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夢醒時分

安慰了張霧斂三兩句之後,酹月就讓她回去休息了。

“斂斂你也受了傷,趕快回屋休息吧。”少女摸了摸她的臉,“別多想,好好睡一覺,師姐一直陪着你呢。”

雖說回到了屋裏,張霧斂卻還是有點兒坐立不安。

這怎麽放得下心睡覺啦!

對着桌子坐了大半天。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又傳來了些許動靜。

季青林陰郁地抹了把臉,肩上披着一襲的燈光,明顯是剛從屋外趕回來的,身上還泛着點兒武泗城的牡丹花香,少年目光一掃,冷聲問:“張霧斂呢。”

木……木!

張霧斂猶豫了兩下,立刻推開了門,正好就和門外的少年目光撞了個正着。

在外奔波了幾乎一天一夜,季青林的臉色格外蒼白。

張霧斂忍不住一個哆嗦,老實說,有點兒害怕。

剛剛太愧疚了,反倒把木木忘記了。

但季青林只是看了她一眼,預料中的嘲諷并沒兜頭襲來,少年移開了視線,抛下了一句話,什麽也沒多說。

“回來了?”

“好好休息。”

倒不是季青林這個時候不氣的,坦白說,他這個時候鼻子都快氣歪了,咬死張霧斂的心都有了,但一看到張霧斂這一身血污,季青林卻突然冷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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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畢竟他和張霧斂的年齡差距擺在這兒,她又是個傻的,他能指望她有什麽出息,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和她置氣。

木木沒和她計較,張霧斂松了口氣,卻沒忘記之前那個魔修,着急道:“木木!那個魔修。”

“我知道。”季青林面色陰沉地打斷了她。

楚玉榮對他一直有些執念,季青林不懷疑楚玉榮對他的忠心。但他,确實是個自以為是,感動了自己的玩意兒。

少年慢慢地想,确實是他太放縱楚玉榮了。

但他現在……想到自己目前這幅身體狀況,季青林臉色有點兒難堪,這身體不比從前,稍微動兩下就得喘,故而他重生之後,只能另辟蹊徑用毒,但用毒如何比得上之前往來于千軍萬馬之中而面色不改的天晏魔君。

越想越臉色越沉,季青林冷冷地帶上了門,轉身就走。

張霧斂追了出去,愣愣地問:“你……你去哪兒?”

“不關你事。”季青林沉着臉,“張霧斂,你管好你自己。”

張霧斂更急了:“木木,你……你別和他正面起沖突啊。”

那魔修根本不聽季青林的話,她擔心季青林出事。

季青林有點兒不耐煩了,“張霧斂你是不是傻?”

他這個活了幾百歲的老妖精需要她這個小年輕來教育?

結果一擡眼,清楚地看見了張霧斂眼圈頓時紅了:“我……我只是擔心你。”

她再也不自大了。張霧斂痛苦地想,她再也……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一個朋友了。

見多了張霧斂興高采烈的模樣,如今見到她這幅樣子,季青林一愣,臉色稍微緩和了兩分:“知道了。”

“行了,你好好休息。”

“那……那我回去了。”張霧斂依依不舍道:“木木,你小心一點兒。”

“我知道。”

“那……晚安?”

季青林忍了又忍,耐着性子回複了句:“晚安。”

接下來這兩天,季青林不知道忙了什麽去了,一直見不到人影。

或許是去處理那個魔修了吧。

而張霧斂天天都往鄭弈然的住處跑,忙前忙後地照顧,只是雲祭火在埋葬了自己這些師弟師妹之後,還是不願意和她說話,但張霧斂她看到,少年經常一個人沉默地坐在屋裏,看着桌上那把重劍,眼裏倒映出冷冽的光,眼神冷淡又好似懊惱和痛恨。

他沒能保護自己的同門師妹。

少年終于被現實壓彎了脊梁。

張霧斂有些擔心,卻不敢去打攪。

還是讓雲祭火自己安靜地多待一會兒吧。

本來以為事情到這兒就告一段落了,只是她做夢也沒想到,接下來的一切卻還是按照原著劇情的軌跡呼嘯而去。

某天,她剛從鄭弈然屋裏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廊下對峙着的季青林和雲祭火。

季青林被雙目通紅的雲祭火一把摁到在牆上,劍鋒正對脖頸。

“人呢。”雲祭火披散着長發,面無表情地逼問,“季青林,人呢?”

季青林的臉色也很冷,由于身體病弱,少年咳嗽了兩聲,這才冷冷道:“怎麽?廢物不甘心了?”

張霧斂大腦“轟”地一聲炸了。

“你們……你們等一等!”

“這不關木木的事啊!”

她一開口,兩個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臉上。

這還是這幾天來,雲祭火第一次正眼看她。

張霧斂愣愣地看着雲祭火。

廊前的桃花火紅又招搖。

少年那漂亮的烏發根本沒有束起,就這麽披散在頰側,白玉新雪似的臉映着火紅的桃花,驚心動魄的豔,少年眼裏迸射出令人觸目驚心的冷光和傲慢。

“張霧斂,”雲祭火垂下眼,握劍的手緊了緊,“滾。”

她……她再也不要失去任何一個朋友了。

就算被罵“滾”,她也要解釋清楚!

“雲祭火!”張霧斂氣得面色通紅,“你能不能冷靜一下!”

“我說了,這事和木木無關,這都是那混賬自作主張!”

但雲祭火根本不聽她解釋,不過或許是因為被人打斷了的緣故,雲祭火也沒再繼續,只是看了一眼季青林,直起身,收起了劍。

劍意一振,廊下的桃花撲簌簌地落滿了衣擺,黃的,紅的,豔麗如火。

“別讓我看見你。”雲祭火目光冷淡而疏離,終于顯露出幾分大衍皇朝皇子的高高在上與生殺予奪的傲慢。

“否則我會殺了你。”

季青林也直起身,臉色雖然蒼白,卻壓根沒被雲祭火給威脅到,目光宛如在看一具冰冷的屍體。

他活了幾百年,被那些正道長老不知道威脅了多少次,面前這少年的威脅,在季青林眼中,着實有點兒可笑和不夠看。

“前提是你殺得了我,雲道友。”

這一句無疑于直接戳中了雲祭火的隐痛。

少年攥緊了手,額角青筋暴起,忍耐了半天,這才擡眼:“我會。”

雲祭火平靜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像是在說一件和他毫不相幹的事,不躲也不避地直視着季青林:“哪怕我死,也會拉着你一塊兒下地獄。”

雲祭火拔起重劍,轉身就走,張霧斂立刻拔步追了上去。

“雲祭火!你等等我!”

雖然養了兩天傷,但她還不能做大幅度的運動,這一跑,牽動傷口,張霧斂疼得喘了口粗氣,冷汗涔涔。

雲祭火腳步微微一頓,面皮不自覺地狠狠抽動了一下。

理智告訴他,或許他并不應該遷怒張霧斂,這其實與張霧斂沒多少幹系,但他現在确實不想看到她,不論如何,哪怕她到死,他也不會喜歡上她。

雲祭火這一停頓,張霧斂終于追了上去,趕緊一把攥緊了少年的手腕。

雲祭火的手冰得張霧斂心頭忍不住一跳。

“雲祭火,這都是那混賬自作主張,這和木木無關。”

“我知道你恨。”說着說着,張霧斂眼眶不自覺又紅了。

好……好丢臉,她本來不想哭的。

“你……你冷靜一下好不好,別遷怒木木。”張霧斂努力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你們都是我的朋友,我真的不想失去你們。”

雲祭火看了她一眼。

張霧斂緊張到心都快要跳出喉嚨口了。

好像察覺到了她的緊張,系統提示音接二連三地響起。

叮咚——

【雲祭火好感度+100,當前好感度80】

張霧斂懵了半秒。

怎麽……怎麽加好感度了?

突然錯愕的發現,雲祭火的好感度,在發生了那件事之後,和之前一樣,并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這個認知,讓張霧斂心髒一陣狂跳,緊跟着又一陣驟縮,眼前一片眩暈。

他……他不讨厭她嗎?沒恨她嗎?

然而,就在下一秒,系統提示音又跟着響起。

叮咚——

【雲祭火好感度+100,當前好感度180】

叮咚——

【雲祭火好感度-300,當前好感度-120】

叮咚——

【雲祭火好感度-300,當前好感度-420】

【雲祭火好感度+100,當前好感度-320】

……

在這好似沒有盡頭的加加減減之下,最終。

系統提示音最後響了一聲。

【雲祭火好感度-10,當前好感度0】

數值穩定在了“0”這個數字上。

這是個十分微妙的數字,沒有愛,也沒有恨。

柳軟桃花淺,柳樹新發柳黃,身姿宛若面前纖瘦而又挺拔的少年。

少年新雪般的臉上疏離冷淡,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着個陌生人。

他垂下烏黑的眼睫,那黑色的指套觸碰上她的肌膚,張霧斂一個激靈。

雲祭火平靜又強硬地一根一根地掰開了她的手。

“張霧斂,走吧。”

剎那間,張霧斂呼吸都跟着急促了幾分,臉色瞬間蒼白了下來。

只能眼睜睜少年袍角在半空中揚起了一條漂亮的弧度,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張霧斂木木地看着雲祭火遠去的背影,眼眶又酸又澀,心裏慢慢地想。

她真糟糕,太糟糕了,總是把事情搞得一團亂。

明明之前她還在這條走廊上踩着雲祭火的影子,喊他祭火哥哥呢,怎麽,怎麽會這樣呢。

可就算這樣,她也不想放棄,她絕對不能讓雲祭火和木木走上原著注定的道路了。

于是,張霧斂擦擦眼淚,折返了回去,去找季青林。

自從張霧斂去追雲祭火之後,少年一直守在原地就沒離開過。

一見到張霧斂,季青林氣結,氣得蒼白的面色在一瞬間都蹿紅了:“你行啊,張霧斂,你還知道回來?”

“我……我想和雲祭火解釋的。”張霧斂張張嘴,失落地垂下了頭。

季青林氣急敗壞,忍無可忍地像是想要噴她,張嘴的一剎那又沒能發作成功。

他心裏也沒好氣,季青林木然地想,怎麽碰上張霧斂他這魔君的威嚴就一秒破功了。

但目光觸及到張霧斂微紅的眼眶,下一秒,季青林稍微緩和的臉色驟然又冷了下來。

想都不用想,這就是那黃袍小子幹的。

季青林的反應似乎比雲祭火還冷淡:“在你眼裏,雲祭火就這麽重要?”

張霧斂擡起眼,一字一頓,誠懇地說:“你們都是我的朋友。”

朋友。

這兩個字幾乎刺痛了季青林。

說好的朋友,如今偏偏又多出個雲祭火。

在她眼裏,雲祭火更重要,所以她會下意識地,第一個去追雲祭火。

這種隐隐之中被比較,被抛下的感覺讓季青林一陣難堪。

想着想着,季青林又笑了,眼含嘲弄:“張霧斂你到底有幾個朋友?”

“是不是誰都能當你朋友。”

季青林他也惱了。

這幾百年來只有別人供着他的份,從來就沒有被人如此接二連三地冒犯過,尤其是雲祭火。

季青林的想法也很簡單,憑什麽他要忍讓他,冒犯他的人,殺了就好了,魔君的威嚴,容不得其他人挑釁。

他會親自去殺了楚玉榮,如果那黃衣的小子膽敢再冒犯他,他也會毫不留情地殺了他。

他根本不需要朋友這玩意兒。

經歷過生死一線之後,張霧斂清楚地意識到剛剛季青林微沉的眼裏是淡淡的戾氣和殺意。

“木木……”

張霧斂往前多邁了一步,想解釋什麽,話到嘴邊又成了零星的,幹巴巴的兩句話:“木木求求你,你別生氣。”

或許是因為活了幾百年,活得太無聊了,他才會給張霧斂放肆的機會。

而現在,魔君的那點兒淺薄的感情終于收回了。

“你朋友這麽多,也不差我一個。”季青林平靜地收回視線:“張霧斂,從此之後,我們橋歸橋,路過路,你的事我不插手,我的事你也別插手。”

“如果你執意要插手我的事。”季青林淡淡道:“我也會殺了你。”

是。

張霧斂對他而言,根本算不上什麽特殊的存在。

張霧斂她就像閑暇時候,養的一只狗。

這狗親人,總是黏上來,哪怕被人冷着臉,她也會拼命地圍着人轉圈搖尾巴,努力蹦起來舔人一臉口水。

他不介意保護她,也不介意逗逗她。

他一時興起,或許不介意和她做什麽朋友,但現在他沒興趣了。

季青林是認真的。

張霧斂懵了,好像被人敲了一悶棍,又麻又木,只是睜大了眼:“我們……我們不是朋友嗎?”

季青林看着她的眼神像在看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少年忍無可忍地想罵幾句,最後又憋了回去,冷淡道:“只是你以為。”

只是張霧斂以為,她在他眼裏是特殊的。

其實她在他眼裏,分文不值。

就算在這兒殺了她,不,就算殺了酹月,他眼睛也不會多眨一下。

而張霧斂在他心中的地位,遠在酹月之下。

置身在季青林的視線之下,張霧斂猶如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默默地抿緊了唇。

之前,她以為她有好多朋友,好多好多朋友!

雲祭火是她喜歡的人。

木木,月師姐,薄師兄,羲和,蘇師兄,都是她最好的朋友。

她還有帥老頭師父,還有愛護她的渡霄宗的師兄師姐。

她最喜歡大家了!除了雲祭火不喜歡她,她這個瑪麗蘇的生涯十分完美!每天都高高興興,興高采烈的,但在恭華宗弟子死之後,這一切和諧的假象好像被打破了,現實終于在她面前露出了猙獰的爪牙。

這一切,好像只有她一個人在一廂情願而已。

自己一廂情願地貼上了季青林,自己一廂情願的貼上了雲祭火,不顧自己的行為會給別人帶來多大的困擾。

所以說舔狗不得House嘛,倒貼上來的難怪別人不重視,現在別人煩了也很正常。

走在回去的路上,張霧斂攥緊了衣擺,自我安慰道。

這……這很正常。是她她也會煩啦。

就像她之前想過的那些古早虐文一樣啦。她不離不棄地陪伴他們,默默奉獻,終于感化了季青林和雲祭火,等到失去她,他們才覺得好像心裏缺了一塊兒什麽東西,空落落的,追悔莫及。

對,就是這樣沒錯!

木木和雲祭火到頭來一定會後悔的!說不定那時候她就會凄美地一笑,說着沒關系我不怪你們。

剛剛為了追雲祭火和季青林,傷口又崩裂了。

但她不能哭。

她不哭。

張霧斂顫着聲嗚咽了兩下,又眨眨眼,努力把眼淚憋了回去。

她……她一定會救下木木和雲祭火的,絕對不會讓他們走上原著那條路。

現在他們兩個只是一時想不開,再過兩天,就一定會冷靜下來的。

這麽安慰着自己,張霧斂又走了半截,正好在半道上撞見了葉羲和。

是羲和!!

張霧斂眼睛頓時一亮,想也沒想,噔噔瞪地沖上前。

卻在即将靠近的下一秒,又莫名地感覺到了一陣畏懼,偷偷縮回了腳步。

結果慢了一步,少女已經看到了她,也沖她走了過來。

張霧斂咽了口唾沫,心跳如擂,惴惴不安地問道:“羲……羲和,我們是好朋友對吧。”

“你在想什麽啊?”葉羲和皺着眉一臉嫌棄,“張霧斂你又傻了?”

“我們是好朋友是不是。”張霧斂固執地問。

葉羲和不耐煩地漲紅了臉,啧了一聲,“煩死了,誰和你是好朋友啊。”

“诶你別哭啊,你怎麽哭啦?”

張霧斂一哭,葉羲和心裏立刻就慌了,結結巴巴道:“怎麽說呢……本大小姐沒什麽朋友,你勉勉強強算一個。”

“我們……”葉羲和紅着臉超大聲道:“我們當然是朋友啦。”

聽到葉羲和的話,張霧斂心頭驀地一暖,頓時又好像懷裏擁着一顆小太陽一樣,又重新振作了起來!

“是!我們是好朋友!”張霧斂驕傲挺胸,一把抱住了葉羲和,給了少女一個熊抱,像是比賽誰聲音更大一樣,也超大聲道:“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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