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白稚擡起眼睫, 猝不及防地對上季月的目光。

季月的眼眸幹淨澄澈, 隐去了平日的乖戾與桀骜,柔軟得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愛他。

這個人真的是……這又不是好事,有什麽好争的?

像個小孩子一樣。

而且他白天的時候還口口聲聲要殺了魏離呢, 怎麽想都是魏離比較可憐吧?

白稚很想這麽告訴季月,但一對上季月的視線,她又說不出口了。

他總會用這樣無辜的樣子迷惑她, 讓她一點點步入深淵而不自知。

白稚深吸一口氣, 擡手輕輕撫上季月的臉龐。

“我也可憐你呀……只是,你和魏離是不一樣的。”

季月追問道:“哪裏不一樣?”

“你問哪裏……”白稚艱難地思考了下,“大概是, 魏離只能任人欺負, 而你和他完全相反吧?”

“相反?”

“對。”白稚篤定地點點頭,“永遠不會有人欺負你,都是別人任你欺負。”

說欺負都是比較客氣委婉的說法了,事實分明是任他宰殺。

季月很委屈:“可是阿稚不就在欺負我嗎?”

“我?”白稚一臉震驚地指了指自己,“我哪敢欺負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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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為止被威脅被占便宜的人都是她,這家夥一直将她的小命捏在手裏, 而且白天才剛又威脅了她一次,現在居然還有臉說自己被她欺負了?

你還能再颠倒黑白一點嗎?!

“你敢。”季月信誓旦旦。

白稚驚訝地睜大雙眼:“我哪有……”

“你一生氣,就不理我。”

季月蹭蹭白稚的脖頸,輕碰她的鼻尖, 親昵地貼着她的臉頰, 雙眸半睜半阖, 漆黑的睫毛遮住了眸光的浮動。

“你一直在看那個魏離,都不看我。”

白稚心下一軟。她還以為季月根本察覺不到這些呢,原來他也是能感覺到她的情緒的。更何況她也沒有一直看魏離……

“我沒有看他,我只是想要他的藥。”白稚低低解釋道。

“可你剛才還在看他。”季月執拗地揪着這點不放。

“我剛才是在看蘇木瑤啦!”白稚哭笑不得。

這個笨蛋,一定要和她進行這種瓊瑤式的對話嗎!

“我不管。”

聽到白稚提到別人的名字,季月的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厭惡。

“反正阿稚只能看我。”

“不要再看別人了……只看着我吧。”

季月的聲音越來越低,帶着隐約的請求和引誘。他的目光也随之微微下移,落到白稚微張的雙唇上。

白稚見季月這個時候似乎很好說話,連忙趁機提出要求。

“那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也答應你。”

“什麽事?”季月的吐息近在咫尺,激起白稚絲絲癢意。

“……不要殺魏離。”白稚鼓起勇氣,再次提出這個要求。

季月停頓了一下。

“也可以。”

“真的?”白稚頓時驚喜地雙眼發亮。

“但是阿稚得親我一下。”季月慢悠悠地說出下半句。

白稚:“………”

就知道沒那麽簡單!

只是,僅僅親一下就能換魏離一條命,這個買賣總得來說還是挺劃算的……

白稚擡起眼睑,看着季月期待的眼神,心裏頓時有了計量。

“好,成交。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啊。”她爽快地應下。

“……當然。”

季月也沒料到白稚居然會答應得這麽爽快。

他原本還以為白稚會像往常一樣讨價還價,或是捂着臉不同意,卻沒想到她甚至都沒有糾結,居然這麽直接就答應了。

難道她真的很在意那個叫做魏離的人類?

季月的心裏一時既開心又生氣。

不行,還是得趁阿稚不注意的時候殺掉魏離。

白稚當然不知道這小怪物已經在短短幾秒內暗暗違反了約定,她還在琢磨,接下來該怎麽糊弄季月才好。

她可沒打算真的和季月接吻,她說的“親一下”就真的只是親一下而已。

要怪就怪季月自己沒有說清楚,沒說清楚就是親哪裏都可以的意思,反正親了就行,他還能反悔不成?

各懷鬼胎的兩個小家夥暗戳戳地藏好自己的小心思,擡眸定定地看着對方。

“你閉上眼睛。”白稚先開口了。

季月聽話地閉上雙眼,唇邊噙着一絲淺淺的笑意。

好,就是這樣,親完她就跑!

白稚慢慢踮起腳尖,對準季月白皙的臉頰,雙唇如同蜻蜓點水般輕而快速地印了上去,然後迅速撤離。

季月訝異地睜開雙眼:“沒了?”

白稚理直氣壯:“沒了啊,剛才那不是一下嗎?”

季月委屈死了:“剛才那下不算!”

“憑什麽不算?明明也是親一下,你說不算那你還給我啊!”白稚仰起下巴,一副“我就是有理不服咬我”的無賴樣子。

“好。”季月忽然妥協。

“我現在就還給你。”

他順勢勾住白稚的下巴,一低頭便要吻下去。

白稚:“???”

等等等等!沒想到季月會如此強硬,白稚瞬間就慌了。她正要伸手推開季月,一旁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音。

“砰”的一聲,唐映和姜霰雪所在的房門被推開了。

“!!!”

白稚立即一臉驚恐地順着聲音望過去。

只見站在門邊的唐映也正一臉驚恐地看着她和季月。

白稚:“………”

季月:“切。”

切你個鬼!我的臉都被你丢光了!

唐映目光震驚:“打、打擾了……”

說完扭頭便要回屋。

“等等你別走!”白稚連忙喊住他。

唐映又黑着臉轉了過來。

“還想邀請我旁觀嗎?”

白稚:“……狗屁啦!”

白稚先是心虛地偷觑季月一眼,然後立刻尴尬地岔開話題。

“是那個……關于香蝕草的事情,我想再和你商量一下。”

“和我商量?”唐映的臉色很不好,“和我商量幹什麽?”

這兩個不知廉恥的家夥真是越來不要臉了,之前是大庭廣衆之下公然喂食,現在是怎樣?在堂屋裏就忍不住了嗎?而且剛才那個樣子,怎麽看都不像是在喂食吧?哪有嘴對嘴喂食的!

唐映越想越覺得不堪入目,連帶着看白稚的眼神都惱火起來。

“………”白稚自知理虧,只得硬着頭皮說下去,“那個,你畢竟是蘇哥哥的護衛嘛,能不能提醒提醒她啊?讓她別老想着制毒,也該研究一下解藥了,以防日後傷到無辜的人……”

“傷到誰?你嗎?”唐映冷冷瞥她。

白稚理所當然地點頭:“對啊。”

“………”她倒是不害臊。

唐映看到一旁興致缺缺的季月,突然想起白天的考量。于是他壓低眉眼,道:“想讓我提醒殿下也可以,但你得告訴我,殿下苦尋不得的神醫究竟在哪裏。”

白稚:哪裏苦尋不得了,她尋了嗎?

雖然很想吐槽,但此時畢竟有求于人,白稚還是忍住了。她也壓低聲音,用同樣神秘的語氣道:“等解藥到手,我自然會告訴你。”

唐映:“………”

“所以,快去催催你家殿下吧,要知道找神醫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白稚站起身,對唐映挑了下眉,“我倒是不急,就怕有人快要等不及了。”

說完便繞過唐映揚長而去,留在唐映一人臉色難看地站在原地。

白稚這是在提醒他,別想以此來要挾她。

畢竟現在和她放在同一天平上的,可是當朝太子的命。

***

季月的索吻就這麽被打斷了。他心情暴躁,恨不得立刻宰了唐映,還好白稚死死抱住他的腰,才把他勉強攔了下來。

“冷靜冷靜,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

話未說完,外面突然傳來一聲轟然巨響。

“什麽聲音?”白稚被這聲巨響震得一驚,連忙跑了出去。

一直待在屋外的蘇木瑤和魏離也聽到這個動靜,幾人面面相觑,不知發生了什麽。

頃刻間,村子裏硝煙彌漫,濃霧重重,連空氣都是渾濁的。混亂的村民們在濃煙中失聲大喊,四處逃竄。

“救命啊!天師救命!那些羅剎又來了!羅剎吃人啦!”

“啊啊啊救命啊!我還不想死啊!”

“都怪那些外來人!是他們引來了吃人的惡鬼!殺了他們!快殺了他們!”

這些村民瘋了似的哭嚎,這時一個低沉磁性的聲音在濃煙中悠悠響起。

“諸位放心,在下不是羅剎,更不是什麽吃人的惡鬼。”

“在下是來為諸位清除惡鬼的。”

話音落下,一名身形颀長的男子從霧中緩緩走出。

他穿着一身繁複華貴的玄色錦服,腰間環佩玎珰,通身的貴氣與這個貧窮落後的村子格格不入。

“……這不是司樞嗎?”眼尖的蘇木瑤隔着老遠便認了出來。她震驚地睜大雙眼,脫口而出道,“他沒死?”

白稚沒有出聲,但掩在黑夜中的神色卻不太好。

她沒想到當初司樞傷成那樣居然還能活下來,更沒想到他居然會找到這裏來。

剛才那一聲巨響,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爆炸的聲音。

看來這次司樞是有備而來。

白稚想起他的目标是季月,下意識想要将季月藏到身後。

然而季月已經看到了站在村口的司樞。

“這個廢物……”他有些興奮地望着司樞的身影,低聲道,“居然還沒死啊。”

白稚能夠聽出他聲音裏的雀躍與嗜血,就像饑餓的野獸發現了肥美的獵物。

很顯然,司樞的出現引起了他體內沉寂已久的暴戾因子。

白稚立即按住他的手:“季月,先別過去。”

季月沒有動,但眼裏仍然閃爍着殘忍嗜血的光。

村民們聽到司樞說的那番話,一個個都停止了逃跑。他們像見到救命稻草似的,激動地沖到司樞面前尋求他的幫助。

“這位公子……不是,大人!您是特地來清除惡鬼的嗎?”

“大人,您的意思是我們村裏就有羅剎?!”

“是不是那幾個外來人和魏離!一定是他們!”

“大人您一定要救救我們哪,否則我們今夜就要死在那些惡鬼的手裏了……”

村民們抱大腿的抱大腿,拽胳膊的拽胳膊,就差沒跪下來給司樞磕頭了。司樞看着這些不住嚎哭的村民,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

“諸位放心,在下也是聽聞這裏有羅剎肆虐,因此才特地趕來讨伐它們,為民除害。”

司樞舉止優雅,一言一行都令村民心生好感。

“太好了!天師護佑,我們村子終于有救了!”

司樞聞言神色不變。面對村民們殷切的目光,他不疾不徐地将視線投向村子深處,嘴角微微勾起。

“那麽,請問。那些外來人,他們現在何處呢?”

***

白稚一行人站在魏離的木屋前,凝重地看着司樞在那些村民的指引下漸漸走近。

雖然蘇木瑤聽不到他們的對話,但她和季月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司樞既然敢信誓旦旦地說他們是羅剎,想必一定是握住了什麽把柄。

他們必須萬分小心。

“小白……你不是說司樞已經死了嗎?”蘇木瑤一臉驚奇。

白稚扭過頭,發現除了蘇木瑤,還有姜霰雪和唐映,他們全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這次真的不好糊弄了。

她點點頭,神色不變:“對,我親眼看見他被羅剎咬斷四肢,連脖子都斷了。”

“那他怎麽毫發無傷……”蘇木瑤問着問着聲音便低了下去。

因為司樞已經來到了他們的面前。

“蘇公子,姜公子,好久不見。”司樞微微一笑,而後目光微移,落到白稚的臉上。

“……白稚姑娘也是,好久不見。”

白稚神色冰冷,沒有回應他。

季月嗤笑一聲,司樞的身體随之微微一頓。

那是他的本能在恐懼着。

“大人,就是他們,他們就是那些可惡的外來人,是吃人的惡鬼!”

一旁的村民氣急敗壞地指着白稚等人,恨不得現在就沖上去将他們一網打盡。

“原來如此,沒想到他們說的羅剎居然會是你們。”

司樞狀似困擾地皺起眉頭,緩聲道:“姜公子,你們這裏應該沒有羅剎吧?”

姜霰雪臉色不善:“當然沒有。”

唐映眸色沉沉,沒有出聲。

“我也相信沒有,畢竟羅剎和人類的樣貌差了那麽多,是個人都能分辨出來。”

司樞說到這裏故意停頓了一下,環視一周。

所有人的臉上都是理所當然的表情,包括季月也是。除了白稚和唐映。

他眼眸微轉,倏地輕笑一聲。

看來這兩人都知道季月的秘密啊。

“不過為了讓大家放心,在下認為——”

司樞忽然抽出腰間軟劍,只見一道銀光閃過,站在他身旁的村民突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還是檢驗一下為好。”

滾熱的鮮血瞬間飛濺過來,白稚見狀連忙将季月一把推到後面,但即使如此,季月的身上還是沾上了些許血跡。

季月蹙眉低頭看了一眼,表情頗為厭惡。

司樞有些驚訝。

沒想到季月居然會對人血無動于衷,這倒是他沒有料到的。

畢竟連他都開始蠢蠢欲動,想要大快朵頤了呢。

“司樞,你居然敢殺人?!”蘇木瑤和唐映當場驚呆,短暫的震驚後,他們立刻回過神來,拔劍便要揮向司樞。

“諸位莫急,這只是檢驗羅剎是否存在你們之中的必要手段之一。”

司樞輕松地躲開了二人的攻擊,目光依舊在白稚和季月的臉上細細審視。

很快,就讓他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

那個叫白稚的小姑娘,似乎在極力克制着什麽啊。

難道……

司樞突然想到了什麽,雙眼驀地一亮。

“難道此行還有意外之喜?”

他不再浪費時間與蘇木瑤二人周旋,一個閃身便落到了白稚的身前。

白稚之前身上濺了大量的鮮血,此時正在努力壓抑暴漲的食欲。誰料司樞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她來不及躲閃,立即擡腿對準司樞的膝蓋橫掃過去。

“小姑娘,太慢了。”

司樞低笑一聲,擡手便接下了白稚的攻擊。

站在後方季月神色一陰,正要上前,一支利箭忽然擦着他的側臉飛了出去——

“你的對手是我。”

一道冰冷冷的聲音響起,季月循着聲音望過去,發現不知何時,身側不遠處竟然悄無聲息地站了一名白衣女子。

她的眉目如畫,沉沉雙眸如冰霜般寒冷,正是那日坐在青鳥之上的絕色女子。

她舉起弓箭,又是幾支利箭嗖嗖連發。每一支箭羽都裹挾着勢不可擋的威力,其中透出的殺氣森冷而霸道,不禁令人遍體生寒!

姜霰雪見勢不妙,也立刻加入季月這邊,利落地揮砍不斷向他們飛來的箭支。

然而只是這短短一瞬,已經足夠司樞得手。

在一片混戰與村民的尖叫聲中,白稚那邊突然傳出了一聲壓抑的悶哼。

混亂的衆人随即望了過去。

只見白稚正半跪在草叢裏,按在地上的手掌流出汩汩鮮血。

“這可真是……”站在她面前的司樞突然發出一聲欣喜的笑聲,“太棒了。”

黑夜下的少女緩緩擡起臉,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男子。

她的肌膚薄如蟬翼,其下的暗藍血絡隐隐泛着幽光。流血的手掌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化成猙獰的獸爪,一雙金色豎瞳在月色中閃着森嚴的冷光。

“……白稚。”姜霰雪愣愣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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