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沖撞

第二日天氣尚好,不僅不像前幾日那般炎熱,陣陣清風吹來,竟清爽許多。

早膳之後,樂來兮便匆匆朝漪蘭殿走去。昨日因太子突來,南榮富娴腳上有傷,并未出席。所以,她昨天一天都沒見過南榮富娴。

“今日天氣真是不錯。”似錦像一只歡快的小鳥,左望望,右瞅瞅,不時的發出一聲贊嘆。

“夫人可以命人用步攆把南榮夫人擡進園子,讓她也在這裏散散心。”似錦又自顧自的建議。

樂來兮走的有些匆忙,聽她如此說,便笑道:“這個主意不錯。”

主仆三人正走着,剛到孔雀臺時,便遠遠的看見北冥司辰朝樂來兮的方向走來,在他身後,只跟着一個叫飛葉的侍衛。

“怎麽又是太子殿下?”飛霞小聲嘀咕。

從她見到北冥司辰的第一面起,飛霞就發現,這個溫婉儒雅的男人似乎對自己的主子存在着與北冥即墨一樣的情愫。

她的主子很美,很迷人,又才華橫溢,對于這點,飛霞無比的清楚。

可是,縱然如此,她的主子已經嫁做人婦,況且所嫁之人還是他的親弟弟,在這種情況下,作為哥哥,還時不時流露出不應有的神情,這個讓飛霞很惱火。

主子行為端正不說,可是難保有小人拿這件事兒做文章,到時,她的主子定會被不必要的麻煩惹上身!

為此,飛霞既着急,又無措。

樂來兮完全明白飛霞的意思,她又何嘗不覺得麻煩,可是,既然已經碰見,也不能躲着走吧?

很快,北冥司辰來到眼前,樂來兮輕輕福身,“太子殿下金安!”

北冥司辰虛扶了她一下,讓樂來兮吃驚的是,此時的北冥司辰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恭肅端正,就連目光也清明了許多。

發生了什麽?就連飛霞也十分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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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巧,在這裏碰見夫人,孤正好有幾個問題正要請教夫人。”北冥司辰面上十分振奮,從袖籠裏拿出幾張宣紙,遞于樂來兮。

樂來兮接過宣紙,仔細一瞧,原來是北冥司辰做的新曲。

北冥司辰靠近一些,指着被标記過的地方道:“這是孤做的一曲,名為《幽蘭》,可是,無論孤怎麽想,都覺得此處不順暢,還望夫人指教一二。”

聽他如此說,樂來兮忙微微颔首,笑道:“太子殿下謙虛了,妾實不敢當指教二字。”

略思一番,樂來兮指着那處被标記的地方道:“妾覺得這裏過度的有些堅硬,應加一旋指,使其更婉轉一些。(注:古時琴譜大部分是弦位與指法,極少有旋律。)”

樂來兮說着,便用手指在空中比劃兩下,北冥司辰略思一番,倏爾笑道:“嗯,如此,果然順暢婉轉許多,夫人真不愧出自名師!”

樂來兮并未與他繼續相互恭維,而是認認真真的将那琴譜從頭看到尾,一邊看一邊微微點頭。

見她贊許,北冥司辰滿心喜悅,臉上洋溢着無比喜悅的笑容,一陣清風吹來,他忽然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蘭香,不用說源自眼前的這位國色天香的美人。

北冥司辰禁不住陶醉了,眼睛不由自主的從琴譜轉移到樂來兮的小臉,從側面望去,她的容貌更加迷人,長長的、彎彎的睫毛,靈動深思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還有那紅潤而富有彈性的唇,每一分、每一寸都是那麽的完美與精致,讓人忍不住的想要靠近。

只一剎那間,看的北冥司辰臉紅心跳。

“太子殿下,妾覺得這收尾的部分有些浮躁。”樂來兮輕盈一語,北冥司辰瞬間回神,朝樂來兮指的地方看去。

樂來兮又道:“妾覺得這裏應該沉一些、緩一些,您看,這樣如何?”話畢,樂來兮再次擡起手指,剛要比劃一番,一個令人無比無語的聲音傳來。

“皇兄與夫人真是好雅興!”北冥即墨邁着大步,快速走來,樂來兮不由自主的朝他腳下瞅了一番,沒見風火輪兒……

今日的北冥即墨穿着一款白底金絲攢雀朝陽錦袍,大概是為了将自己襯托的更文雅,手中還多了一把溪淩散錦扇。

好一個翩翩公子!樂來兮抿嘴暗笑。可惜,壞了“翩翩”二字。

他的腳下似乎生了風,片刻趕到樂來兮眼前,強忍着心中的不悅,笑道:“夫人手裏拿的什麽?”

樂來兮覺得他臉上的笑都是憋出來的,有些扭曲。

“哦,是太子殿下做的新曲《幽蘭》,其間有幾處不太适宜,妾改了一番。”樂來兮看了北冥司辰一眼,得到允許後,便将那曲《幽蘭》呈了上去。

北冥即墨臉上笑意更“濃”了,接過那曲看也不看,便對樂來兮突然橫眉怒目道:“你好大的膽子!你是何身份?皇兄是何身份?一個小女子竟敢指責當朝太子的新曲,真乃天大的笑話!愣着作甚?還不快回去,省的在這丢人現眼!!”

他的話落地許久,樂來兮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做夢一般。

不!應該說夢裏也沒有這般精彩!北冥即墨一人,将人生百态的變臉演活了。

須臾,樂來兮對兩個男人福了福身,慢慢退了下去。

漪蘭殿忘了,幽蘭居也不知在哪裏,她漫無目的的走着。幸虧飛霞機靈,與似錦一起,小心翼翼的扶她回了幽蘭居。

明明應該憤怒的,可是,此刻,她的心裏卻有着說不清的憂傷,到底是為了什麽?樂來兮一遍又一遍回想當時的情景。

是她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樂來兮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樂來兮,你是誰呢?你以為你是誰!只不過仗着別人沒見過、沒聽過、沒經過的優勢,在這裏賣弄!真是可笑!

想到這兒,樂來兮覺得心更痛了,不由得緊緊閉上雙眸,蜷縮在臨窗的小榻上。

樂來兮走後,北冥司辰也是良久才回過神來,示意身邊的人都退下後,他怒了,“北冥即墨,好好的為何訓斥她?孤做的新曲确實存在問題,她說的很對!”

她?說的多麽親切!他口口聲聲說“她”,為了她竟然直接喊我的名字!北冥即墨的心被一股接一股濃郁的醋浪淹沒了,“她是臣弟的妾,臣弟是她的夫君,皇兄應該沒有忘記吧?既如此,被夫君呵斥幾句,使她懂得分寸,天經地義!”

這話簡直指桑罵槐!話裏是讓她懂得分寸,可是話外卻處處在指責自己不懂得分寸,落得個觊觎兄弟妻妾的罪名。

北冥司辰鐵青着臉,一字一句道:“清者自清,二皇弟既然看待她與別人不同,更應該相信她,而不是讓她那般傷心離去。”

北冥即墨怔了,那幾個字刺痛了他的心。她走的時候真的很傷心麽?北冥即墨無比的懊惱,他竟然沒有發現。

而讓他更加後悔的是,他竟然又對她發了火!

可是,縱是如此,北冥即墨仍硬着頭皮道:“多謝皇兄提醒,若非她錯,臣弟會找個機會向她認錯。請皇兄記住,她是臣弟的女人,臣弟只求皇兄這一件事。”

“你……”北冥司辰胸中翻騰着陣陣浪潮,北冥即墨說的對,她是他的女人!

可是,北冥司辰又是多麽的不甘心,似乎是為北冥即墨的霸氣狂妄不滿,又或者是壓根就對“她是臣弟的女人”這句話不服氣!

“你還知道她是你的女人!”北冥司辰質問他一般,“二皇弟,上蒼如此眷顧你,讓你得此完人,為何不珍惜?”

北冥司辰靜靜的望着北冥即墨,“不是孤狂妄,假若是孤先遇到這女子,根本由不得你這般……”說到這兒,北冥司辰止住了,望着北冥即墨額間跳躍的燃燒的火雲,又道:“假若你心裏有她,就不應該讓她傷心。”

這還不算狂妄?北冥即墨徹底憤怒了,假若不是有太多的顧慮,他真的想與北冥司辰打上一架。

他的憤怒,北冥司辰當然清楚,從眼前這位男人緊握的拳頭來看,他在竭盡全力的控制自己,壓抑自己。

可是此刻,北冥司辰眼中心中只有樂來兮離去時的驚訝、錯亂、憂傷,還有數不清的默然,她像逃離一般,想走的無聲無息,可是又那麽的驚慌錯亂。直到很遠,他覺得她的背影都是顫抖的。

“可惜,上蒼已經做出了決定,請皇兄睜大眼睛,看清楚。”北冥即墨慢慢吐出這一句,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低沉、平靜。

而後,北冥即墨又道:“正如臣弟同樣是嫡出,臣弟的母親同樣是尊貴無比的皇後,可是,上蒼依然選擇了皇兄做太子。”

這句話如同炸雷一般,将北冥司辰的震的身子顫了幾顫,“你這是不滿麽?你對父皇的決定有怨言?你認為是孤搶了你的太子之位?”

一連串的問句,讓北冥即墨瞬間清醒,他意識到自己言語沖撞了,我怎會突然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北冥即墨暗自反省。

片刻,他又道:“臣弟沒有任何不滿,對父皇的決定也無任何怨言,對太子之位也毫無興趣,臣弟只是就事論事,表達一個意思,既然有些事已經成定局,再多的想法都是多餘!”

北冥即墨說的義正言辭,落腳點又重新回到關于“樂來兮是誰的女人”的話題上。并且,言辭中,大有江山算什麽,美人才是最重要的意思。

北冥司辰沉默許久,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北冥即墨,“二皇弟,你變了。記得小時候,你總是雄心壯志,立志做一番事業。所以,14歲的你,已經被父皇派去沙場征戰兩年,你不僅沒有怨言,而且甘之如饴。可而今……”

“皇兄說的對,我變了。人都會變的,從前,我的确立志要建功立業,可是,自從她出現在我的視線,我便發覺,曾經想要擁有的許多東西,已經沒有那麽重要了。”北冥即墨說的低沉,他的目光一動不動的盯着樂來兮消失的地方,北冥司辰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良久,北冥司辰幹澀的笑笑,點頭,“二皇弟,其實,我很羨慕你……”

北冥司辰拍拍他的肩膀,轉身,慢慢離去。

北冥即墨怔怔,時光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那時,他才十歲,與比他大兩歲的北冥司辰幾乎日夜形影不離。

當時,他的母親,安聖皇後尚在,在他的記憶中,他的母親與北冥司辰的生母安柔貴妃是親密無間的好姐妹。

只是,他的母親溫柔和善,對他也不甚管教,只要是他喜歡做的,他的母親定會支持。而安柔貴妃不同,她對北冥司辰要求苛刻,北冥司辰稍有不慎,便會被母親嚴厲指責。

有一天,倆人在禦花園的假山上坐着時,北冥司辰無力的望着天空,對他喃喃道:“二皇弟,我真羨慕你……有這樣一位開明的母親,從不強迫你讀書、練字、學武……”

記得,當時的他笑道:“皇兄不必煩惱,我會讓母後規勸貴妃娘娘,讓她對你也像母後對我一般。”

北冥司辰聽完,樂的合不上嘴,當時就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二皇弟,謝謝你……”

可是,大概就從那時起,他隐約感到母後與安柔貴妃之間,再不像從前那般親厚。安柔貴妃也不喜歡他和北冥司辰在一起玩。

四年後的某天夜裏,椒房殿突然燃起熊熊大火,燒紅了整個夜空。他想沖進火海去救母親,可是卻被幾個宦侍拖着,他拼命的掙紮,拼命的哭嚎,可惜沒用,最後在一片廢墟裏,只找到兩具焦屍。

其中一具的旁邊,還有一只血镯,那是父皇送與母後的。

人,當然會變,因為,一切再也回不到過去,我的母親,再也不會活過來……

望着湛藍的有些刺眼的天空,北冥即墨的臉色,又恢複如常,一如既往的陰郁、深邃,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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