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小可憐兒

“阿嶼，對不起。”

“瞎說什麽呢？”葉嶼吓一跳，剛剛從他家裏回來的路上，謝時好像就有點悶悶的，靠在椅背上也不說話，葉嶼還以為他是沒怎麽睡醒，在車上補眠呢。

這冷不丁的來個對不起，可不把人吓死了要，葉嶼伸手把人摟過來，親親他耷拉着的小嘴，“怎麽了，早上不還高高興興的嗎？我惹你生氣了？”

“沒有。”謝時趕緊搖頭，不是因為葉嶼惹他生氣，而是因為葉嶼對他太好，葉嶼的家人也都對他很好，真正将他當做家中的一員來看待。

可是這一點他現在還遠遠做不到，他的家庭和葉嶼不同，葉嶼的父母都是十分開明的人，雖然一開始知道葉嶼性向的時候，他們也曾驚訝甚至是試圖糾正過。

但是他們很快便調整好自己的這種心态，因為他們知道，同性戀并非一種疾病，他們的兒子雖然與其他大部分人不同，但他并沒有什麽錯處，僅僅是不同而已。

對于這種不同，他們給予了最大程度的包容和理解。

可是他們家裏卻不一樣，謝時出生在一個小城鎮裏，小城裏的人更加熱情質樸，但是也更加執拗。

越是封閉和落戶的地方，人的觀念就越加難以改變。雖然現在年輕的一代人已經越來越多的理解他們這類人，但是老一輩的人，尤其是像他的家鄉一樣不怎麽發達的地方。

還有很多的人，執拗的認為這就是一種疾病，認為喜歡上和自己相同的同性，就是一件惡心的需要糾正和掩藏的事情。

正是因為如此，謝時直到現在，一直不敢告訴父母這件事情，只能每次和父母聊天的時候，偷偷的旁敲側擊，盡力向二老普及一些這方面的知識，然而收效也是甚微。

他們知道世界上有這麽一種人，但是他們始終覺得，這類人終究還是要結婚生子，才是正途。

謝時也不是沒想過幹脆一下子告訴父母算了，但是這樣只會讓事情更糟，他從小到大都是家裏的乖乖仔，連叛逆期也沒有過，最大的叛逆大概就是他的性向。

他也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怎麽樣才能既少讓父母傷心，又能讓他們接受。

“對不起，我現在還不能跟我爸媽出櫃。”櫃是肯定要出的，但還不是現在，至少要讓父母有個緩沖的過程，謝時湊上去在葉嶼臉上胡亂的親了親，“讓你受委屈了。”

葉嶼又是心疼，聽到他這句話，又是忍不住覺得有點好笑，故作嬌羞的把腦袋搭在他肩膀上，“那你以後可要對我好點。”

Advertisement

謝時十分認真的點頭，“我肯定會對你好的。”對你特別特別特別好。

“以後不許再看帥哥。”葉嶼趁勢追加道。

“我哪有？”謝時的思緒成功被他帶跑偏，臉色一紅。

哼哼，別以為他沒發現，他們家謝時還有點小顏控，遇見長的好看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他男神是顧閑，有名的古裝美男子，拍過的劇不多但部部都是經典，随便截一幀圖都可以當做海報封面，動圖更是美顏盛世，氣質卓絕。

謝時手機裏顧閑的截圖比葉嶼的照片還多，幸虧這人現在已經五十來歲了，不然葉嶼這醋且有的吃呢。

“放心吧。”葉嶼抱着謝時，親親他們家謝時寶貝的臉蛋，“我和你一起想辦法，爸媽總會同意的。”

“嗯。”爸媽可還沒同意你叫爸媽呢，謝時彎了彎嘴角，卻沒反駁他。

是啊，只要他和葉嶼感情堅定，爸媽總有一天會同意的，他們或許還是無法理解，但是他們很愛他，所以他們終有一天會同意的。

有葉嶼和他一起面對，前路似乎也不是那麽難了，雖然坎坷，但是又帶了點甜，謝時甜滋滋的心想，真好啊，能遇見阿嶼，實在是太太太太太好了。

……

吃了個定心丸，謝時終于安心的準備開始工作，恰同學少年真人秀已經全部錄制完了，柯朗給他接了一個新劇本，剛發到他手上。

這劇的導演是個新銳導演，現在還不算很有名氣，不過這本子卻是不錯，以柯朗的眼光來看，演好了一定能小爆一回。

現在電影圈的風氣就是砸錢請大牌明星，追求大投入大制作，但是反而在最最重要的劇本和演技上不用心，靠的就是粉絲經濟而已，幾年下來，能讓人滿意的作品實在寥寥無幾。

而這個劇本是個以民國時期為背景的故事，講的是梨園大師邱鴻風，正是紅遍一方之時，卻不幸遭同門暗害，從臺子上跌下來，命倒是撿回來一條，但是從此傷了腿，沒辦法再上臺表演了。

邱鴻風從小便習京劇，他愛唱戲，也以唱戲為生，如今受了傷，除了唱戲，他也沒什麽別的謀生手段，靠着從前的積蓄度日，又沒辦法再登上他最愛的戲臺子，性格一天比一天孤僻起來。

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一些老客人願意來聽他就這麽坐着簡簡單單的唱上一段，還有朋友前來探望，後來他的脾氣越來越差之後，院子裏就越發冷清寥寥了。

邱鴻風在這日複一日的自我折磨中，變得愈加暴躁，發火将院子砸了一通之後，終于打開門，決定招收弟子，不願自己的手藝就此失傳。

他只收了一個最有天分的弟子，叫做阿七的，邱鴻飛給他起名邱易雲，将一身本事傾囊相授。

小易雲從小跟在邱鴻飛身邊長大，和師父感情深厚，但是邱鴻飛性格孤僻又嚴苛，對小易雲要求十分高，不許他有半點差錯，做錯了動作，唱的不好便要受罰。

随着小易雲的漸漸長大，師徒二人也發生過争吵龃龉，但往往過不了半天，易雲便忍不住跑過來求和，他舍不得看師父背脊筆直的單薄背影，能感覺到師父其實也很難受。

除了一個教一個學之外，二人之間也偶有些溫暖互動，易雲還小的時候，邱鴻飛晚上帶着他在院子裏納涼，心情好的時候還給他講過故事，哼過小曲兒。

直到邱鴻飛過世後，已經長大的邱易雲回憶起這一幕，還是忍不住落淚。

邱易雲天分好，又有邱鴻飛教導管束，進步的非常快，到他十七八歲的時候，名氣甚至已經超過了當年的邱鴻飛。

可惜他和一心沉醉于戲劇的邱鴻飛不同，還是少年心性，有了名氣之後，心氣也高了，覺得自己已經是頂尖兒了，疏于練習，反而沉迷于聲色犬馬，唱戲的功夫是不進反退。

一開始邱鴻飛教育他的時候他還認真聽着，後來就有些不耐煩了，每每邱鴻飛張口的時候就找借口溜了。

直到，邱鴻飛病倒。

邱鴻飛的病來勢洶洶，不過幾日的功夫，人已經瘦了一圈，易雲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跪在師父床前認錯，師父要是能快點好起來，他做什麽都願意，他一定每天好好練習不偷懶，師父想打他手心就打手心，想打他屁股就打屁股。

可惜，即使易雲忏悔認錯，每天勤勤謹謹端湯侍藥，邱鴻飛最後還是去了。

故事原本到這裏就該結束了，可是編劇似乎不滿這悲涼的結局，原本已經閉眼斷了氣的邱鴻飛睜開眼睛，抓着易雲一頓胖揍，就像易雲小的時候偷懶溜出去玩兒的時候一樣。

易雲許久不被師父揍，一邊流眼淚一邊傻樂，撒嬌道，“師父，我都這麽大了你還打我。”

“這麽大，這麽大我也還是你師父，還打不得你了？”

“打得打得。”易雲抱着師父的腰，“師父你生氣就可勁兒打我吧，可別再裝病了，吓死我了。”

邱鴻飛的手摸着易雲的頭發，溫柔的很，易雲的眼淚卻吧嗒吧嗒大滴大滴的掉下來。

師父，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您再睜開眼睛打我一頓吧。別不要我，師父。

原來剛剛那一場，不過是一場幻夢空想，再睜開眼睛，哪裏還有師父的身影？

易雲沉默的将師父下了葬，從那以後，果然像他在師父床頭承諾的那樣，每天認認真真的練習，哪怕病了累了，從無一天間斷，執拗的做到最好。

可惜，就算他哪裏做錯了，現在也再沒一個人會拿着竹棍兒敲他的手心了。

故事以一場戲結尾，易雲穿上五彩大宮裝，水袖長衣，搭臺唱他師父生前最愛的一場戲貴妃醉酒。

易雲的身影仿佛和經年前邱鴻飛的身影重疊起來，水袖輕揚，眸光流轉間，仿佛還是當年邱鴻飛青春少年時，神采飛揚。

“哇，太可憐了，我要給編劇寄刀片。”謝時一邊看一邊抽紙巾擦眼淚，謝時一貫看不得悲劇，一看就容易哭唧唧。

葉嶼一邊幫他擦眼淚一邊樂，小可憐兒，看個劇本哭成這樣，不過到時候後邊那場哭戲倒是不用擔心了，就算不讓他哭，這水龍頭也收不住啊。

謝時哭完了，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吸了吸鼻子，“到時候還要和于老師一起對戲，好緊張啊。”

謝時飾演的是易雲，而飾演邱鴻飛的，正是前段時間給謝時上過課的于文于老師，一想到要和老師對戲，謝時就忍不住覺得有點緊張，感覺自己要是稍微有哪裏演的不好，于文就會像上課的時候一樣板起臉來罵他，還會不停的讓他重來。

不過緊張歸緊張，要和于文一起搭戲，他還是很高興的，于文演技好，到時候也能提點提點帶動帶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