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呆呆與他二人面對面站着,長公主盛氣淩人的氣勢直直朝我撲來,“怎麽,見到本宮與王爺,禮都不會行了?”

我才堪堪回過神,不敢置信居然是以這種身份與她重逢。

可見我的運道有多差,祈盼都無法上達天聽。

“株幽拜見長公主、二王爺。”

“會如此隆重的禮數,你真的只是一個男寵?”她似笑非笑,我猛地清醒,我竟然在長公主的淫威下情不自禁的行了宮禮。

我合在一起的雙手一僵,擡着手臂發酸,擡起也不是,放下也不能,腦袋裏飛快的想着對策。

我如此畏懼長公主的原因,大抵來自于年少的那個對視。如黑洞般鬼使神差的将人的目光吸引進去,給我更多的是震撼,內心早把她視作魔女。不曾想十年之後,她的眼神也沒多少變化。

“回長公主,曹公公傳授過株幽宮禮。長公主知道的,株幽不僅是個男寵,還是禦用琴師。既曾在宮裏,禮數自然會那麽點兒。”

我持着手,只管挑敬重的語氣說。反正都當我是二王爺的男寵,柯墨延另有其人,我又何必庸人自擾。

她支了颔看我,許久才輕颔首,“起來吧。”

我如釋重負,側過身讓出路來。

她姿态端的是雍容華貴,踏出一步,“本宮欲在後花園裏走走,你也跟來。”

我明白她說的是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好應是。

二王爺視若無睹的從我身邊走過,我眉頭一跳,自始至終露出不待見我的态度,他真當我是空氣。

跟着二人走,長公主在前頭走的很慢,不知景致究竟入目幾分。

眼看着回廊要到盡頭,長公主忽然停了下來,盯着回廊下的一潭蓮花池道,“二弟,這裏頭養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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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王爺答,“幾尾錦鯉罷了,皇姐若喜歡,把整個池子送去你府中又何妨?”

長公主皮笑肉不笑的笑了,“本宮可不要你這池子,別看你這池子外面好看,裏頭泥濘不堪,就跟這人一樣,容貌鮮亮,可心裏已經開始瓦解崩潰了。”

二王爺不作答。

我站在一旁靜默。

長公主頓了一會,側身笑出聲,“看你,本宮不過是說笑的,你何必露出這種表情。”

什麽表情?二王爺戴着面紗也能看到表情?我蠢蠢欲動,真想一睹長公主所說的表情是什麽模樣。然而站在二王爺身後,錯過了此番機會。

長公主這時目光悠悠的轉向我,“株幽來王爺府有多久了?”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會問我這種問題。仔細想了一下,不是很确定的說:“大約有一個來月。”

“來者是客,你那院子若是缺了什麽,盡管與管家說。”長公主挑起眉毛,毫不客氣的說。“王爺府大着呢,最不缺小家子氣的東西。”

我默不作聲,算是聽出了她話裏有話,今兒個勢必要給我個下馬威了。

可我很是疑惑,這是每個二王爺男寵的課題,還是只單單尋我一人麻煩。

我還沒得出結果,長公主眼珠一轉,眼神咄咄逼人,“株幽,對你而言,二王爺是什麽?”

我說:“株幽是王爺的人,王爺自然是我該伺候的人。”

她聞言勾起嘴角,素手一勾,在二王爺沒有防備中扯下他腰間的玉佩,掂在手心裏端詳了半晌,“二弟,你這玉精致得緊,交給本宮處置可會心疼?”

二王爺淡漠道:“皇姐喜歡盡管拿去。”

“一塊玉佩而已,也就你看得緊。到了我手上卻是沒有用,還是還給你好了。”她拇指和食指撚起玉佩的繩子,“玉倒是好玉,可惜生不逢時。”她眼眸轉向我,帶着點隐晦的笑意。

撲通一個水花濺起,裏頭的錦鯉飛快游走,卷起底下的淤泥,整個池水看起來更渾濁。

“不好,沒拿穩掉進蓮池去了,二弟不會怪我罷。”她步搖上的玉珠碰撞出迷離的聲響,“這個池子連着排水洞,若不快點,裏頭的東西被沖走,可就為時已晚了。”

我的目光凝聚在二王爺身上,他一直怔怔盯着池水,沒有惱意更不焦急。可如果是他,就算不重要的東西,他也斷不會看得發怔,我總感覺今天的二王爺很奇怪。莫非被扔出去的玉佩真有那麽重要?

聽到長公主說的話,他突然回過頭望着我,目光很清明。我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麽,在心裏嗤笑道,原來是這麽回事。

原來如此。

這原本,就是長公主和二王爺設下的圈套,想讓我知難而退。

但我株幽,偏偏不喜歡退讓。

我踩着回廊的橫木,單手扶着支柱,腳下一用力,跳進了蓮花池裏。

池水真冷。我打了個寒顫,還好并不深,池水的深度只到我腰上。這池子水被我一攪,比剛才更渾濁了,根本不能視物。

我彎着腰摸索底下的淤泥,心想這好端端的王爺府,池子裏卻像幾十年沒清理過一樣,密密麻麻的白色的漂浮物,池子底下還長了青苔,稍不注意踩到就滑倒。

池壁的确有排水孔,不過鑿的位置比水位高,應是雨季用來排走多餘的水量。

本不必擔心會被排走,但淤泥積的很深,玉佩掉落的位置已經記不清,恐怕掉進水裏的時候就深陷淤泥裏了。我盲目的摸着淤泥,翻找那層厚泥下可否有我想找的東西,污泥粘滿了指縫,順着水流沖走一些又纏上一些。腳下一踩一個深印,我的鞋應該滿是泥濘,但此刻分不了心去在意腳下的觸感。

錦鯉從一開始的敬而遠之,到後來慢慢的游到我身邊,試探的啄了啄我的手背,圓鼓鼓的眼睛轉了一下,見我沒有理會,甩甩尾巴游走了。

我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只知道手裏摸到硬邦邦的異物時,心中一喜,趕忙從水裏撈出來。翠綠的玉佩半邊沾着泥,剩下一邊在陽光下通體流光。

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麽了,趟着水走到回廊下,像獻寶貝似的送到二王爺面前,“找到了!”

他卻是不合時宜的愣了一下,我才想起他有點潔癖,把玉佩塞腰帶,将自己手上的淤泥在池水裏洗過一遍後,才從腰帶裏掏出玉佩浸在水裏仔細拂掉淤泥,在幹淨的袖子上擦幹,披着濕噠噠的衣裳從一旁的梯子走上回廊,一字一句的對他說:“找到了,是很重要的玉佩吧。”

他盯着我許久,我也瞪大眼睛回敬他。實話說來,在蓮池裏找東西也是件體力活,從池水裏爬上來後,我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探讨長公主的表情,更不要說發現周圍多了幾個人。我胸口起伏不定,眼前開始有些發蒙,看不清二王爺是以什麽樣的眼神收下我拿回來的玉佩,但我倒是挺欣慰的,不由自主的沖他揚起嘴角。

一陣暈眩,眼前黑暗驀然襲來。我心中一悸,雙眼一挺,然而并不能改變事實。

我聽到月綢的驚呼,正想告訴她別慌,我只是困了想睡一覺。

可張開了嘴,發覺自己發不出聲音,喉嚨像火燒一樣,燙的出奇。

黑暗裏感覺自己躺在誰的懷裏,傳進耳畔那撲通撲通的心跳聲異常清晰,想忽視都難。我使勁的想睜開眼,心想若是現下跳動的是二王爺胸膛,再讓我跳一次冷水也值了。

頭頂發出的卻是池臨清亮的聲音,可是這聲音今日聽起來有些氣憤,“王爺若存心想讓我們公子死,使這種法子未免太卑劣了點。”

我本想扯池臨的衣襟告訴他,是我自己要跳下去的,別對二王爺惡言相加,萬一吓跑了他怎麽辦,我這一番作為豈不是打水漂了。然而手上無力,扯了半天不痛不癢,我心裏一嘆,幹脆抓着他的衣襟不動彈了。

我的頭枕着池臨的臂彎,身體忽然淩空而起,我腦袋空白了很久,才意識到自己被池臨抱着。心道壞了壞了,池臨最忌諱肌膚相碰,我應該下來自己走。

我意思意思的掙紮了一下,本來以為池臨約莫會懂我的意思,不曾想他摟得更緊,腳步更匆忙。

疾風刮過臉,我感受着池臨一陣一陣有力的心跳,聽到他有條不紊的對身邊人說:“月綢,回去先給公子準備熱水,越多越好留着替換。還有,去南風館,找一位姓葉的大夫!”

“好!”

我估摸葉神醫大約不在南風館,雖然老鸨應若知道葉神醫所在,不過那種脾氣的怪人就喜歡吊着你半條命,不到最後一刻是不會出現的。

黑暗沉沉撲來。

那天,我做了老長的一個夢。

夢見回到了盛世十八年,我十四歲的時候。

天色明朗,我和姐姐們出門游玩,在街上看到一只流浪的花色小貓,我摸了一下它的腦袋,它舔舔我的手掌,有點刺手。可我就是喜歡,死死抱着它不撒手。

姐姐們無奈,只好随了我。我歡呼一聲,抱着小貓說,“你以後有家了,我家就是你家,再也不必過流浪的日子了!”

“恩,要給你起個名兒,就叫柯小十!喜歡嗎?”

小十朝我喵了一聲,舔了舔我的下巴,我咯咯笑出聲。

三姐往我嘴裏塞了根糖葫蘆,笑道,“小九,過完年你可就要十五了,再這麽吊兒郎當的,當心老爹抽你。”

我咬着糖葫蘆含含糊糊的說,“不會的,娘那麽疼我,打在我身,痛在娘心啊。老爹那麽疼阿娘,怎麽會忍心讓娘心疼呢?”

三姐搖搖頭,“你這小九,投機取巧之事倒是做的最歡暢。”

我舔舔唇,唇上還沾着糖葫蘆的糖衣,可嘗起來卻是苦的。

“小九走啦,該回府了,娘該等急了。”那些有曼妙之姿、紅唇粉黛的女子在前路側身回望,我大喊,“阿姐等等我。”

正欲追上,四周的景色飛快褪去,連姐姐們的音容面貌都變得模糊起來,我急急的呼喊她們,可她們都沒有回應我,我一眨眼的功夫,自己身處南風館,坐在自己房間的床上。

門被人推開,有一人端着碗走了進來,帶着些氤氲的霧氣,“株幽方才喊我?”他走過來,自然而然的摟過我的腰,将他手裏的碗送到我嘴邊,一股難聞的藥味沖進鼻內,“來,把藥喝了。”

不知為何這股藥味十分熟悉,仿佛在哪兒聞過一樣。我掙紮着,說我不喝,他手中的碗端不穩,潑了些出來,呲的倒在我手背上。

我痛的倒吸一口冷氣,心想為什麽做夢的時候還會感到痛?

他似乎生氣了,怒斥了一些話,我直喊疼,他又露出了不忍的表情,用了冷水敷我的手背。

“株幽,別耍小性子了。”他嘆息,對我十分無奈的說:“喝了藥,病才會好。”

“株幽,你還有很多事沒做。”

我自顧着搖頭,“太苦,我不喝。”

既然我在做夢,又何苦為難自己去喝那苦的發酸的藥呢?

他手上停了動作,又露出令人心酸的表情,“你不喝,我只好自己喝了。”

我一臉茫然,“你也病了?”

他幽幽的望着我,摟着我的力道收緊了些,忽然仰頭喝下剩的半碗藥,我正看的入迷,他卻一把攥住我的頭發,用力的往後扯。

“啊疼!你幹什麽?!”體貼入微懂不懂?!我這頭發保養也很不易的!

他不管不顧,俯身傾過來,溫熱的唇附在我的唇上。

這下我知道他要幹什麽了,是要逼我喝藥。我拼死閉緊嘴巴,堅決不讓他得逞。他瞥了我一眼,手上加重了力氣,同時按着我的腦袋,趁我吃痛張嘴,他嘴裏的藥直接滑到我嘴裏。

我瞪大眼睛,想把藥水吐出來,他忽然不扯我頭發了,手在我背脊上一下一下的輕撫。

我一時沒個防備,藥水全咕嚕的吞進肚子裏。

他笑了,不知從哪兒又端出個碗,跟剛才一樣喝了一口,喂到我嘴裏。我被他這一笑閃的頭昏眼花,渾身軟綿綿的沒力氣,便老實的任他擺布,直到全部喝完,他的舌靈巧的探進我嘴裏,勾的我迎合他,我知道這本來單純的喂藥已經變得不怎麽單純了,至少我心裏被撩的已經停不下來。

好罷,反正只是個夢,既然如此,随我怎麽發展都沒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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