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邢瑜昏迷的時間有些久,身體缺乏營養變得很虛弱,小腿的肌肉也相應有些萎縮看着比尋常更細瘦了些。

他盯着自己的腳踝看了一會兒,不知為何總覺得看着腳踝好似能記起點什麽。

但努力去回憶,腦海裏卻只有一片濃到化不開的霧。

不過好在生魂離體這事一回生二回熟,雖然昏迷的時間打破了有史以來的記錄,但恢複速度很快,沒兩天除了身體還有些瘦弱外,他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家庭醫生做完檢查從房間裏退出來,邢瑜的小叔,邢天鹿正從外面回來,取下圍巾交給管家,又摘了手套,笑着進門道:“今天感覺怎麽樣?”

邢瑜的父母常年不在家中,邢瑜幾乎是小叔一手帶大的,兩人的關系說是叔侄更像兄弟。邢瑜靠在沙發裏,翹着二郎腿喝茶,手一攤道:“好得不得了。”

“那就好。”邢天鹿道,“你說的人還沒找到,不過打聽到一個消息。”

“哦?”

“學校出事那兩天,有個年輕人頻繁出現在警局,學校監控也拍到過他,我覺得是你要找的人的可能性很大。”

邢瑜好奇,坐直了道:“長什麽樣?有照片嗎?”

“監控裏只有一個側影。”邢天鹿拿出手機,因為是夜間監控拍到的,曝光有些過度,畫面非常粗糙,只有一個模糊的側影——男人看上去身手利落,三兩下翻過矮牆,消失在了畫面中。

“确定不是小偷?”邢瑜挑眉,不太感興趣地靠回沙發裏,“既然有和我一樣的能力,何至于翻牆?”

邢天鹿收起手機,聳肩:“這就不清楚了,所以還得查。我只是說有可能,畢竟時間上太巧了。”

邢瑜心不在焉地唔了一聲,修長的雙**疊在一起,露出腳踝上凸起的外踝,又盯着發起呆來。

邢天鹿穿着一件羊絨背心,內裏套着白襯衫,坐在高背沙發椅裏,像一副定格的油畫。他是個有些守舊的男人,整個人都散發着一種沉在舊時代裏的氣息;周身平和從容,笑容俊秀卻又透着邢家人特有的邪魅感。

這種矛盾疊加在一起,使他有一種令人琢磨不透的魅力。他那張和邢瑜有六分相似的面容上挂着幾分悠閑,一手扯開了領帶,解開紐扣,輕言細語道:“想什麽呢?我發現你這次回魂後就特別容易走神。不會是生魂離體太久容易影響智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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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覺得忘了什麽重要的事。”邢瑜放下茶杯,杯底在紅木桌面上磕碰出清脆的響聲。

邢天鹿一攤手:“好了,還真是影響智商。”

邢瑜啧了一聲微微往後倒進沙發,頭枕在軟和的抱枕上,雙手十指交叉放于小腹。既然想不起來,他也懶得再想了,轉而淡淡道:“鼎的事查出結果了嗎?”

“你爸媽傳來的消息。”說起正事,邢天鹿笑容淺淡了幾分,道,“這是融魂鼎,距今一千多年的歷史,保存得這麽完好我也是沒想到。”

“融魂鼎?”邢瑜側頭看他。邢家特有的桃花眼互相對視,一個瞳色淺淡,顯得清雅,一個瞳色略深,深邃強勢。

邢天鹿道:“古籍上有記載,好像是已經滅門的禦鬼宗的東西。我大嫂你美麗的母親大人專程提醒了,讓你把東西收好,等他們回來再說。”

禦鬼宗?

邢瑜自小耳濡目染,自然知道那是什麽。

早在一千多年前,中原大地上有八大天師家族——說是家族也不對,主要是以門派師徒傳承的方式,将以殷商之後散落各地的方士聚集在一起研究、探讨、傳承方術,後又發展出各種小門小派。其中以八大宗門最為鼎盛,弟子衆多,更出了不少傳說中的人物及法寶。小時候邢瑜還當兒童畫報看來着。

可禦鬼宗不是和其他四大宗門一起銷聲匿跡了嗎?血魂堂古籍記載,大燕元和11年,因故禦鬼宗遭逢大劫,就此滅門。甚至連個傳人都沒留下。

沒想到這麽久以後,居然會被人挖出相關的古物?

東海市的原始森林景區裏還藏着這種玩意兒呢?那君子墓到底是個什麽墓?

“那位小學校長呢?”邢瑜看了眼被加了重重符咒放在書架上的融魂鼎,神情很是一言難盡,“你之前跟我說,他是想試着養半神?他腦子有泡嗎?”

“線索還是你提供的。”邢天鹿道,“你懷疑他是布置聚陰陣的人,和融魂鼎裏跑出去的野鬼有交易關系。順着你提供的消息,我查了所有和他有關系的人。沒想到他在他老婆娘家鎮了一尊野神像,就放在他岳父的書房裏。”

東海小學校長不知養了那野神像多少年,但石頭只是一塊石頭,這麽多年暗地裏供奉,其實什麽也沒養出來。因為神像下壓着符咒,連孤魂野鬼也不愛住進去。

他收下那一批文物後,沒過多久家裏就出了亂子,他疑心是野神像活了,于是忙去找當年賣他神像的人,問該怎麽辦。

這事說來也是個烏龍。賣神像的人本就是個騙子,當初騙人說“養野神像保家産萬貫,神像只保護奉養它的人,只聽奉養它的人的願望”,一塊爛石頭要價上萬。當日聽校長一說,也不認為是神像真活了,只覺得是校長疑神疑鬼,于是敷衍地讓他去“請神”——可以将自己的願望告訴野神,或許就成了。

校長喜出望外,于是回去求神,可他哪裏知道自己求得是一只沉睡了一千多年的孤魂野鬼。

騙子教給他的方式同請筆仙、碟仙沒什麽區別,那野鬼恰逢魂魄快散了,便借校長之手畫了聚陰陣的圖。

一人一鬼無法交流,校長也看不見鬼,自然更不會知道“聚陰陣”是個什麽狗玩意。

“所以說,多行不義必自斃。”邢天鹿悠悠道,“他想将學校擴大,設立分校,還希望學校能出幾個天才學生讓他有宣傳的資本,于是就将那聚陰陣畫學校裏去了。”

人多顯眼的地方不能畫,自然只能選擇幽暗的體育倉庫。再之後大批學生感冒,陸續出了兩件命案,他才開始怕了。

最初意外跌死的孩子、腦膜炎去世的孩子以及被診斷為心跳驟停的保安,這學校短短時間內就出了三條命案。

“呵,請神容易送神難。”邢瑜搖頭,“等他終于發現事情跟什麽神像沒關系,而是在他收了古董後才出了問題,一切都晚了。”

邢天鹿點頭:“腦膜炎孩子去世後,他才求上門來。再之後的事就是我先前告訴你的,你給我們提供了很多線索,我們也在想辦法讓你回到肉身。但一直沒有成效。”

邢瑜的腦海裏驀然閃過幾個片段——他的視角有些漂浮,仿佛自己非常輕盈,轉頭對旁邊一個人道:“如果我真的醒不來了,你會怎麽樣?”

那人的身形隐沒在黑暗裏,看不清晰,回答他:“我會很遺憾。”

不知為何,想起這句話,邢瑜心裏沒來由的有些失望。

“你是從君子墓回來後昏迷的,校長帶來的一批文物裏恰好有盜墓賊所說的失蹤的融魂鼎。我們覺得這之間可能有聯系。”邢天鹿道,“我和幾個叔伯便決定從融魂鼎下手。”

邢天鹿雖說得淡然,但心頭很是後怕。

叔伯們燃了“續命燈”,得以心頭血供奉,可就算如此,邢瑜當時的生魂也愈發虛弱,肉身也漸現死氣,續命燈幾次差點熄滅,恐怕是要不行了。

等不到邢家家主和夫人回來,他們也是死馬當活馬醫,直接找校長攤牌,讓他想保命就交出融魂鼎;後又以符咒封住洞口,再進行招魂——古籍記載,融魂鼎為禦鬼宗鎮派之寶,其作用正是“收魂煉魄”。

“我将你的生魂收進了融魂鼎中,又以融魂鼎做媒介,這才順利讓你回了肉身。”邢天鹿想起那夜的場景還覺得心有餘悸,只要再晚一點,續命燈就徹底熄滅了。

屆時人鬼殊途,便徹底陰陽兩隔了。

可這事還沒完,被收來的居然不止邢瑜,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孤魂野鬼,其中還有一只重傷到幾乎魂飛魄散的野鬼,竟正是他們在找的“兇手”。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邢天鹿總結道,“那野鬼不知被何人重傷,交代了事情始末。校長因私欲害死人命,雖是無心,卻也不能就這麽放過了。于是我讓人查了他貪污受賄的證據,一并交給了相關部門。算是略作懲罰。”

邢瑜一手撐着太陽穴,因為想起那句“我很遺憾”心情有些不美妙,淡淡道:“他也不是什麽好人,把亂七八糟的東西養在他老丈人家裏。呵。這麽看來,他自己也知道養這種東西易招災禍,所以才沒有放在自己家。”

話是這麽說,但天師不判活人生死。鬼神作案雖同活人無關,但那校長也算得上是幫兇,雖是愚昧所致的烏龍,卻也有因有果。

這輩子他雖不用為那三人性命擔責,但死後總會有所清算。

邢瑜懶得再管這事,指了指架子上的融魂鼎:“這東西,你們怎麽處置?”

邢天鹿道:“這野鬼不記得生前事,但怨氣非常重,輕易無法渡化。”

“什麽意思?”邢瑜一頓,擡眼看自家小叔,“它害死三條人命,吞吃了不知多少魂魄,就這麽算了?”

“當然不能算了。”邢天鹿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溫言道,“它被人劈掉了大半魂魄,幾乎魂飛魄散,怨氣雖重卻已無力再作惡,我和叔伯們商量過了,覺得它還有用。”

邢瑜匪夷所思:“有用?”

“它被封在融魂鼎中千年,于我們修複古籍有益。”邢天鹿道,“你也知道,如今八大宗門沒落,只餘我們三家——血魂堂、青蓮殿、喜神宗。原本都是宗門大家,後來因弟子稀少,傳承斷絕,漸漸成了世襲制的小家族。如今世道也變了,江湖騙子衆多,複興天師一脈,一直是我等心願。”

邢瑜了然挑眉:“你們想讓它幫忙找回失傳的絕學?它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還能記得這個?”

“它記得聚陰陣,那麽其他陣法也很可能有印象。”邢天鹿微微一笑,“不着急,可以讓它慢慢想。”

至于命案,可以等到它的利用價值被榨光後再一并清算。豈不兩全其美?

時間轉瞬而逝。

聖誕節那天,東海市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林皓仁裹着厚厚的羽絨服戴着黑色毛線護耳帽——帽子是雷鋒帽的樣式,耳朵兩側墜下軟軟的兔毛,剛好擋住耳朵。

這帽子是簫丹送他的聖誕節禮物,帽檐遮在眉眼上方,更顯得一雙濃眉鋒利銳氣,丹鳳眼微微上挑,下颚藏在立起的厚衣領裏,整個人都顯得肅殺冷酷,“小南街一霸”的形象展露無疑。

林皓仁一手插兜,一手提着購物袋往家走。屋檐、雨棚上積了薄薄的白雪,細雪落在地上像一把細鹽。

簫丹晚上要過來留宿,家裏被布置一新,門上還挂着花環,讓林皓仁看得眼皮直跳。這會兒他被趕出來買火鍋底料和夜宵,其他菜簫丹白天買好了,都堆在了冰箱裏。甚至還買了一只甜皮鴨假裝是烤火雞,弄得林皓仁哭笑不得。

林皓仁對節日沒有太大興趣,一來他沒有那麽多朋友可聚,二來跟着老人家生活久了,性格也像是被傳染了般,年紀輕輕便顯出一點暮氣來。

也就每年被簫丹拉着瘋一回,新鮮新鮮也就夠了。

林皓仁神情散漫地看着霓虹燈下來往的情侶,熱鬧的商店裏放着聖誕節的歌,小孩子們哪兒管什麽洋節不洋節的,只要是節日,有借口買禮物吃蛋糕,那就足夠了。

還好還有簫丹,林皓仁不知第多少次地想:這讓他站在洶湧熱鬧的人群裏時,不會覺得被排斥在外,不會覺得孤單。

家裏有人在等他,雖然是個大活寶,但也足夠溫暖人心。

他不自覺地走快了些,路過一家蛋糕店時,聞到了濃濃的香味。

聖誕節優惠活動的牌子挂在門口,林皓仁有些心動,幾個賣花賣彩燈的姑娘從身邊擠過,有一位姑娘不小心踩了他的腳,一擡眼看見林皓仁在“瞪”人,頓時吓得捏緊了手裏的籃子,道:“對、對不起。”

林皓仁搖了搖頭,還沒說話,就聽身後響起清朗悅耳的聲音。

那聲音帶着點笑意,字正腔圓紳士有禮地道:“這花怎麽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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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期間本文照常更新。近段時間大家要注意自身防護安全,不去人多地方,勤洗手,出門戴口罩。大家都要平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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