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悠哉半個月,各門派先後打道回府,如今我們也要啓程回青衣門了。

回程依然走的很慢,幾乎是看着景色走的,有時候走着走着,路就跑偏了。

我和韓世琤又做了一次,他愈發精神,而我連連打呵欠。

上了馬車我立馬躺在他腿上:“借我躺躺。”

他道:“好,困了便先睡一覺。”

我兀自閉眼,是真的困了,馬車搖搖晃晃,不知過了多久,我都快要徹底堕入夢中了,有人掀開車簾子進來,我便從那感覺要溺水一樣的夢裏醒了。

“門主……”是紅潾。

韓世琤:“噓,別吵醒株幽。有什麽事?”

我沒有睜開眼睛。

我好像錯過了睜眼的時機。

紅潾壓低了聲音:“收到任姐姐的飛鴿傳書,山下似乎不大太平,最近山下的死屍突然增多,任姐姐說事情恐怕有變,門主,我們需不需要加緊腳程回青衣門?”

韓世琤沉默半晌,才道:“不行,若是快馬加鞭別說株幽了,飛雪也吃不消。就按照原定計劃走吧,你傳信讓飛霜調查此事,一切等我回去再做定奪。”

紅潾道:“好。”他走了一步又折回,半吞半吐道:“門主,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天,他不見了,門主會怎麽樣?”

感覺被人撩起縷發絲,韓世琤輕聲說:“找他,天涯海角,找到為止。”

紅潾許久不言,最後“哎”了一聲,不再說話,撩開簾子出去了。

我裝睡裝了有一會兒,韓世琤還沒有動作,就在我以為我這點小伎倆被他發現時,他卻輕輕撫平我的眉頭,“是夢見不安的事了嗎?睡覺的時候還皺着眉,叫我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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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緊随着他的手指的動向舒展眉頭。男人的直覺告訴我,韓世琤有話要說。

他大部分時間都在保持沉默,我等得了,死閉着雙眼。

車廂裏只餘叮叮的鈴铛聲。

空靈,空白。

“明明知道你臉上是假笑,仍不忍戳穿你。假裝不知道的話,是不是就能将你挽留在身邊?”

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嘆息。車廂內又只聽得見“叮——叮”的鈴聲。

我不禁懷疑是否我錯了,憑感覺很大程度上會認錯,況且二王爺遠在京城,那天我也親眼目睹兩人一齊出現,而且兩人既是表兄弟,難免會給人在感覺上造成錯覺。

定是巧合吧。

可我那時又怎麽會不知道,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巧合。

只不過都是自欺欺人罷了。

任飛霜傳來的消息中隐隐透露出危機,我揣測是有人妄圖闖進青衣門而被山下的毒霧毒死,卻沒料到,不僅僅是青衣門外圍,連我們一行人都遭到埋伏。

事情要從當天在城郊的茶攤喝完茶水啓程後說起,好端端的一個天,任飛雪在我們馬車內坐着,說他要學作詩,可他不會,要我教他。我哪有心情,讓他一邊待着去。任飛雪撇嘴,說:“不教就不教,那我給你們唱首歌吧,我姐姐教我的,我唱得很好聽的。”

我抱着手爐不做聲,反倒韓世琤應了他:“好,唱來聽聽。”

任飛雪清清喉嚨,當下唱了出來。

唱到第三句,馬車停了下來。

“馬車怎麽停了?門主,我出去看看。”任飛雪莽撞掀車簾:“小潾兒,怎麽不走了?”

說完一頓,我們都從掀開的簾子上看到紅得帶血的土壤,紅潾正蹲下察看。

任飛雪也跟着跳下馬車:“這是什麽?怎麽會有這麽紅的泥土?”

紅潾望向韓世琤:“門主,這地方有點邪乎,泥土上都是血,這得殺了多少牛蛇豬羊才有這麽多的血啊。”

韓世琤聽聞也下馬車了,我沒一同下去,掀起車簾看着他們。

他雙指在地上一撫,湊近鼻尖聞了聞,臉色突變,“不是牲畜的血,這是人血,血還有餘溫,看來這裏不久前剛經歷過一場大屠殺。”

紅潾道:“這條路是回青衣門的必經之路,是何人這麽大膽,趕在我們面前殺人,是想把髒水潑到我們身上?”

韓世琤若有所思,手指又在地上摸索一會兒,摩挲雙指,“不對,是火油,他們的目的不是讓我們發現血跡,而是要用血蓋過火油的味道。”

“什麽?地上澆了火油?”紅潾挑眉,快步走過去。被韓世琤一瞪:“別過來,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慢慢走回馬車,如若我猜的不錯,他們應該埋伏在四周,等着将我們一網打盡。”

我不經意瞥了一眼半人高的草叢,草叢靜止,荒郊野嶺的連一只野鳥起飛都沒有,四周安靜得不正常。

“飛雪,你也回馬車上。”

“哦。”任飛雪應了一句,卻不知是否往四周多看了一眼,而讓潛伏的刺客們覺得行蹤暴露,一支飛箭咻的從草叢裏飛出。

“株幽大哥小心!”

我被任飛雪推了一把,後背撞到馬車內壁,車簾沒攔住垂了下來,我心頭一顫,便聽到任飛雪在外面“啊”了一聲,接着嚎了起來:“好痛!”

我猛地掀簾,太用力簾子裂了一半。

任飛雪趴在馬車板子上,左臂中了一箭。

我眼前晃過一陣光亮,下一刻前面的路嘩地燃起大火,火勢迅猛竄高,阻斷了我們前進的方向。

草叢中的刺客按捺不住了,接連二三的冒出,一個個蒙着臉,有拿刀有拿劍,迅速朝我們靠攏。

紅潾唇邊閃過狠笑:“哎呀,看來我們被盯上了,株幽照顧好飛雪,外面危險,你們最好不要出來哦。”

我心道我怎麽這麽背,兩次遇到刺客都在馬車上。

一擡頭見青衣門的人已經和刺客打在一起。

我第一次見韓世琤出手,一出手撂倒兩個,他不走遠,也不給那些刺客致命傷,我不知道他在顧忌什麽,我看着他,說不出滋味的膽寒。

任飛雪忍痛爬上馬車,眼神裏滿是驚駭,雙方都知道這一次不是你死就是他活,但凡手下留情死的會是自己,為了活下來他們打得又狠又準,一時間死傷無數,鮮血四濺。

任飛雪咬着牙,死死攥着拳頭。

我拍拍他的肩頭,“別咬這麽緊。”

“你都不怕的嗎?”

“怕?弱肉強食不就是萬物生存法則嗎?人一旦遇上生死抉擇,為了活下去,人可以不把人當人看。這個世道便是如此冷酷無情,不管身處何地,若沒有能力自保,這些斷臂殘肢的人就是我們以後的下場。”

他以陌生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很不贊同我的話。

我冷嗤一聲,心想他終究還只是一個被保護得很好的少年。

大火燒了一天,才隐隐有變小的趨勢。

伏擊我們的黑衣人沒有盡數被滅,逃了幾個。

韓世琤便讓手底下的人作罷,別追了,在原地休整。

任飛雪的傷口簡單處理過,整個人恹恹的窩在馬車裏臉上毫無血色。我們心裏都明白,這時候根本無需任何解釋,說的越多錯的越多,只能靠任飛雪自己想開。韓世琤那之後和我說過唯一一句話便是讓我和任飛雪在馬車裏待着不要出來,我眼見他将馬車簾子重新釘好,一席簾子隔出了兩方世界。

睡到後半夜我實在忍不住了出來起夜,守夜的人見我出來盯着我看了半天,我往草叢邊解褲帶,回頭一望,他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我要作甚,慢悠悠地移開眼。

我撒了泡綿長的尿,舒坦。

回去時我往打鬥的地方看了眼,地上的屍體已經不見了,留下幹涸黑掉的血跡,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不仔細看很難發現,所幸有殘存的餘火照亮。

我僵着脖子擡起頭,明黃的火光內有一個缥缈的黑色影子,形似一只被燒得焦黑的手臂,還殘留自主意識般地在火光裏跳動。

“你在幹什麽?”方才盯着我看的守夜人站在我身後。

“我在想這火什麽時候滅?”

他有些不耐煩,“燒完自然就滅了。喂,你你別站這裏,快回馬車上吧,門主說了,外面不安全,讓你別出來。”

我收回目光,盯久了火眼睛有點花,我問他:“你們門主呢?”

“門主換身衣裳就來。”

“為何要換衣裳?白天他身上可幹幹淨淨的。”

守夜人答不出來。

我笑了出聲,發自肺腑的,“要我替你回答嗎?因為你們門主喜好幹淨,容不得衣裳沾上其他東西,我說的對嗎。”

他咋舌,與其說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倒不如說他不敢回答。

我笑了笑,最終還是嘆了一聲,如他們所期盼的回馬車上去了。

把沒死透的人扔進火裏,哈哈,這股狠勁真像二王爺才會做的事情。

我笑着笑着笑出了聲,黑暗中任飛雪睜着圓且亮的眸子安靜的看着我,我靠在車廂另一邊什麽話都不想說。

漫漫長夜,睜眼度過的人不止一個。

天亮任飛霜帶的人撲滅了餘火,将任飛雪接到另一輛馬車,姐弟二人談了許久,出來時任飛霜郁郁寡歡。

直到到了青衣門山下,我才算見識到任飛霜說的屍體是怎麽回事。

無一例外臉色、手腳呈現一種死氣沉沉的灰青,是中毒的跡象。

也不知死去多久,身上爬滿螞蟻大小的紅色蟲子,密密麻麻,遠遠看去像是肚子被開了口,有一人的腸子都出來了,被啃咬成了個蜂巢。

越往裏走蟲子越肥碩,韓世琤捂住我的眼:“別看了。”

我沒繼續看下去。聽說另一邊任飛雪受不了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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