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他的感覺

徐潇發現了前方的人，那些如驚弓之鳥的殘餘幸存者們,也同時發現了悄然接近的這個龐然大物。對上百米遠外的這只巨馬陸的視線,他們皆是吓得跌坐在地上,手裏抱着的食物散落了一地。

沒救了，碰見這種東西,他們不要想活下去。

兇蟲登陸以來的一周,讓他們置身于真實的地獄,每一天都看着鮮活的生命在身邊消失。

他們這群人是幸運的，全部都是附近那個生産三無速凍食品的地下黑作坊的工人。災難發生的當日,他們正躲在在半密封的地下冷庫中，随意制作不合格的速凍食品,直到下班時間，他們打開密封門的那刻，才驚覺外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兇蟲沒有發達的嗅覺器官，它們對人類的攻擊，完全是針對熱量感應源進行。

這些待在冷庫中的工人，因為被冷庫的冷氣隔離，就這麽陰錯陽差的獲得了生存下去的機會。

為了維持這個地下作坊的運轉，作坊老板專門安裝了UPS供電系統，在悄悄盜取附近工廠、酒店和居民用電的同時，供電系統還可以單獨給這個冷庫提供電力。

深州市災難降臨，失去電力後的一周，這個冷庫還在這個獨立供電系統的運轉下，硬是支撐了數天。

只是面對外面數量龐大的兇蟲們，躲在冷庫裏的人每一次外出找尋食物和取暖的材料，就是一次自殺性的旅程。

好不容易堅持到兇蟲群向內陸轉移，冷庫裏躲藏的僅剩的幾人，謝天謝地的出來找尋供他們持續生存下去的物資。

可是沒想到，居然就在這個時候，與長達十多米的巨大兇蟲巨馬陸來了個面對面相遇。

臉色白得像紙一樣的這個黝黑精瘦的年輕人，周圍人通常叫他文仔。因為比起作坊裏其他文化學識低的人，他算是比較有頭腦的。

也正是靠他的機敏，讓他躲過了幾次致命的危險，外出尋找物資這是第三次，頭兩次都活了下來。

在其他人反應過來眼前接近的怪物，并且開始要驚慌四散逃跑的時候，文仔叫住了其他人：“等等先，這個東西和其他的不一樣。”

是的，它雖然看起來體型龐大，可實在太安靜了。

與之前那些見面就要對人類厮咬吞噬的兇蟲相比，這一只顯然沒有任何敵意。

當然，如果它有任何要攻擊的念頭，他們這些人都死定了，現在逃跑已經來不及。

文仔大膽的站起來，往巨馬陸身邊走去。

陡然，從巨馬陸肚腹下邊滾出一個人。

因為太過突然，吓得文仔往後躍了好幾步，定眼一看，居然是個金色頭發的外國佬！

對方看見文仔後，表情更為驚訝：“噢！我的上帝啊！居然還有人類活着！”

“真的？”

“怎麽可能？”

“讓我看看，天啊，真是上帝的奇跡。”

幾名研究員相繼從巨馬陸的肚腹下滾了出來，每個人無一例外的狼狽，渾身還沾滿了黏糊糊的蟲卵內的液體，仿佛在體表塗了一層晶瑩的果凍。

文仔咽了咽口水，奇跡？他看見他們才覺得是奇跡！沒看錯的話，這些人可是從這麽巨大的兇蟲肚腹下鑽出來的！

鄭興等幾名士兵也身手矯健的鑽出，然後持槍警惕四周。

看見當兵的制服，文仔的表情頓時變得激動起來。

“你們……你們是來救我們的？！”

鄭興保持了他一貫冷酷嚴肅的表情，淡淡地瞥了文仔一眼：“我們正在自救。”

原來他們不是國家派來做救援工作的軍人嗎？

文仔的眼神頓時暗了幾分。

丹尼揉了揉鼻子，使勁噴出一些多餘的粘液，然後挺直了背脊打量文仔：“你不想就這樣和我們站着聊天吧？”

“我……”

文仔還沒說話，一直在偷偷看着一切的其他幾名幸存者站了出來。一個年紀不大的女孩警惕地說：“冷庫裏已經沒有食物了，我們不能帶你們去分僅存的食物。”

“蓉蓉說的沒錯，我想你們能活下來，應該有自己的去處，既然不是來幫助我們的，咱們就各走各的，互不幹涉。”文仔這樣說完之後，再次看了一眼巨馬陸，問，“這東西在幫你們？”

研究員和幾位軍人皆不約而同的望向巨大的兇蟲。

這個問題他們也想知道。

早晨被杜墨生叫醒後，他們就稀裏糊塗地按照要求潛藏在巨馬陸的肚腹下面，直到現在也沒有機會問個為什麽。

也沒人知道，杜墨生到底用了什麽手段，可以讓一只可怕的蟲子成為他們明目張膽使用的“交通工具”。

巨馬陸突然徹底安靜了下來，身體蜷縮，腦袋深深地埋入自己的肚腹間。

“我們正要離開這座城市，跟我們一起走嗎？”徐潇的聲音傳了過來。

她和杜墨生最晚出現在衆人的視線內。

杜墨生的手一直環抱着她的腰，兩人的身體緊緊相貼，在這個冷肅的環境裏，有些不協調的暧昧。

好在沒太多人在意這些細節。

文仔滿臉的不可置信：“你們想要通過這座城市？”

徐潇沒有猶豫：“是的。”

“開玩笑吧，怎麽可能……”

徐潇直接打斷了對方的話，淡淡地說：“我們有辦法。”

說到這裏，她雙眼緊盯着文仔：“你們還有多少人，在哪裏，我在這裏等你們十分鐘，想跟我們走的，十分鐘之內集合完畢。”

文仔很想頂徐潇一句，你說一定可以就一定嗎？冷庫裏當初五十多人不是人人都堅信自己可以活到最後，結果呢？死的死傷的傷，最後剩下的，只有他們五個人了。

可是，當他對上徐潇的視線時，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她是認真的。

文仔沉默起來。

“跟我來。”他最後做了決定，“我得征詢其他人的意見，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徐潇待所有人都跟去之後，才緩緩閉上眼睛。

杜墨生擡頭，看着巨馬陸，低聲道：“我幫你邀請了他們。”

巨馬陸搖晃着腦袋。

徐潇自己當然知道剛才說話的并不是自己，這種感覺很詭異，你能看着自己的身體很自然的和別人對話，其實自己根本什麽也沒打算說嗎？

但是從文仔的說法做法上，徐潇有些擔心，那些人不是什麽好人，至少他們的防備心很強。

人多，并不一定就是好事。

“看不出來你在點頭還是搖頭，試着醒過來，你應該能做到。”杜墨生說。

巨馬陸再次安靜下來。

片刻，徐潇張開了眼睛。

她活動着四肢，還稍微有些不習慣，好不容易适應巨馬陸那種多腳走路的方式，現在使用兩條腿反而又有些掌握不了平衡。

稍微一邁步，她就往前跌倒。

所幸杜墨生就站在她面前，及時的伸手一撈，将她攬在懷裏。

靠着杜墨生的胸膛，男人特有的熱度讓徐潇感到窘迫和緊張，她垂着視線：“謝……謝謝……”

周圍安靜了數秒，他沒有應答。

徐潇擡頭，杜墨生正在看她。

他略微俯頭，與她臉的距離極近。清俊的臉上，琥珀色的眸子沉如深潭。

徐潇只感覺到心裏被一股激烈的熱流竄過，心跳不由得加速。

好像……靠的太近了。

他的腦袋又低了幾分，鼻尖差點觸及她的。

徐潇腦袋往後一仰，險險避開。

“躲什麽？”杜墨生的聲音淡淡的。

“你靠太近了。”徐潇說。

“這個距離才能看清。”杜墨生不急不緩的伸手，手指拭過徐潇的臉頰，一些細小的鱗片順着他手指的動作，開始往下掉落。

“這是？”徐潇疑惑的擡手摸着自己的臉頰。

“你的身體還在變化。”杜墨生說。

或許是他平靜而淡漠的态度感染了她，徐潇把心情控制回平靜的狀态。

丹尼轉頭在叫他們跟上。

徐潇：“跟着他們去沒關系嗎？或許他們……不是好人。”

杜墨生看了她一眼：“你會不顧他們直接離開？”

“不，”徐潇靜默一瞬，“我不會。周叔對我說過，我可以救救那些人。像現在這樣，如果在第一時間，我發現這座城市的幸存者，我會救他們，利用我現在身體的優勢。”

至于那些人是好人還是壞人，這不是她可以判斷的。

失控殺了那麽多人之後，徐潇清醒的那瞬，後悔自己的自大和極端，她不是上帝，不是律法，沒有資格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判決一個人的生死，沒有權利決定別人的生存方式。

“但是你放心，有問題，我保護你。”徐潇看着杜墨生說。

她能做的，只是保護自己認為可以保護的人。

杜墨生眸色一暖，伸手按了按她的腦袋：“笨貓。”

“我不是貓。”

“呵。”杜墨生輕笑了一聲，含義不明。

徐潇：“你可以收回你的手了！”

“好，跟上去吧。”杜墨生看着丹尼的背影說。

徐潇轉頭看向還處于昏睡狀态的巨馬陸：“它怎麽辦？”

“吃了。”杜墨生說。

他的态度淡漠至極，好像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有那麽瞬間，徐潇有些別扭。

與這只兇蟲腦電波調整一致，控制它穿過了半座城市，利用完之後就馬上吃了它。

自己果然還是太嫩了，有什麽不忍心的？徐潇心想。現在除了它們，她還有別的可以填肚子的食物嗎？

在她背着前行的衆人，悄然伸出尾巴猛地紮入了巨馬陸的肚子裏。

一次之後，第二次操作算是輕車熟路。

徐潇得到一股精純的能量充溢全身的時候，她舒服地閉上眼，發出一聲輕嘆。

陡然，她感覺到男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她睜開眼的同時，杜墨生的唇已經落下了來。

溫暖而輕柔的吻。

徐潇的思緒完全混亂了，前面還有人等着，周圍還有随時可能流竄過來的不知能力的兇獸，她的尾巴還紮在身後那只不住顫抖的兇蟲體內……不，這些都不是重點，他為什麽要吻她？

杜墨生特有的氣息，将她整個都包裹起來。她的手僵在身側，甚至忘記了推開他。

他是在吻她，可她完全弄不懂他要幹什麽？

對身體的測驗，試探？

可他幹嘛那麽細致而溫柔的舔舐，仿佛在品嘗一塊極為甜美的果糖。

整個過程很短暫，杜墨生甚至不懂得用舌尖撐開她，但對徐潇來說，這一瞬仿佛時間凝滞了半個世紀那麽長久，掏空了她全部的心思，讓她大腦一片空白。

“走了。”

杜墨生的聲音喚回了徐潇的意識。

她站在原地不動，看着他，雙頰緋紅：“我身體有什麽新的問題嗎？”

“沒有。”杜墨生回答得很幹脆。

徐潇不明白：“那你是在做什麽？”

杜墨生靜了一瞬，說：“吻你。”

“吓？”

她知道他的行為有時候讓人摸不着頭腦，但沒想過會這樣突然直接。突如其來的行為，讓她根本不知道作何反應。

杜墨生側眸看了她一眼：“你不喜歡？”

“沒有……不是這個問題！”

徐潇的話沒有說完，就被杜墨生拉起了手，往前急走。她只來得及慌亂的将身後翹起的尾巴收回，蜷在腰間。

身後只剩空殼的兇蟲，瞬間垮塌到了地上，砸出沉重的悶響。

“你不要逗我玩，我不是寵物。”徐潇低低地問。

她想了想，只有這個答案。

杜墨生的聲音淡淡的傳了過來：“我沒那麽想。”

“那你……親我？”

“因為我喜歡。不過，”杜墨生的聲音略低沉了幾分，“你可以拒絕。”

徐潇呼吸一滞，手揣成了拳頭，繃得緊緊的。

她側眸看去，杜墨生的側顏清俊英挺，表情沉穩，看不出任何異樣。可是她的心，變得茫然無措。

在這種環境，這種時代，自己又是這種身份的時候，她可以理解，他喜歡她？

徐潇自己都不會相信這個答案。

杜墨生的太過冷靜和漠然，讓她已經有了根深蒂固的，這個男人絕對不會動感情的印象。

所以，他還是在逗她吧？

“我拒絕，你以後不要再這樣做。”她說。

因為，她一定會誤會他的意思。

徐潇直接的拒絕，杜墨生只是微微一怔，随即眸色越發幽深，他點頭道：“好。”

接着，他又補充了一句：“那換你來。”

徐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指着自己的唇，對她說：“至少每天親一次。”

她錯了。

完全不應該去試圖弄懂他的想法，他做事根本就沒有合理性。徐潇覺得順着他的話去說的自己，十足就是個笨蛋。

“我的智商就不應該跟你溝通。”她羞惱地低罵道。

杜墨生：“對。”

徐潇：“……”

兩人這麽一說，徐潇倒是在胸中溢滿了暴躁的其他情緒，将兩人相吻的羞澀感給掩了下去。

杜墨生牽着她的手，略加了幾分力道。

他又做自己預料之外的事情。

只是看着她仰頭閉上眼的那刻，他沒法抑制自己想要擁有她的那種感覺。

當他用意識侵入她的腦海，教給她一些簡單的異體控制方式的時候，他窺見了她埋在內心深處的影子。

無盡的黑暗中，有個小女孩蜷縮着身體，執着而孤單的等待。她身邊一個個熟悉的人都在離去，最後只剩下她一個，留在原地，誰也沒有，誰也……不再回來。她一直在等着有個人再次伴随在她身邊，一直等着……

杜墨生對着她，伸出了手。

他想起母親說過的話，泰坦星人是孤單而冷情的，因為他們都擁有了太長久的壽命，只有抛卻一些不必要的感情，才能在每一次生命的分別之時，不至于在心中留下太多的傷痕。

可是，他們窮盡一生，總會遇見某個人。

就好像她用了五萬年的時光，才與杜墨生的父親相遇。

或許那個人并不出奇，甚至都不是人形。可遇見的那刻，不分時間、地點，突然就會認定了。

理性一點說，或許那一刻的激素和化學分泌物質剛好達到了臨界點。

感性一點說，那就是……瞬間的感覺了。

那是屬于宇宙的自然規律，誰也違抗不了。

真是麻煩的感覺，不過……還算不錯。杜墨生心想。

他一旦确定的東西，是不會去刻意逃避抗拒的。

泰坦星人的生命領主一脈，核心的理念就是：順其自然。

當然，如果他的小貓不是又笨又羞澀，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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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作坊的冷庫，陰暗又潮濕，後備電力在前三天的完全失去，已經讓裏面的冰塊化為潮濕的水流。

文仔小心翼翼地打開門，引導幾名研究員先進入，卻突然在丹尼進屋的時候，猛地關上了門。

丹尼後退一步，和蒲魏幾人背靠背，努力适應裏面的黑暗環境。

“他們是做什麽的？怎麽也活着？”冷庫裏有人問。

文仔陰暗的聲音傳了出來：“他們能驅使那些怪物蟲子，我們有救了。”

說完，他陰測測地說道：“想活命的話，告訴我們你們怎麽辦到的，否則，我們手裏的剔骨刀可不會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