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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唯第一次不能以從容的态度來面對這份感情，他已經被吸引住自動投身于這個漩渦，除了一起熱烈的交纏，已別無選擇。

“林師兄，我明天……還能再去找你嗎？”

“嗯，可以啊。”林唯笑，“小安你是不是該改個稱呼了？”

“改……改成什麽呢？”

“你想叫我什麽？”

林安想了想，似乎想到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臉唰的緋紅起來，語氣弱下來，“我也不知道……”

“跟阿署一起叫阿唯吧。”

“好！”

兩人絮絮的聊了一個多小時，話題廣泛，從興趣愛好到身邊的事情，合拍的簡直毫無縫隙一般。誰都不舍得挂掉電話，最後林唯看時間實在是太晚，終于先道了晚安。挂下電話那一刻還是不舍的，內心纏綿又甜蜜，他回味了一刻，才起身回到病房。

外婆已經熟睡，興許是腿上痛楚，即使是睡着了，眉頭還是深深的皺着。他輕聲去衛生間洗漱了，然後關了燈，和衣躺在另外一張床上。躺在床上還是睡不着，他玩了會手機，看時間已經到了十二點才關了，閉上眼準備入睡。

這時候耳邊傳來呓語，是鄰床的外婆發出來的。那個名字太過熟悉，即使不需要他努力分辨，也能聽的出來外婆是在叫“小茹”。

那是外婆唯一的女兒的名字，也是林唯的媽媽。

愉悅輕松的心情散去，沉澱在心底最深處的記性噴湧而來，林唯在安靜黑暗的病房內，克制的拽緊了雙拳，卻仍然抵擋不住雙眼和胸腔裏逐漸彌漫的恨意。眼前似乎開滿了大片大片的血花，那些血流淌過他的經脈，燃燒起灼人的熱度。

未曾親眼見過的畫面卻像刻在腦海中一樣自動播放，溫婉女人滿臉的淚水，從十八層樓上毅然跳下去的決絕，落地時迸濺的血滴。

每一個畫面都讓他心底的恨意更甚，卻無從宣洩。

林唯是由外公外婆帶大的。他其實有爸爸，也有爺爺奶奶，他們很有錢，非常非常有錢，住在一幢很大的別墅裏，別墅裏有管家，有司機，有花匠，有廚師，還有非常大的花園，游泳池。外婆家卻只有外公和外婆，住的也是單位分的兩室一廳的老房子，家具都是半新不舊的。

他小時候回過幾次大別墅的家裏，那時候還小，對着什麽都新奇，而且那裏還有漂亮的衣服和好吃的蛋糕，還有各種玩具，對他來說就像一個夢幻中的城堡一樣。回到外婆家時落差很大，他甚至很不樂意。

那時候外婆看着他，眼中都是悲傷，看着看着就落下淚來。林唯慌了神，連忙去幫她擦眼淚，“外婆，我以後不去了，新玩具我也不要了，您別哭。”

外婆抱着他哭，許久嘆了口氣，“唯唯，那地方看着光鮮，卻是吃人不吐骨頭的。”

林唯還小，不懂為什麽城堡能吃人。晚上外婆抱着他哄他入睡，拍着他的背輕輕的唱世上只有媽媽好，林唯問：“外婆，我的媽媽呢？”外婆看着他不答話，眼裏都是怔忡。

“為什麽別的小朋友都有媽媽，我沒有呢？”小林唯撅起了嘴，“上幼兒園其他小朋友都是媽媽來接送的呢。”

“唯唯不喜歡外婆接送嗎？”

小林唯搖搖頭，連忙用雙手勾住外婆的脖子撒嬌，“我喜歡外婆，可是我也想有媽媽。我的媽媽去哪裏了呢？她為什麽不來看我呀？爸爸每年都會來看我呢。”

外婆臉色一變，瞬間像老了十歲，她用手掌摩挲着林唯頭頂的發，嘆了口氣，“我們唯唯也是有媽媽的。”

小林唯眼睛一亮，“真的嗎？”

“真的，只是……她去了很遠的地方，要很久、很久以後，唯唯才能看到她。”

“為什麽要那麽久呢？她不知道唯唯想她嗎？”小林唯想不通，他覺得可能是自己做的不夠好，媽媽才不來看他。擡起頭的時候，他才看到外婆又掉了很多眼淚豆子，那些滾燙的液體有的鑽進了他的衣服裏，落在細嫩的皮膚上。

他還不懂悲傷，卻被情緒感染的也哭了。

再大一點，他從外婆衣櫃的夾層裏，翻出了一本相冊。打開後一張溫婉美麗的臉龐出現在他眼前，仔細看過之後發現眼睛跟他很像，鼻子跟他很像，嘴巴也跟他很像。他知道，照片裏的女人應該就是他的媽媽。

相冊裏全部是他媽媽的照片，從0歲到成年後的都有，有的是單人照，有的是跟外公外婆一起的合照，還有好多張，是女人抱着一個小嬰兒的照片，各種角度的親吻逗弄的場景。這時候的女人不如之前的青春洋溢，穿着也不時髦，臉上一點化妝的痕跡也沒有，身材也還是有些豐盈的，但是卻比任何時候都美，她神色上對小嬰兒的喜愛和關注，鏡頭都捕捉到并拍了下來。

林唯看完後，心裏喜滋滋的，原來他真的是有媽媽的，而且媽媽看起來也很愛他，只是後來她去哪裏了呢？

把相冊放回去的時候他看到夾層那裏還有好幾張折疊起來的報紙，好奇為什麽外婆他們把普通的報紙藏的這麽深，拿起來翻了翻之後便愣住了。

上面有一版面刊登着盛科集團林夫人自殺墜樓的消息。文章上說林賢在愛妻孕期內出軌，小三懷孕找上門，導致林夫人産子剛滿百日便決絕的從十八樓跳下當場身亡。報紙上還有三張照片，一張林賢和陳茹的結婚照，一張是小三的大頭像，還有一張則模糊了許多，是一個女人俯趴在地，四肢以一種扭曲的姿勢彎折，她的身下，是大片暗紅的血跡。

林唯想到這是他的媽媽身亡後的照片，一時間呼吸急促，竟是喘不過氣來。他渾身冰涼，跌坐在地，目光再次把那版新聞從頭到尾一字一字看了一遍。每看一個字，心頭就似被刮了一刀一般，到最後他盯着那三張照片，胸腔在劇烈的震動，喉嚨發幹，眼淚卻掉不下來。

我原來也是有媽媽的。

他想。

只是我媽媽被人給害死了。

她不來看我，不是她不想看，而是她看不到了。

婚紗照上媽媽甜蜜的笑臉和旁邊匍匐在地上慘烈的模樣，是一種最不相容的對比，也像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恨意在他心底的土壤紮了根，他冷靜的把報紙和相冊都拿到屋外，等着外公外婆回來，聽他們告訴他一個确切的經過和答案。

事情的原委和報紙上報道的相差不大，林賢和陳茹是自由戀愛，兩人聯手創業，把公司發展的更上了一個層次。陳茹懷孕後，林賢和秘書出軌，在林唯三個多月時，秘書拿兩人床照和懷孕檢測結果擺在陳茹面前想要上位，陳茹傷心欲絕，爬上頂樓一躍而下。

林賢在這之後，拿了筆錢給秘書打胎然後跟她斷了聯系，還去結了紮，保證了自己以後只有林唯一個兒子，財産也只會傳給林唯。外公外婆痛失愛女，對錢財并不放在心上，唯一的要求便是由他們來撫養林唯，林家爺爺奶奶不同意，林賢卻意外的答應了。

外婆摟着他哭着說完一切，林唯沒哭，他還在想着照片中的媽媽，笑着的媽媽，溫柔的媽媽，親吻着他的媽媽。不甘和痛苦夾雜着澆灌他心底的恨，他恨林賢，也恨那個叫林慧的小三。

這種恨組成了他另外的一面，面對不相幹的人的時候的溫柔，也不影響面對林賢的憎惡。從那以後他再沒叫過那人一聲爸爸，面對時只叫他林先生，那人第一次聽到這個稱呼的時候，愣了許久，眼裏的光一點一點的暗下去，顯出悲傷來。

林唯只覺得快意，缺失的母愛讓他極度渴望，這種渴望無藥可解，因為他的媽媽再不會出現在這世上，所以他只有恨讓他媽媽消失的人。

回憶像針，針尖細而小，卻紮在哪裏都疼。林唯沒有很深很深的愛過人，不能體會媽媽決定跳下去時，是帶着深深的絕望，還是一時的沖動。摯愛對他來說還太遠，現在對林安的感情還遠遠達不到，所以理解不了那種失去就活不下去的感情。

他也懊惱自己存在的影響力太小，化解不了媽媽那時候的悲傷，讓她毅然決然的抛下一切，選擇死亡。

一整夜在渾渾噩噩的設想和夢境中度過，但與以往又有些不一樣，以往全面的黑，現在卻有一抹彩色點綴在其中。

林安興奮的幾乎一夜未睡，天才蒙蒙亮，他就從床上爬起來了。洗漱後進廚房熬粥煲湯，忙的不亦樂乎。他自小就是自己下廚，廚藝尚可，煲出的粥香糯，讓人看了便很有食欲。他将粥和湯分別裝入食盒，鎖門下樓騎了自行車往醫院趕。

到了醫院時時間才剛過七點，他上了樓，有些猶豫要不要這麽早打電話給林唯，磨磨蹭蹭的走到病房前，發現房門是打開的，不禁松了口氣。

林唯沒有在裏面，他外婆和外公卻在，兩個老人正在吃早餐。外婆看到他，愣了一下，很快露出笑臉來，“小安，這麽早就來了？”

林安臉紅紅的點點頭，“外婆早上好。這是外公吧？您好。”

外公有些驚訝，外婆介紹說這是唯唯的同學，他才點頭回應。外婆看到他手上的食盒，笑問：“又送了什麽好吃的來了？”

“我煲了一點粥和湯，外婆您嘗嘗。”

“不用了，你拿去跟唯唯一起吃吧，我剛好吃飽了。”外婆用紙巾擦擦嘴角，“唯唯去後面公園跑步去了，應該等下就回來了，你坐着等等吧。”

外公拿了一張椅子放在他面前，林安道了謝，有些拘束的坐下了。林唯外公不太愛說話，臉上也沒什麽笑容，林安便有些發憷，以為自己不讨人喜歡。外婆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微笑說：“你別怕，他外公是這個性子，不愛說話不愛笑，并不是針對你。”她嘆了口氣，“特別是我們的女兒去世之後，他就更加不愛說話了，除了對唯唯還溫和些。”

外公冷了臉，“好端端的提這個做什麽？”

外婆苦笑一聲，語氣傷感，“我想我女兒，也不能提麽？”她眼角閃着淚花，伸手抹了，又勉強露出一絲笑容來，“抱歉小安，讓你見笑了。唉，人老了就容易想起往事，我們家唯唯也是個可憐的，從小就沒有媽媽，小時候他還老鬧着要找媽媽呢，哭的可傷心了。”

林安睜大眼，聽到這些話，想到那麽溫柔的林師兄居然也有這麽難過的經歷，心下不禁酸楚。病房內一陣沉默，許久外婆調整好情緒，又笑了，“小安，看你的臉真看不出是已經上大學的孩子了，以為要比唯唯小好幾歲呢，結果才小一歲，你是幾月份出生的？”

“四月份。”

外婆“唔”了一聲，“那就小了還不夠一歲呢，唯唯是六月底生的。”她渾濁的眼睛裏顯得迷茫，不知道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