讓他躲了進去。

老天啊,最是喜歡開玩笑了。

偏偏在他放下一個人,又提起一個人的時候告訴他,他們是同一個。

他恨着一個人,又愛着一個人。老天卻告訴他,你錯了。你恨着的并非全然負你,而你愛這一心以為不會重蹈覆轍全心全意待你的,還是在......欺騙你。

到了現在,他愛不得恨不得,只留下千瘡百孔的心與一地滄桑荒涼。

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淨離了。

你若是愛過一個人,便自問于心吧。這世上難得有情人,而像淨離這樣的又何止是一句難得。

醉閑渾渾噩噩的推着輪椅往前走。可前面是什麽?他身後又是什麽?醉閑不知道,他只是一閉上眼便是滿目的血紅,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劃開自己的胸膛,露出活生生的心髒,是什麽感覺?大概,就是像他現在這樣,痛到麻木就不痛了,只是天地浩大,想要跟着他一起離開而已。

可清新着,清醒的知道,那個人,還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于是,他又開始回想。回憶遇見那個人的點點滴滴。

他問,明明你放不下我,明明你還愛着我。為什麽,你明知道我在找你,上天入地的找你,你卻不來。

他想要問一問他,不知啊,為什麽初見之時,你認不出我,明明我一點兒都沒變。你看,你變了,變了那麽多,可我還是認定了你。

他想知道,當他一遍遍的問他你是不是淨離的時候,他究竟在想什麽。他想問,不知,那道傷口還疼不疼。

曾經這兩個字,困住了醉閑十萬多年。圈圈繞繞糾糾纏纏,醉閑以為自己終于走了出去,結果發現,原來不過是擴大了一個圈,他還是要繼續糾纏下去。

所謂當初,他以為自己真到真真切切,如今啊,大概是稀裏糊塗,什麽都不明白了。不明白相遇,不明白交心,也不明白,當他說出那一句情有獨鐘的時候心裏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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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凡歷經世事,感悟凡情,了悟塵緣的佛遇見了一個魔頭。後來,他離開了凡塵重新成了佛的時候,又将那個魔頭扔到了何處呢?

醉閑不知道。突然間,也不想知道了。

他怔怔的擡頭望去,不知道自己又到了哪裏。只是突來一陣劇烈的狂風,吹的人東倒西歪,更是将一樹綠葉搖得紛紛飄落,簌簌作響。

醉閑擡起手遮擋突來的飓風,無意間又想起來初遇見不知的時候他帶着他找空心柳,也遇見那麽大的一陣風。他告訴他,那是人死之後的執念。

風來得快,去得也快。醉閑呆呆的将手擋在眼前許久,才恍恍惚惚的放下手,風已經走了麽?

手甫一落下,便發現膝蓋上落滿了樹葉。碧綠色,巴掌大,尾部尖尖的,醉閑撚起一片不自覺的摸了摸,粗糙的葉片摩擦過指腹。原來是榕樹葉啊。醉閑擡起頭,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到了榕樹低下。

忽此榕林中,跨空飛栱枅......

是誰又在念着這首詩?

遠遠的,是不是有個青色僧袍,手中抱着香燭的小和尚面容沉靜,眸中暗藏着悲憫,看着好像馬上就要乘風而去的小和尚走了過來?

不對不對,是一個舉着二十四骨的油紙傘,一身勝過白雪的僧袍,收斂的眉目單手合十朝着他走了過來。他說......別來無恙。

醉閑緩緩的閉上了眼,再睜開的時候,那個出塵冷清的和尚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榕樹下,一個魔頭壓在一個面如玉氣溫雅的佛身上,他扯開他的僧衣,沒有找到肩膀上的齒痕,只看到一道傷疤。一道幾乎将胸口剖開,掏出心髒的傷疤。

魔頭拂開膝蓋上的榕樹葉,散開的眸光終于又聚了起來。他四下一看,是回河海寺的路,那條青石板路,路邊種着樹,樹邊是潺潺的溪流。醉閑将榕樹葉掃入溪水之中,纏繞在腕間的佛珠發出細碎的聲響。

不知說他來找尋,一些失落的過往。不曉得他又找到了多少。

醉閑推着輪椅想,如果你面對一個人,愛他不讓,恨又恨不得。那麽,你該如何?你又,能如何?殺了他,不擇手段的将他成為自己的所有物麽?

他已經,為他死過一次了。

醉閑再一次的穿過鏡門,卻發現又落到了一地冰雪裏。只是喧嚣的風中,不再飄雪了。

還是破敗的大殿,還是殘破的雕花木門,一個身着雪白僧袍的和尚背對着他跪在剝落了金漆的佛像之前。脊背挺直,如松似鐘。他在哪裏,哪裏便霎時清淨,清聖如西天佛殿。

那是不知,不是淨離,醉閑知道。可是不知,不就是淨離麽?

這個和尚,還不知道他勘破了他苦苦隐瞞的身份吧。

如果,不願再與他有所糾葛,那為什麽還要對他說那樣的話。如果,他還願糾纏下去,那又何必苦瞞着他的身份任由他痛苦。

醉閑想知道,卻不想問。

他只是推着輪椅過去,喚了一聲:“和尚。”

不知背影一僵,撚着佛珠的手也立時頓住。他沒有回頭,沒有看一眼大殿門檻外的醉閑。

他只是垂着眸,望着面前的一片雪白,自顧自的開口:“施主,自今之後,你我便莫再有所瓜葛了吧。因果糾纏,便當全數清算,你看如何?”

他早已預料,以醉閑的性子,此刻他若說出這一番話,是少不得挨上一劍,問一句為什麽的。他會很氣惱,會恨他恨得咬牙切齒大聲質問。可能他會紅着眼睛好像下一刻便會落下淚來,也或許一怒之下便取了他的性命也不一定。

醉閑自然問了,只是他極鎮靜,他道:“給我一個原由吧。”語氣之平淡好似在說“給我一杯水吧。”可他平日啊,便是讨一杯水也是可以三波九折的,何時這般的靜這般的淡。

“不過是天下與你之間,貧僧選了前者。”不知用早早想好的,也确是事實的答案吐了出口。

醉閑點了點頭,越過高高的門檻在不知身邊停下。許是大殿的門已經破敗不堪的緣故吧,便是大殿裏面也積滿了雪。不知閉着眼睛,不言不語亦不動,好似不論醉閑做什麽他都甘願承受一樣。

可醉閑,什麽也沒做。甚至,什麽都沒再問。他有許許多多的疑問,但是他一個都不想知道了。

他只是從袖中取出那兩朵嬌豔無比的白蓮花,當真白的無暇。他彎下腰将蓮花放到不知面前的雪上,低聲道:“還你。”

不知一顫,緩緩的睜開眼,兩朵白蓮盛開燦爛,竟比低下白雪還要耀目幾分。可這樣好看的花,卻讓原就慘白的面色更加了無人色。

可醉閑還沒有結束,他一圈圈的解下纏繞在手腕上的一百零八顆念珠,念珠磕碰的細碎聲響在萬籁俱靜的世界裏變得無比清晰而刺耳。醉閑将念珠遞給不知道:“這個,換回來吧。”

不知沉默的接過小葉紫檀的佛珠,将手中的菩提子還與醉閑。接下來的兩人都冷靜的可怕,醉閑将菩提子收回袖中,将手串也脫了下來握在手心給不知。

不知擡眸望了一眼,擡起手卻沒有接過去,而是手心一抹,原本普普通通的小葉紫檀的十二顆佛珠突然有一顆發出碧綠的光芒。

“這是木靈珠,魔界怕是需要。”不知淡淡的道。

醉閑沉默了片刻,收回手,卻是将佛珠中間的繩子解開,獨獨取了木靈珠,将另外十一顆佛珠穿了回去放到了不知面前的雪上。

不知不動,他也不再多言轉身離去。走到門檻時,他忽然覺得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可不甘心又能怎麽樣?

他恨他不甘,他覺得他的高傲他的誓言被他踩在腳底。可他能做的不過冷笑一聲,帶着自己僅剩的尊嚴,啞聲道:“淨離或者不知,我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你。雖然你騙了我,但是我卻不會食言,答應你的能不殺的人我不會動手。這樣豈不是比在你的臉上扇兩巴掌,更來得痛快。”

說着他推着輪椅慢慢的走出了寺院。他沒有回頭,一下都沒有。

不知驀然喉中一甜,他還來不及拿手去捂,一口鮮血依然噴了出來。染紅白雪,也染紅了無暇的白蓮。

他顫抖着手,小心翼翼的撫上嬌嫩的花瓣,似是要将刺目的紅色擦幹淨,卻越擦越紅。他還是不懈的擦着,執着的想要将血跡擦拭幹淨。可還沒有等他将花瓣擦拭幹淨,花就開始枯萎了。冰天雪地裏,沒有一朵花可以長久的。

不知澄淨若琉璃的眼忽然一紅。起先只是一絲紅線大小,而後迅速擴大,沒一會兒,琉璃似的眸就變的通紅,如同染上了誰的血。又似乎是天羅地網将他緊緊包圍束縛,逼他就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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