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給我們的九弟:墨延,我的九弟,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麽叫你了。我曾也以為那個被皇上封為禮部侍郎的人是你,歡喜之餘困擾了許久,心想既然你回來了,為什麽沒有來找我,難道我們的情誼果然比不得親姐弟?如今細想,其實我們都被利用了。那天皇上急召,我幸而遇見二王爺,二王爺和我說你才是真的墨延,我本将信将疑,但當我看到你的那一瞬間,我知道你就是我的弟弟。你興許很驚訝,問我如何得知禮部侍郎脖子後面有痣,我深知這些必須藏在心裏,但我一想到你如今的處境,便決定要告訴你一些事,望你能在這吃人的世道裏給自己增添籌碼。你這麽聰明,或已經猜到了我接下來所說的。禮部侍郎的事,也是二王爺告訴我的。”我看到這,手抖了一下,強作鎮定,繼續往下看。
“還好,我沒有選錯。因為我的自私,我害死了一條人命。老天爺要我終日備受煎熬,我也認了。我會誠心念佛,以盼減輕我的罪孽。欠他的,我們終須還他。但我希望這些讓我一人來承受便好,你受的苦,已經夠多了……九弟,活着不易,你能活着回來,我很高興。我能說的只有這些,九弟,接下來我說的至關重要,你要記住,爹并沒有造反,丞相府飛來橫禍,不過是因為爹有口無心的一句話,故而丞相府上下慘遭其他皇子勢力截殺。當年的事皇上已然查明,但此案經由太上皇定案,翻了有損皇家威嚴。若有一天,你深陷危難,記得皇上還欠柯氏一個人情。”
信到末尾,大姐沒有落款,我捏着淚跡斑斑的紙心情萬分複雜。
引火燒紙,火燒着燒着,院牆照出一個提燈人影。
我回頭一看,池臨的神情比月色還涼。
我默默的燒紙,他靜靜的站着,不上前不退後,我拿捏不準他想幹嘛。
他突然開口:“公子,不要靠近火,回來吧。”
我盯着快燒完的紙,一動不動:“你走吧。”
他說:“我跟公子一起走。”
“不,我的意思是……”我再一次看向他,“你離開王爺府吧。”
他愣怔在原地,“月綢還沒能記住……”
“月綢可以。你忘了你以前也什麽都不會,什麽都做的亂七八糟,人不經歷一番怎麽成長?”
“你就這麽巴不得我走?”
“有聚終有散……”
“為什麽?”
“……你妨礙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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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的真心話?”
“是。”
“那好,池臨便如你所願。”
…………
池臨走的沒有征兆——對月綢和季洌他們而言。
兩天後,他離開了。
僅僅帶走幾件衣物,我從他房裏發現被撕成兩半的賣身契。
月綢一直想不明白池臨為什麽突然走了,幾次欲言又止,終究沒敢問我原因。而季洌看着人去樓空,徒然張了張嘴,什麽話都沒說,緊了緊握着砍柴刀的手指轉身就走。
再見到季洌,他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知心事裏裝的是誰。
縱然池臨不辭而別令他們難過,這日子還是照樣要過。季洌開始沉迷與親衛隊其他兄弟執行各種任務,整日不見人影。月綢向二王爺院子裏的老嬷嬷學了女紅,一針一線游刃有餘,看得畫眉也跟着來了興趣,兩小姑娘在我屋裏頭探讨鴛鴦怎麽繡。
這話我接不下去,索性一個人出去走走。
聽說二王爺出府,路過其他院落吃了個閉門羹,裏頭的小厮均異口同聲道他們的主子和王爺出門了。
這倒有趣萬分,二王爺又受不了寂寞,這回帶着一群男寵出府游玩?想不到他還有如此高調的時候。
我打算回去,但一想到月綢和畫眉大約還沒繡完鴛鴦,此時回去也是礙手礙腳,于是多走幾步去了後花園。
人間最美四月天。繁花簇錦,春意盎然。
走過路過還是錯過的好。
因為涼亭石椅,長公主優雅品茗。
身邊的侍女巍然不動。
我正想趁着她還沒發現悄悄離去,她忽而放下茶杯,身邊的侍女朝我這邊厲聲喝道:“什麽人!膽敢驚擾長公主?”
我不得不服那侍女的耳力,我只挪了一步就被她發現了。
是禍躲不過,我只好從柱子後面出來,作揖拜道:“參見長公主。”
她似笑非笑的擡眼,做了個手勢讓我坐。
既然她有心留我,我就不客氣了。
她又對方才出聲的侍女道:“也給株幽公子沏一杯茶,就用我從皇宮帶來的茶葉。”
“是,公主。”侍女面無波瀾,始終沒給我個好眼色。
茶是好茶,可惜一起品茶的對象是長公主。
她自顧喝茶,也不說話,似乎真的只是讓我來陪她喝茶。我打破沉默,“王爺不在府裏,長公主怕是要等很久。”
她淡淡道:“沒關系,本宮有的是時間等。”
“況且,本宮也沒有說是來找他的。”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打轉。
我被她看的渾身發冷,年紀長了不少,她看人的眼光還是沒變,直要把人看穿個窟窿。
“茶不錯,多謝長公主的好茶,株幽想到還有要事,就不打擾長公主品茶,先行告辭。”我站起來方要行禮走人,聽到她嘲弄道:“一個男寵,相當廢人,能有什麽要緊事。”
我做了一半的動作一頓。
很快跟着笑道:“長公主說的是,但廢人也有三急,難道因為是廢人就不讓人解決了?呃,莫非長公主的意思是想看看廢人的三急和正常人比起來有何不同?”
她神色一凝,擺着臭臉看我。能惹她如此,我很欣慰,說實話還有點爽快。
我把未完成的動作做完,擡腿走了幾步。
“我知道你是誰。”
她道。
我回過頭等着她的下文。
她胸有成竹道:“你難道就沒有想過,為什麽在父皇還沒定罪前,二王爺給你的兩個抉擇之中,沒有入宮請求父皇的庇佑?”
我漠然道:“長公主,往事再提很沒意思,仇恨對我而言只是累贅。”
她從容用杯蓋抹開漂在水面的茶葉,“你會害死二王爺的。同樣,他終有一天也會害死你。你們兩個,終究不可能在一起,二王爺不是你這邊的人。”
我道:“是不是這邊的人似乎和長公主無關吧。”
“無關?”她笑了一聲,卻沒有任何笑意,“在你眼裏或許的确如此,但只是你這麽認為罷了。可本宮卻深知二王爺的過去,這本是一段不為人知的宮闱秘聞,說與你聽也沒有什麽大不了。坐吧,本宮只和明白人說話。”
我只好坐回去,不否認我确實被她這番話引誘了。
“從哪裏說好呢?”她掃了眼後花園的景致,面無表情的說出驚人的話,“就從龍位本就是二王爺的開始說好了。”
“所有人都知道,父皇先後封過兩位皇後,但這中間其實還有一位,只是在位時間極短,極少讓人記住,那就是媱貴妃。其時,二王爺順理成章的成為太子人選。”
這段往事我确實不知,或許我爹知道,但他從沒有告訴我這件事。
“父皇當時看中的不過是她背後的勢力——手握三十萬兵馬的國丈。可惜啊,父皇老謀深算,算不過天。國丈病逝,國舅襲位,那位國舅卻不甘忍受朝廷束縛自願請辭去做自在逍遙的江湖人士。媱貴妃沒有了娘家人的依靠,加之一場有預謀的大火燒壞了二王爺的臉,大臣們紛紛倒戈,一些老臣更是覺得一國儲君面相怎能如此醜陋,勸谏父皇另立太子。父皇覺得有理,令立新儲。沒多久媱貴妃香消玉殒。媱貴妃歸西那天二弟聽聞消息正從藥谷趕來,沒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還是本宮為媱貴妃入殓。”
她的茶已經涼了,她還是拿起來沾沾唇,“宮裏的女人除了受寵那些,幾乎逃不開兩種命運。一種被人害死,另外一種,是孤獨老死。”
“本宮自認為了解二弟,是因為我們有共同的目的。”她高貴的姿态睥睨我,“你認為所謂的姐弟情深,在皇室不值一提。我們都深知彼此的利用,說到底不過是各取所需。只要我們的利益一致,本宮就不會撕破臉皮,永遠都會是站在他這邊的好皇姐。所以,在本宮牢牢握住想要的東西前,絕不允許任何人成為他的絆腳石,包括你。”
我安靜了一會兒,說:“那如果我不答應呢?”
她道:“給你兩條路,一生一死。本宮知道你很想活,那你就乖乖離開,再也不要出現在他面前。”
我一時覺得好笑,“長公主,你不覺得可笑嗎?為難我一個病秧子,王爺府二十幾個男寵,你難道不覺得他們比我更有威脅?”
“你不一樣。你對皇帝還有用,叫本宮如何放心将你留下。要怪,你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
“長公主覺得我命不好?其實不然,我覺得我命還挺好,老天似乎特別憐憫我,高手打不死、懸崖摔不死、熱病燒不死,你想要我死,恐怕得先問過老天。”
她嗤之以鼻,高傲的目光投向我這邊,“本宮給你講個故事。”
我說:“洗耳恭聽。”
“精貴的鳥籠養了一只金絲雀,金絲雀過着吃喝無憂的日子,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當他開始厭倦被關着,便想飛出籠子去外面看看,但他還沒飛出去,心思被主人發現,主人折斷他的翅膀。主人為沒有翅膀的金絲雀換了個籠子,那個籠子遠沒有以前的大,金絲雀再也飛不起來,他十分懊惱、絕望,但他忘了自己還有腳,主人自金絲雀失去雙翼後認為他飛不走了,不再關籠門。其實只要他走出鳥籠,他就能看到大千世界。可他沒有。”
長公主說到這故意停了下來,她在等我問她。
“金絲雀後來怎麽樣了?”
“你覺得他會有什麽結局?”
我道,“是長公主你的故事,為何問我結局?”
她纖長的手指一直玩弄茶杯蓋,“你是個聰明人,本宮已經指了明路給你,莫要讓本宮為難。”
“倘若要令長公主為難了又當如何?”
她冷冷瞪我,“本宮的耐心有限,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也是個沒有什麽耐性的人,實在不想和婦人繼續打啞謎。
我直言不諱,“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不知長公主是如何認定我是個威脅,我能在此立誓,不管二王爺和你在密謀什麽,我都不會妨礙你們,若有違誓,天不容我。”
“你會後悔你今日所立的誓。”
她面色如霜,眼神肅穆,仿佛在為我做出預言。
“有勞長公主挂心了,我從不後悔我選的路。”
我再次站起來,談話到此為止,我并不想繼續聽下去。
她目光如炬,原本一個女人目光直接的盯着男人,是讓男人值得激動的事情,但她的眼神裏全是讓人膽顫的寒冷。
“那個孩子是叫靈歌吧,真可憐,活了這些年,連自己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什麽意思?”我一震,忘了要走。
她道,“他本就是從長公主府出來的一條狗,狗只要會搖尾巴就足夠了,本宮不需要會咬人的狗。”
我聽了渾身發毛,“你們皇族……當真冷酷無情。”
她驀然松手,杯蓋碰杯口,聲響尖銳,“從假墨延死去,你就已經是一顆廢棋。”
失去了可利用的價值,沒淪落成靈歌的下場,她是否覺得我該抱着她的大腿感激涕零。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了小可愛們的黑發秘方哈哈你們真是太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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