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學校門口不遠處就是小吃一條街，穿過去是一條商業街，再走過去，是一片靜谧的公園。天氣寒冷，散步玩鬧的人早已離去，公園裏只剩下三三兩兩的人。林安尋了一張長椅坐下，輕輕呼了口氣，擡起頭，天空竟挂着一彎月亮，朦胧的像是披了一層輕紗。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他突然想起了這句詩，在心底裏念了一遍又覺得好笑，林唯待在地球的另一端，兩地有時差，他那邊現在肯定是看不到月亮的。

口袋裏的錢不多，連要去開個小旅館都夠嗆，時間也太晚，雖然還有幾份兼職的錢還沒結，但也不好意思現在打電話過去催促。林安有些慶幸自己穿的還算多，就算在這椅子上捱一夜，也不算什麽難事。就是想到今後的去處，心裏又為難起來。

宿舍肯定是住不下去了，但是現在租房也沒有那麽多錢，能求助的人似乎只有李思飛一個。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打電話過去。

從跟林唯分開之後他就害怕再與人親近，總覺得自己只會給人帶去傷害，幸福快樂都只是暫時的假象，痛苦卻仿佛會與他存在到生命消逝的最後一刻。

跟媽媽一樣。

放棄了跟人求助的念頭，他決定明天去找一找看看有沒有人招晚上守夜的工作，就算只能睡幾個小時也沒關系，有個遮擋風雨的地方就可以了。

心情稍微松懈了一些，他把手放在口袋裏取暖。還不困，就一直看着月亮胡思亂想。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走到他面前，聲音低沉，“要不要去我的住處？”

是一個不認識的男人，年紀看着三十左右，穿着大衣，長的還蠻帥氣。林安不認識，不明白他的意思，搖搖頭。

男人掏出皮夾抽出十張百元鈔票，遞到他面前。

林安這才知道對方把自己當成賣的了，臉色冷下來，“我不是。”

“不是嗎？”男人不相信的樣子，聳了聳肩，也不強迫，轉身走了。

林安松了口氣，瞬間又覺得這幽暗的公園不安全，他起身找了個網吧過了一夜。第二天醒來覺得頭痛，估計是着涼感冒了，幸好也不嚴重。他跑了大半個城市問有沒有招守夜的，有幾個這種崗位要招人，但是看他年紀輕，身材又瘦弱，都婉轉拒絕了。他無奈的坐上公交車回校。

身體變得很沉重，連呼吸都是燙的，他知道自己發了高燒。挑了個站下車想找家藥店買盒退燒藥，剛下車腳下一個踉跄，差點摔倒在地，千鈞一發之際身體被人扶住了，李思飛焦急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林安？你怎麽了？”

林安反複燒了兩天，李思飛想送他去醫院，他拖着身體不願意去，李思飛沒有辦法，把人帶回自己家，安排到自己床上，然後打着涼水來用毛巾浸濕幫他敷額頭，基本上半個小時就要換一次，又買來酒精給他擦身體降溫。

林安一會冷一會熱，不停的冒虛汗，稍微有點精神的時候李思飛就把熬好的粥喂給他吃半碗，然後一步不離的守在他身邊。期間看林安做噩夢，張開嘴低低的叫“媽媽”，有時候似乎還會夢到另外一個人，他就咬緊了嘴唇，咬到嘴唇發白，也不溢出一個字來。

燒終于退了下去，而且沒有再反複。林安清醒過來，看到李思飛眼睛裏都是血絲，心裏感動，也只能跟他道謝。

李思飛放下心，微笑說：“你可吓死我了，好幾次我都要打120了，你輔導員還打電話來問了，我順便幫你請了三天假。”他遲疑了一下，“他說你是不是要搬出宿舍？林安，是有什麽難處嗎？”

林安氣息還是不穩，說話都沒什麽力氣，“嗯，跟舍友相處不太好。”

“那你搬來跟我一起住好麽？我這裏還有一間房，我等下就收拾出來。不上課的時候我們一起去打工，房租沒關系的，我一個人交都可以。”

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林安不再拒絕他的好意，“那怎麽行？我會承擔一半的。”

過後他從宿舍裏搬了出來，把行李都搬到了李思飛的住處。李思飛把隔壁的畫都收起來了，叫房東加了一張床。他非常高興，每天都是笑着的，在跟林安在一起時，性格愈發活潑，還非常喜歡撒嬌。林安其實也算是穩重的人，而且總覺得李思飛幫了自己一把，對他也非常好，做飯炒菜打掃衛生都默默的接過做了。

兩人閑暇時都在一起兼職，李思飛對管理錢很不在行，索性把賺來的錢都放在林安那裏，反正林安什麽都會買好，什麽都會準備好。他碰到同學的時候，也會拉着林安介紹說是自己的男朋友，第一次還擔心林安生氣，解釋說是學校有人追他他又不喜歡所以找個借口，看林安并不在意，他便理直氣壯起來，把這個借口一直用到底。

兩人雖然同吃同住，李思飛卻又覺得自己走不進林安的內心，他脾氣非常好，基本上沒有生過氣，但是有一種看起來對什麽都不在乎的感覺。

李思飛有一次問他，“你是不是心裏有喜歡的人啊？”

“沒有的。”林安是這樣回答的，他已經不配喜歡那個人了。

李思飛放下心來。

期間趙署給林安打過一次電話，說自己因為在實習所以知道消息知道的晚了，但是他一定會把散布照片的人揪住來的。

“不用了，沒什麽的，都過去了。”林安很平靜的回答，那件事現在對于他來說，确實是已經無關緊要了。

“你有什麽困難的話，就告訴我吧。”

林安想了想，回了一句“好的”，然後挂了電話。

大四的時候林安和李思飛都找了公司實習，工作多而工資少，等到實習期結束，已經到了畢業的日子。林安看着宏偉的校門，心下有些恍惚，想起第一次進這道校門時候的情景，那時候心裏是雀躍和滿懷希望的，因為能見到林唯。

而現在卻是滿心的平靜無波，沒有難過，也沒有欣喜，仿佛心湖已經成了一潭死水，碰到任何事情也激不起丁點漣漪。李思飛說他脾氣好，他覺得不是，其實只是自己已經沒有了什麽在乎的東西，所以放任和無所謂。

關于畢業後的去向他是想去隔壁三線城市，找個差不多的工作了此一生，李思飛卻想去A市。“已經有出版社邀請我去做美術編輯了，工資待遇福利都很好，我也很喜歡這份工作。”

林家的祖宅和總公司就設在A市，林安一輩子都不想踏入那個地方，他媽媽去世前也叫他不要去那裏。

他為難的看着李思飛。

“你為什麽不肯去呢？就算是你這個專業在那裏找工作也會比較方便啊？你在三線城市的工資只會是那裏的一半好麽？甚至可能才三分之一。”

林安抿着嘴唇，嘴上雖然沒答應，心裏已經有些妥協了。

李思飛抓着他的手臂輕搖，嘟着嘴，語氣軟軟的，“安安，我是真的很喜歡那份工作，我也想去大城市看看，打拼打拼。我們現在還有一些積蓄吧？我們到那裏去租個好點的房子，帶空調帶陽臺的，然後繼續一起生活好不好？”他說着說着眼裏已經蓄起了淚水，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林安嘆了口氣，沒有辦法回絕。

他是別人但凡對他好一分，他就會回報十分的性子，自然不可能抵擋的住李思飛的攻勢。只有之前一次，李思飛跟他說要真正的交往，他才認真的拒絕了。

那時候李思飛吐吐舌頭，“果然直男好難掰彎喔。”

林安沒有糾正他的說法，反正除了林唯，他也不覺得自己能再愛上別的男人或女人了。李思飛轉了轉眼珠，“安安，我也只是跟你開玩笑的，你不要怕了我而搬出去哦。”

林安摸了摸他的頭，“我不會的。”

去A市的行程訂好了時間，倆人把大部分家當賣了，只剩下簡便的行李。李思飛看到林安往密碼箱裏塞兩只毛絨兔子，奇怪的問，“這個也要帶嗎？明明有一只耳朵都破了，你還舍不得扔啊？”

“嗯，抱習慣了。”

“也不用抱兩只啊？之前叫你給我一只也不肯呢。”李思飛本意是随便埋怨一下，看到林安臉色怔了怔，身體都僵直了，才真的覺得奇怪起來。“不會是女孩子送的吧？”

“算是吧。”林安沒有否認，把東西一樣一樣收好，拉好拉鏈。

李思飛想到真的有個隐形的情敵，心賭的厲害，氣呼呼的坐在沙發上不動了。林安不解的看着他，“思飛，怎麽了？東西收好了嗎？”

“不收了，我不去了，你跟送你兔子的女孩子一起去吧。”李思飛撇着嘴，眼淚說下來就下來，瞬間就流滿一臉。

林安也不惱，李思飛這幾年經常跟他撒嬌鬧脾氣，他都習慣了。他默默的去把李思飛的行李整理好，遞張紙巾給他，聲音溫柔，“我們下樓去吃個飯，然後去火車站，好不好？”

李思飛想着到底還沒有把林安追到手，不能操之過急。有了臺階下，也不鬧了，接過紙巾悶悶的跟着他下樓。不多時他又挽着林安的手臂“咯咯”說笑起來，心情好的不得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