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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咒罵着楊毓忻的江家三長老,終于把話頭引到了林徽末身上。

“林家那個小雜種,廢……”話沒說完,楊毓忻就是一拂袖,無形的勁氣劃開了三長老的頸側,鮮血噴湧而出。然而,盤繞在他身上的赤色藤蔓反應快極了,它嗖地擋在了鮮血噴湧的方向。它轉動着莖葉,盡量使每一滴鮮血都噴到它的身上,被這根血色的藤蔓所吸收。

“嗬……嗬……”三長老已經說不出話來,他的嘴大張着,痛苦的呼吸着。

楊毓忻專注地凝視着林徽末的面容,淚水無聲無息地落下,但他的神情依舊是平靜的,聲音依舊是平緩沒有波瀾的。

他将林徽末散亂的黑發捋到耳後,緩緩道:“你若等着白家的救援,正巧,我也在等着白家人。”

“害了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楊毓忻緩緩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底空茫一片,倒映着無盡的黑暗。

南方十國是四家之一白家的勢力範圍,各國都會派遣一位執事長老來處理各地供奉庶務,而浙國的執事長老名為白盛,乃是一位金丹期修為的修士。他的資質算不得好,困在金丹中期已有四百多年,實力走起了下坡路,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偌大浙國最頂尖的修士就是金丹期,而白盛長老背靠白家,掌控着浙國各大世家的命脈。

也正是因為如此,浙國各世家對白盛多有讨好。比如那江家,連身懷玄陰之體的嫡女都送給白盛做了侍妾。不過,轉頭白盛就幫着江家将林家吞了個幹淨,也算是一筆不錯的買賣。

貪得無厭的蠢物,無怪困在金丹期困到大限将至也無法突破。可也正是因為這個蠢物給了江家底氣,害了林家滿門。楊毓忻縱是将他挫骨揚灰,也挽不回他想要守着的人。

仇報了,林徽末人卻不在了,他縱是能夠繼續追尋長生大道,那又有何意思?

楊毓忻擡手掩住眼眸,心底空茫一片。

等等!

楊毓忻忽然怔住,他不敢置信地擡起了自己的手。

五指修長,骨節分明,本是有如羊脂白玉的底色,但手掌上每一根血管迸出,錯亂有如蛛網的血紅之色生生破壞了它原本的完美,只餘下駭人的可怖。他猛地撸起袖子,手臂上也是遍布的血線。

體內的真元稀薄得幾乎不存在,靈根只剩下星星點點,任誰來看都是真元靈根被蠶食殆盡,已然廢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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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毓忻微微顫抖起來,他的目光落在屋內的擺設上,一桌一椅都是那麽熟悉,還有那橫陳在桌案上的古琴。神農制式,斷紋隐起如虬,漆色璀璨古穆,不正是相伴他二十多年的大聖遺音嗎。

這把大聖遺音是他早已亡故的母親留下的遺物,只是凡品。楊毓忻不見得平時多珍愛它,但在離開楊家的時候,他卻鬼使神差地帶上了它。

外人皆道楊家少主道心堅定,心無外物,但事實上,與其說他是道心堅定,不如說這世上萬事萬物都沒入了眼,進了心,專注于修道不過是這枯燥無聊歲月的些許調劑。

真正将心思放在音律上,是他來到秣陵,認識林徽末之後。

林徽末愛琴,卻半點不通音律。無論多好的琴到了他手裏都變成了彈棉花似的鬼哭神嚎,大聖遺音自然也沒逃出了他的毒手。

而在林徽末死去的時候,他親手震斷了七弦。

楊毓忻下了床,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走到桌案旁。他猶豫了一下,擡手撥弄了一下琴弦。

“铿”地一聲,琴音奇古透潤又不失靜圓勻清芳,具備了古琴的九種音色,确是大聖遺音無誤。

“是幻境……?”楊毓忻的神情剎那間有些恍惚。

那白盛收到江家的求救傳訊後,很快就趕到了江家。白盛的金丹後期是用丹藥堆出來的,本事沒多少但自視甚高,自以為這浙國足以讓他這麽一個金丹修士稱雄,壓根就沒将殺上門的楊毓忻放在眼裏。并懷着某種不宣于口的惡意,白盛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件事,反而自己帶着家主當初賜予的法寶,獨自趕到秣陵。

倒是成全了楊毓忻親手将他剝皮拆骨的心思。

只是,連番大戰,楊毓忻到底只是一人。白盛雖然沒用,但修為和他相當。他将白盛宰了,但白盛也重傷了他。

瀕臨昏迷的時候,他感覺到體內真元的沸騰。

一股腦将自己堆回了金丹後期修為,古族遺脈不愧是其仙脈之名,屠了江家一門不費吹灰之力,反而讓他的修為晉到金丹後期大圓滿。而與白盛一番生死鬥,金丹與元嬰之間的瓶頸打破。

有人窮極一生也無法突破金丹期的壁障,有人卻在一戰之後就不得不碎丹成嬰。

昏過去的時候,他隐約看到了天空中靈氣翻湧,瘋狂地灌入他的身體。

碎丹成嬰之時,雖然沒有天雷之劫,卻有心魔之劫。

從來心魔,最擅長窺伺人心底的弱點,令人萬劫不複。

楊毓忻一臉的漠然地推開門,走了出去。

夜幕低垂,星子漫天,似是隆冬時節,地面上是厚厚的積雪,赤-足踩在上面,是沁骨的寒意。

修者散了修為,體質比之普通人都不如,對外在的冷熱十分敏感,這是楊毓忻失去修為後的親身體會。

楊毓忻冷靜地判斷着他身體傳遞而來的感覺,目光近乎冷酷地打量着小小的院落,試圖判斷出幻境的結點在哪裏。

再完美的幻境也會有薄弱的結點存在,只需要毀掉結點就能夠破壞幻境。

與小院的清冷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來自于庭院外喧嚣。鞭炮聲,笑語聲,街道上燈火通明,宛如白晝。

忽然,他的身後響起一個聲音。

清朗而悅耳的男聲充滿了無奈。

“祖宗喂,你怎麽又跑出來了?”

楊毓忻的身體一僵。

旋即,他的肩膀被扳住,一張清俊的臉龐湊到他的面前,本該顧盼生輝的桃花眼懶洋洋地耷拉着,神情間充滿了無奈。

楊毓忻怔怔地看着來人,目光錯也不錯。

“啊……”林徽末頭疼地抓了抓頭發,十分崩潰地道:“才一杯紅塵醉,只才一杯啊,你竟然醉成了這樣?明明那酒還是阿忻你自己釀的呢。”

嗜酒如命還慣愛泡在酒壇子裏一天又一天的他,根本無法理解一杯倒究竟是個怎樣的境界。

當然,最令他猝不及防的是,平日裏冷冷清清的人一杯倒之後,耍起酒瘋的方式是那麽得清麗脫俗與衆不同。天知道林徽末費了多大的勁兒才伺候得人沐了浴,換上裏衣。

這要是別的酒鬼,這也該老老實實睡覺了吧?

偏偏楊毓忻就是不肯躺下來,瞪着一雙清清冷冷的鳳眸盯着他不放,那樣專注露骨的眼神讓林徽末後頸汗毛都豎了起來。

——總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砧板上的魚,而某人正以着嚴謹的目光梭巡着,判斷着究竟哪塊肉香一些。

沐浴在這樣的目光中,林徽末不可抑制地麻爪了。

一麻爪,林徽末條件反射地選擇了一條不歸路——他用他阿娘配的藥粉将人放倒了。可人雖然被他順利地塞進了被子裏,林徽末卻陷入了深深的憂慮中。

也不怪他如此,雖然他這好友并非修者,但冷下臉的時候可比燎荒山脈裏頭的妖獸還要來得吓人些。林徽末倒不是真怕他這個人,只擔心他一言不合就要對他心肝寶貝下毒手,天知道就為了那兩壇子酒他得費多少腦筋跟他鬥智鬥勇。

于是,林徽末在萬分痛苦中将自己的頭發抓成了雞窩,而後一頭紮進了廚房之中,煲醒酒湯。

看在他醒酒湯的份上,希望某人能放過他這一回。

只是,生平第一次進廚房,竈臺不會因為他是築基修士就另眼相看網開一面,本質上是一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大少爺的林徽末在經歷了數次險些将廚房炸上天的危機才堪堪煲好了所謂的醒酒湯。

可湯好了,被他用藥放倒的人卻不見了。

林徽末被吓得魂飛魄散,他以為楊毓忻怒而對紅塵醉們下毒手了。

結果,在看到楊毓忻一身單薄裏衣,赤-足站在雪地之中,整個人單薄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将人吹走的模樣,林徽末額上青筋突突直跳,倒是将一開始的膽戰心驚扔到一邊去了。

再給阿忻喝酒,剁手!

隔着單薄的衣裳都能感覺到觸手的冰涼,林徽末忍不住蹙眉,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阿娘念叨多了,看着如今的楊毓忻,林徽末脫口就念叨起來:“都要凍僵了還傻站在這裏,明早病了可怎麽辦!身體骨本就不怎麽強健,大冷的天也不知道顧惜自己。”

話是下意識說出了口,連林徽末自己都愣了一下,下一刻他就小心地瞄了一下楊毓忻的臉色,見他神情似是處在混沌之中才小心地舒了口氣。幸好他醉得差不多,連腦子都被烈酒混成了漿糊,不然,他接下來怕是要給他心愛的酒壇子收屍了。

歪頭想了想,林徽末好看的桃花眼忽地一亮,濃密的眉睫眨了眨,黑眸中不期然就浮現出一絲狡黠的笑意來。

鑒于楊毓忻比自己高了半頭,林徽末微微仰起頭。他舔了舔嘴角,用着誘哄的語氣滿懷期待地道:“阿忻啊,來,跟我說,以後絕對不用紅塵醉澆那棵破梅樹了。”

上好的佳釀盡往梅樹底下澆,他這兄弟就是這麽喪心病狂。

楊毓忻神情不動,宛如雕塑一般。

在林徽末滿含期待的眼眸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白衣黑發,白皙的面容上遍布着如蛛網般的血線,如同一個被砸碎複又粘合起來的瓷偶,多看一眼都覺得瘆人。

但在林徽末的眼中卻是稀疏平常。

傻站了片刻沒能得到期待的許諾,林徽末眨了眨眼睛,失望極了。然而,失望之餘,他忽地一拍額頭,暗罵自己蠢。打從阿忻一杯下了肚,他就沒說過話,光折騰來着。就現在,醉意未散,估計他說什麽,阿忻都沒明白吧。

失望地抿了下嘴唇,林徽末伸手抱住了楊毓忻的肩背,手上一用力,他直接将人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好歹是築基修士,不說力扛巨鼎,扛個人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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