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仙尊秘境(四)
那條黑尾上遍布着細密而堅硬的鱗片,不過那麽一卷于長情腰上的衣物和皮膚便綻開, 血花旋開着灑落在水面蕩出一片紅色。
孟寒生始料未及, 被那潛藏在水底的妖獸卷起的氣浪震開, 他不及回答腦海裏境靈帶着焦急的詢問聲扭頭看向那裏——
他看到君卿面無表情的懸停在潭水上方,一雙金瞳熾熱得仿佛要将人燒穿。
孟寒生心中一個咯噔,頓時便知此事難以善了。
他本應該喊住君卿, 以事不關己者的角度輕描淡寫的說一句“尊上冷靜,我們從長計議”, 但孟寒生卻直覺決不能說出口來。
于是他沉默的看着君卿停頓一會, 然後義無反顧沖入了那水底去。
境靈:“……現在我們該如何?”
孟寒生嘆了一聲:“還能怎麽着,在這兒等着吧。”
君卿潛入水中, 他的靈力在周身跌宕,将水流從周身排開。
他皺着眉,稍頓一下, 然後便堅定的朝着一個方向過去。
實際上于長情身上新換的衣物上被他下了藥引,這原本是為了謹慎的保險卻不想當真給自己用上了。
君卿一邊循着藥引的方向,一邊在腦內回憶那妖獸的模樣。
純黑色的鱗片, 細長的身體, 似乎有些像蛇, 但背上還生着鬃毛。
莫非是龍,或者蛟?
但君卿從方才那短促的一瞥中并未見到那妖獸生有爪。
他一邊合計, 很快那妖獸的洞窟便近在咫尺, 君卿手一抖, 手中陣法蓄勢待發。
妖獸的洞窟藏得極深, 隐匿在水中,若不是循着藥引極難發覺,君卿來到洞口,想着于長情現在生無靈力,在水中恐怕無法呼吸,若他動作不夠盡快,哪怕殺了那妖獸得到的也不過是一具浮屍。
想到這裏君卿幹脆直接引動靈力,手中數張符咒向洞口飛去,接着一道爆炸震蕩着水流,産生了數個小型的漩渦。
“——!!”一聲憤怒的嘶鳴響起,那妖獸自然被君卿驚動,它以為君卿要炸毀自己的洞窟,一雙眼都變得猩紅起來。
它的一只頭顱從洞窟中鑽了出來,那是一只巨大的蛇頭,一雙眼珠如橙黃的燈籠,在幽暗的水底發出閃爍的光芒來。
妖獸弓起腰身,随後以極快的速度将自己的頭顱彈射出去,君卿不過一眨眼,一張血盆大口便閃現到了眼前。
眼看他就要喪生蛇口,而君卿的身體卻微妙的扭曲了一下。
那大蛇一口咬空,因為太過用力甚至嘴角溢血,而君卿人已經到了洞窟前。
他不多做猶豫,立刻鑽了進去,卻在踏入洞口後感覺到身體變得沉重起來。
君卿驚訝的睜大眼睛,因為他感覺到自己的修為竟然受到了抑制,這一瞬間他便想到了那能夠造成這樣效果的靈植——胧月菇。
胧月菇本身極脆弱,但它生長的範圍內無論修士還是妖獸的靈力都會受到抑制,且越是強大的存在受到的壓制也就越嚴重。
誰能想到這秘境中竟然正好生長着一株胧月菇呢?
君卿背後所生的妖植,所需要完全移除它的植物便是胧月菇,然而現在君卿看到那靈植卻并不覺得欣喜。
那大蛇守護在胧月菇周圍将它圈養,那麽它的肉身強度一定十分可怕。
索性那大蛇似乎并不聰明,現在應當還在外面被他留下的虛影戲弄,君卿定定神繼續往裏走去。
這洞窟中也是古怪,明明在水下洞內卻是無水,只有腳下踩過時傳來潮濕黏膩的感覺。
頭頂鐘乳石滴滴答答往下滴落水珠,君卿為了節省靈力并未照亮,但他卻也能看到在這洞窟地上鋪滿白骨。
那些白骨看骨骼大多是妖獸的骨骼,恐怕是那大蛇狩獵消化後吐出來的殘渣。
藥引的指引還在,君卿又加快了腳步,然後便看到于長情仰躺在地,他連忙上前将他抱起,拍了拍對方的面頰小聲喚道:“……長情?”
君卿本來想喚全名,但看着對方那虛弱昏迷的樣子,鬼使神差的便略過了前面的姓,聽上去親密了不少。
于長情猛地睜開眼來,他的表情有些古怪,索性頭發披散遮掩住了通紅的耳朵,他擡手掩唇咳了一聲:“……你怎麽來了?”
君卿從前對情愛一知半解,如今也是剛剛開竅,自然沒有察覺于長情的古怪,他道:“時間不多,我們快走。”
于長情卻皺眉道:“不行,那胧月菇馬上就要成熟了。”
君卿眉頭一挑,有些驚訝:“你竟知道這個?”
于長情淡淡道:“魔……仙宮中的典籍我全都看過,為何不知?”
“那大蛇還守在外面,胧月菇成熟不是一時半會,我們先出去休整一番。”君卿說着拉起于長情的手腕,卻并未拉住他。
于長情停在原地:“你要走你便走吧,胧月菇最多一炷香就要成熟,那妖獸回來定然一口吞吃了它。”
他一邊說着,看到君卿露出“你不要命了?”的表情,忽然有點想笑。
于長情本以做好君卿離開的準備,卻沒想到君卿低頭思索半天,道:“好吧,反正那大蛇馬上也要回來了。”
君卿說完看到于長情一臉驚疑的看着自己,頓時有些不自在來:“……怎麽?”
于長情狐疑:“……你該不會被人奪舍了吧?”
君卿:…………
倒是很久不見別人噎他了。
君卿沒跟于長情對嘴,而是自儲物戒中取出材料,利用短暫的時間布置在周圍。
指尖陣雖然能夠讓使用者以身為陣釋放陣法,但終究是無路可走時才使用的下策,既然現在有時間有材料那麽君卿就不打算為難自己了。
于長情對陣法懂的不多,便站在旁邊看他畫真,目光落在君卿因半蹲而展露的腰背的弧線,一頭雪發如初冬新雪薄薄的披散在背上,即便在昏暗的洞窟中依舊那般耀目。
他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的目光挪開,用盡量穩定的聲線道:“從以前,好像就不怎麽見你出手過。”
君卿專心繪制陣法,并未注意于長情的視線,聽到對方的問題他手下動作不止。
繪制陣法最大的要求便是穩定。
“我确實不擅長戰鬥,以前這種事……都是哥哥去做的。”
“這麽說起來,我總是被人保護着的。”君卿說到這裏笑了下,“也難怪我越活越回去。”
于長情皺眉,不知他為何忽然自貶。
君卿卻并未繼續。
就在方才他忽然明白了,有苦衷又如何,說到底,傷害已經造成。
就如同話本中那些主角,明明用嘴說出來便能解決誤會,卻非要互相傷害,最後彼此都是傷痕累累。
他可以跟于長情說那時候心魔在他身上留下氣息,有可能監視着他們對話,但那又如何?
心魔十分狡猾,他抓住了最關鍵的一點,那時候的君卿自我,還有些自負。
他自我,因此忽略于長情的感受,在對方不知情時便定下了他的未來;而他自負,他自負的使用一個并不高明的手段,事實上後果果然脫出了他的計劃,于是他付出了代價。
于長情現在還能心平氣和的跟他說話,不想着報複他,換做話本裏的主角早就被人給罵的狗血淋頭了。
手下陣法最後一道筆畫也畫完,繪制好的高級陣法散發着強大的靈力,在黑暗中隐隐閃爍。
君卿設下陣眼,忽然察覺一件事情——換做從前的他,是從不會有這般豐富的情感和思考的,似乎從他在背上種下兩生花後,他便愈來愈趨于像“人”了。
相傳兩生花有着意想不到的副作用,難道這便是……?
思緒被猛然狂暴的窸窣聲打斷,随着時間到來,藏于洞窟深處的胧月菇終于成熟,它的整個菌蓋都綻開來,大量的孢子噴射而出,充斥着整個洞窟。
孢子帶着熒光,飄散在空氣中如同螢火蟲一樣,待到孢子全部落地,胧月菇便會枯萎,到時候它便完全失去了效力。
數千年的生長,只為了此刻!
大蛇感受到胧月菇的成熟,它忽然想起了自己一直等候的美味,惱火于自己在外面浪費那麽多時間,立刻回身向洞穴沖去。
而它卻在接近洞窟入口的時候,被一道看不見的屏障給猛地彈開了!
大蛇憤怒的發出了“嘶嘶”聲來,即便愚蠢如它也忽然明白之前的那身影不過是引誘它離開的計謀!
洞窟內君卿額角流下冷汗,大蛇那一下撞擊不可謂不重,對方皮糙肉厚竟只是被彈開,換做普通妖獸恐怕已經被陣法絞得皮開肉綻。
于長情已經到胧月菇旁,他手上覆蓋着一塊月光紗,小心翼翼的将胧月菇給包裹在其中摘了下來。
胧月菇被月光紗完全包裹後氣味便消失了,大蛇嗅到自己守候多年的寶物氣味消失,開始發狂的撞擊起結界來!
君卿看到陣眼上裂開了一道縫,他當機立斷對于長情道:“更裏面的路你走過麽?”
于長情搖頭。
君卿抿唇,眼神有些閃爍:“你願不願意信我?”
于長情看了他一眼,輕哂道:“不信又如何?橫豎那傻子堵在洞口。”
聽到對方并未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君卿面上染上一絲難過,很快又消逝,他攬住與于長情的腰準備帶他走,入手卻是一片冰冷的沾濕以及耳邊一聲悶哼。
君卿心頭一痛,剛要換個姿勢卻聽于長情道:“磨蹭什麽,還不快走?”
他心一橫,擲下數個陣法作為攔截,然後帶着于長情飛速往更深處掠過。
胧月菇後的洞窟已經不能叫做洞窟了,那是一條又細又長的隧道,君卿腳下竭力,一手擋在面前,手中陣法光芒閃爍将突出的石頭截斷,大蛇的嘶鳴被甩在身後。
大約掠過百米深的隧道,君卿忽然覺得身上一輕,那是他已經脫離胧月菇孢子的範圍,身上靈力不再受到壓制後他腳下更是輕快。
眼看前方隧道逐漸閉合,君卿眼中一道銳光閃過,直接以靈力擊穿前方石壁掘出一條道路來!
——映入眼前的,是驟然一空。
本以閉合的隧道的盡頭竟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深坑,一眼望不見底!
那深坑中似乎有什麽東西散發着極大的吸力,君卿感覺到自己身上剛剛解禁的靈力全都被吸走,他咬緊牙齒忍耐着身上漸漸泛起的無力感,也不反抗,就任由自己和于長情墜落下去。
兩人便這樣一直往下墜落着,不知何時,忽然一點藍光自虛空中亮起。
……
于長情在中間便暈厥了過去,他失血過多,索性肉身仍是化神的強度,所以很快就恢複了過來。
撐起身體,他先是去尋君卿,然後看到那個心心念念的人就躺在自己旁邊,随後才去看周圍的情況。
一時間于長情無法分辨自己到底在哪裏。
周圍生長着一些植物,那些植物細瘦的根莖上長着飽滿的散發着藍色光芒的漿果,有藍色的半透明蝴蝶在漿果周圍飛舞。
一只蝴蝶跌跌撞撞的飛往他們這邊,于長情謹慎的避開,防止那看似脆弱的小東西可能帶有的危險性。
“……醒醒。”于長情推了推君卿,對方閉着眼睛唇色蒼白,面上似乎帶着濃濃的疲倦。
于長情看着君卿的模樣,忽然心頭微酸,他半蹲在君卿身旁深深的注視着那張面容。
終于,似是按捺不住澎湃的心潮,于長情伸出手,輕輕用手指撫過那柔軟幹燥的唇瓣。
然而他的手指剛落下,君卿睜開眼來。
……場面一時間變得有些尴尬,終于于長情滿屋表情的收回手,神色晦澀不明。
君卿眨了眨眼,體貼的沒有再提,他看了眼周圍環境,也不去理那些古怪的蝴蝶而是道:“那胧月菇呢?”
于長情嘆了口氣,帶着他自己也不明的失望,他拿出小心藏在心口的月光紗:“在這裏,保存的好好。”
君卿檢查了一下确認無礙,而後道:“你把它吃了吧。”
“……原因?”于長情挑眉。
君卿道:“你身上靈力被封,胧月菇可以解開。”
于長情卻是冷笑:“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麽?比我我身上,更需要這玩意的難道不是你麽?”
君卿心頭一震,不動聲色的擡頭:“你這什麽意思?”
于長情眯眼,捏住君卿下巴令他擡頭與自己對視:“你背上的那東西是兩生花吧,到現在還不把它拔掉,你是想被吸幹麽?”
兩生花強大的生命力與修複力是一把雙刃劍,君卿背上的那妖異的植物當初于長情還未反應過來,等想起才意識到君卿竟在身上這般铤而走險。
胧月菇那隔絕靈力的特性正是克制兩生花的最佳良藥,其他拔除兩生花的方法或多或少帶有風險。
沉默許久,君卿道:“我欠你良多,它是你應得的。”
他說別的還好,一說這句話于長情頓時大為火光:“所以你就用這玩意來打發我了麽?!”
修真界中有價無市的胧月菇到了這兩人口中,竟好似變得一文不值。
君卿還想開口,就聽于長情道:“你總是在拒絕我。”
他心頭一緊,喉頭有些發澀,許久道:“好吧。”
雖有月光紗,胧月菇能夠保存的時間仍是極短,此處地方僻靜而安全,君卿幹脆便在這裏直接用了。
将胧月菇拿在手中,小巧的蘑菇頂多一根食指粗細,傘蓋上似有月光波動,顯得愈發潔白。
君卿被于長情盯着把胧月菇放進口中,他坐下盤膝調息。
胧月菇的效力很快發揮,仿佛一團烈火自丹田開始燒灼,背後的兩生花覆蓋的地方傳來火辣的痛感。
那是兩生花被強行剝離的感覺。
于長情在旁邊,面上雖無表情,眼神卻是緊緊盯在君卿身上。
忽然君卿身下一軟,接着他便側伏在了地上。
“怎麽了?!”于長情一驚連忙上前。
君卿的長發散開遮住了他面上的神情,于長情不知他到底如何,心中又驚又急,剛上前手腕卻被君卿捉住。
君卿一碰到他,于長情忍不住一抖,因為面前的人身上的溫度着實太高,幾乎讓他産生自己被灼傷的錯覺。
于長情愣住,随後面上出現難以置信的神情,他将君卿給翻了過來,看到他潮紅的被情/欲折磨着的面龐。
在種上兩生花的那一刻起,寄主的身體便與這株妖植完全綁定在一起,從前越是壓抑,越是缺失的東西,都會在兩生花的作用下一一找回。
越是冷情,便越是深愛;越是冷淡,便越是熾熱。
君卿的前半生與情無關,與愛絕緣,所行之事全都依賴書中所得,以及身邊之人的灌輸,可以說是大半趨于本能。
然而天道終究是公平的,在兩生花的作用之下,那些東西全都回來了。
剛從瀕死蘇醒的君卿尚且沒有體現兩生花這一特質,然而随着他的感情逐漸豐富,心中有了所愛之人後,他的周身也被調動起來了。
這原本是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然而今日兩生花被強行拔除,導致那些壓抑的感情和感官終于被全部激發了。
于長情尚且還不明這些原理,在他的眼中,君卿似是被不明的效力給刺激到,顯露出從未有過的失态。
掙紮許久,于長情準備讓君卿冷靜一會,然而他的袖子卻被緊緊抓住。
低頭,看到的是一雙水潤的金瞳,其中仿佛蘊含着千言萬語無法吐出。
君卿盯着于長情,他口中吐出的氣息都是那般灼熱:“我好冷。”他說。
明明身上燙的像個火爐,他卻喊冷。
于長情垂眸不語。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冷淡,君卿雙眸中竟流露出幾分委屈來,他努力湊過去,想讓自己跟于長情靠得更近一些。
于長情聽到他小聲而委屈道:“……你抱抱我好麽?”
這句話話語極軟,卻像是一把利刃,斬斷了他心中最後的一絲防線。
※※※※※※※※※※※※※※※※※※※※
兩生·本作最大紅娘·花:漂亮老婆在眼前還不上,不是羊尾就是太監。
于長情:……我可謝謝你啊(微笑)
結尾應有一輛車開過,不過晉江嘛,大家都懂的,接下來的內容省略50000字請自行想象(喂)
真的快完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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