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青輕柳
盛夏傍晚,久負盛名的聽風閣高朋滿座,如素平常。
說起聽風閣,京城裏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本是名不見經傳的小茶樓,卻因招攬了技藝絕倫的琴師而名噪一方。商賈王孫時常聚集于此,無論平日裏庸俗粗鄙至何種程度,閑散品茗時,卻也自得其樂,以為風雅。
此刻,琴師映月正獨坐于高臺之上,輕阖雙目,奏樂不語。三教九流雲集之地,只有他一襲白衣,清涼得恰到好處。男子眉眼清秀,披散着黑色絲絨般的長發,指尖在古琴間婉轉流連,優雅得不食人間煙火。
映月的琴聲裏,有着凡夫俗子聽不懂的韻味,時而激起千層漣漪,時而輕撫心尖傷痛,跌宕起伏間,似有淺吟低訴萦繞在耳。
半晌過後,詞曲已至尾聲,映月起身徑自離開。從始至終,他都不曾正眼瞧過慕名而來的達官貴人。其實映月并非自視清高,他只是有些讨厭玲琅滿目的綢羅錦緞,看在眼裏,覺得雜亂。
這男子素來喜靜,當年留駐此地,也是因為恰巧路過這裏時,瞥見西南邊一株參天綠柳,內心沒來由地覺得平靜。
映月信步走出大堂,繞開正門,行至聽風閣西南邊的一塊空地,倚着古老柳樹端坐下來。雖不知緣由,但他确是打心底裏喜歡這棵扶風而立的千年綠柳。此時傍晚斜陽籠罩着古樹,鑲嵌起暖色的微光,與初見時一個模樣。
男子合眼小憩,再醒來時,太陽已快落山。映月正要起身回去,卻驀地發現身邊多了一名瘦弱的女子。
女子見他醒來,頓時笑彎了眉眼。那雙好看的眸子靜靜地盯住他看着,目光裏毫無陌生,更無好奇,像是早已看了千年萬年。
"你是誰,怎麽在這裏。"映月雖然心下疑惑,滿腹疑問,語氣卻依然波瀾不驚。
"映月,我是纖兒……"女子欲言又止,猶豫片刻,還是讷讷地補充道,"你是不是……又不記得我了?"
映月實在有些摸不着頭腦。這女子好生奇怪,明明初見,卻問這樣的話。
"映月倒是有興趣聽姑娘說說,我到底應該記得什麽。"
纖兒卻笑了。他到底還是他,一襲白衣,一臉肅然,從來講話都是一副淡漠的模樣,"但是你心裏一定很好奇吧?"她想着想着,就不知好歹地順口說了出來。
"什麽?"映月勉強忍住了扶額的沖動,他有些不太明白這女子的思考方式。
"那麽現在,你是不是依然覺得我很漂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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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映月終于沒忍住,揉了揉抽搐的眉心,索性不再看她,起身離開。他實在不想繼續這些毫無意義可言的奇怪交談。
"喂,怎麽就走了!你一次一次忘了我,然後這樣就算了?!"纖兒急了,緊随其後,一邊不服氣地嚷嚷着,"映月,慢點兒走,等等我啊!我說……"
"你煩不煩……"他突然打斷她的喋喋不休,轉身想質問什麽。
卻不料,兩人一前一後,撞了滿懷。四目相望,突然就都沒了言語,尴尬地怔愣在原地,周遭的空氣仿佛都因此而凝滞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纖兒打破了沉默:"你是不是……記起來了?"
說得這樣小心翼翼,可是到底讓他記起什麽呢?映月不懂。
他突然有點後悔剛剛心裏的慌亂。明明是遇到了一個怪人,有什麽值得慌亂的,平日裏自己明明冷靜淡然。又或許映月只是不想承認,女子意外跌在他的懷裏時,他還是慌了。
映月抿緊了淡色薄唇,不再說什麽,轉身就走。看背影,竟像是落荒而逃。
這一次,纖兒沒有再跟過來。她站在原地,望了許久。
回到卧房,映月有些氣惱地躺在卧榻上,一動不動。
他究竟是怎麽了,腦海裏一直出現那個名喚纖兒的奇怪女子。
她說得對,其實他心裏是有些好奇的。幾年來,自己每日都會在那柳樹旁依偎休憩,無論冬夏,卻從未有人來過。這瘦弱女子又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那裏?還有她所說的,莫名其妙的言語。他是不是,真的忘記了什麽?可是仔細回想自己二十三年的經歷,一切都完整得找不出破綻,似乎真的沒有與她發生過半點牽扯。
愈是探究,愈是莫名煩躁。念頭一轉,卻想起最後離開時,留女子一人靜靜地站在身後,竟有些不舍。
他默默地責怪自己,映月,你是瘋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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