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齊離何等心計?早在抓住吳潮生後不久就重新布置了大陣——他怕吳潮生留下什麽線索給禦鬼宗,所以直接棄了游今戈布下的陣法,瞞着游今戈又換了一處地方重新布陣。
回到落魂門後,他更是通知了其他幾大門派,将陰陽眼的消息散了出去,唯恐天下不亂般,将矛盾全部引向了禦鬼宗。
果然,華清穹收到了吳潮生傳遞危險的紙鶴,因為時間倉促,只留下了山澗地址,華清穹帶人前往破壞了游今戈布下的大陣,随即打上了落魂門,卻不知他們毀掉的陣本已是個棄子,真正的大陣在他們打上落魂門時,已悄無聲息埋伏在了耀峰山下。
齊離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典範,衆人都中了他的詭計,連趕來救他的其他宗門掌門也早已被算計在內猶不自知。
只有喜神宗,早早算到“大兇”之卦,并未一同前來,甚至給華清穹送去了信,可惜送信人同華掌門錯過了,等信到時,華掌門已帶着大半禦鬼宗弟子沖向了落魂門。
所謂一步錯,步步錯。落魂門向來被其他門派小看,齊離不動聲色暗地裏早已發展出人數衆多的弟子,并且教給了他們不少禁陣,這一窩狼崽子不安好心,因着都和游今戈一樣偏執固執,下手心狠手辣,因此注定了這一夜将會徹底改變各大宗門的未來。
而身在陷阱裏的衆人,此時都尚未察覺自己即将遭遇什麽。
這一戰打了一夜,天光亮起時,一地傷員。
各種被打爛的法器、破損的衣物、各大弟子重傷流出的血染紅了大地。落魂門前一片狼藉不堪,齊離躲在最後,搖着噬魂鈴指揮游今戈沖鋒陷陣,嘴角始終勾着淡淡的笑意,眼裏更是冒出火熱的精光。
就快了。就快成了。
華清穹不愧是宗門裏最年輕的掌門,實力不可小觑,到得如今也未見一絲狼狽,青衣白梅更是光華大漲,反而越戰越勇。
白掌門畢竟年紀大了,早就力有不逮,此時杵着劍氣喘籲籲,看着站在一塊巨石上的華清穹,嗤道:“我當禦鬼宗多年屹立不倒是為何,原來是因為擅長獨攬陰陽眼。華掌門,你那雙眼睛該不會也是被你師父挖去煉了吧?那融魂鼎是少見的頂級法器,莫非就是用你的眼睛煉出來的?”
華晚成一聲怒吼,雙眼冒火,從背後一腳将白掌門踹了個飛起,撞在一顆歪脖子老樹上,噴出一口血來。
華晚成踢飛白掌門的劍,揪着對方的衣領将人提起來,玄闕架在對方脖頸上,手背青筋暴起。
華清穹及時阻止了師弟的殺意,輕飄飄道:“為這種人,不值當髒了玄闕。”
華晚成後槽牙磨得嘎吱響,渾身因憤怒而顫抖着,還是克制地放下了玄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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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掌門被勒得喘不過氣,側頭呸出一口血沫,華清穹卻懶得搭理他,青衣白梅刀徑直掠過人群對準了齊離。
“還有誰能救你?”他冷聲道,“再來多少我也能解決。現在輪到你了。”
齊離搖噬魂鈴的手一停,呵呵笑了。
華清穹猛地覺得不好,但一時不知問題出在哪兒,他微微側頭,耳朵尖動了動,在喧嘩的鬧聲裏聽到了一點不同尋常的聲音。
“師弟!”他喊了一聲,華晚成立刻出現在他身邊,“掌門?”
“地下有動靜!”
華晚成低頭看了一眼,沒發現什麽,卻見齊離大笑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一把抱起師兄掌門飛快退後。
“禦鬼宗弟子後撤!”華晚成大喊一聲,又叫住在人群裏跟人激鬥的覓海,“覓海!讓禦鬼宗的弟子後退!”
“什麽?!”覓海眼圈發紅,渾身大汗,激戰一夜已是有些撐不住,胸口劇烈呼吸擡手抹掉流到眼前的血跡,見師父已帶着掌門飛速離開,立刻收了劍道,“禦鬼宗弟子跟我走!快點!”
衆人不明所以,但還是有序後退,其他門派弟子莫名其妙,想追上去又被自家門派給叫住了。
玄火門掌門眼珠子一轉,看向齊離:“怎麽回事?你做了什麽?”
齊離舔了舔幹裂的嘴皮,笑道:“這回多謝諸位前來幫忙,雖說你們的目标也不一定是為我,但我還是得謝謝諸位掌門。”
他一邊說,一邊帶着幾個心腹弟子後退,看着落魂門前的一片狼藉滿意道:“諸位可知‘拘魂陣’?”
血魂堂掌門懂得許多陣法,突覺眼皮直跳,悄悄朝自家大弟子使了個眼色,一邊吸引齊離注意力道:“拘魂陣有三種陣法,不知你說得是哪種?”
青蓮殿人也道:“這有什麽不知的?拘魂陣小的可以拘押、困住魂魄,我們的陣法裏就有類似陣法,再大的甚至可以倒轉陰陽,将三千冤魂從地下放出……可這是禁忌,別說常人很難辦到,就是地府也不會輕易放出冤魂。”
“是,常人很難辦到。”齊離點頭,“但那是常人,大型拘魂陣要付出的代價常人付不起,可不代表真的沒人能做到。”
血魂堂掌門手心出了一層汗,她視線不斷掃向四周,卻沒發現可疑的陣法。她讓大弟子帶着其他血魂堂弟子偷偷後退,卻被齊離叫住:“別走啊,我還沒說完呢。”
眼見禦鬼宗弟子要撤出陷阱,其他人也發現了不對,齊離惋惜道:“雖然我想好好講解一下這個陣法的代價……但來不及了,就讓你們親自體驗一下吧。”
血魂堂掌門瞳孔驟縮,大喊一聲:“走!”
腳下陣法卻陡然運轉,初升的日光出現在地平線那端,同陣法交相輝映,金光若箭直射過來,然後是第二道、第三道,随即密密麻麻的金線在落魂門前憑空蜿蜒出一道巨大的陣法,地面巨震、塌陷,無數弟子來不及逃跑跌入深淵,随即地震沿着地脈不斷崩裂,轟然巨響下,連半山腰的石頭也開始下滑,樹根被連根拔起,倒頭砸落下來。
“跑啊——!”
“是轉魂陣!”
血魂堂掌門牙都要咬碎了,感到自己的魂魄不斷被抽離,渾身逐漸變得毫無力氣,此時才明白過來齊離叫他們上門是為了什麽。
他們被自己的貪婪所迷惑,他們自作自受,親自來給齊離做了“餌料”!
齊離的真正意圖壓根就不是和他們分享什麽陰陽眼,也不是為了拿這個情報向他們求救,他一開始就打算将幾大宗門一網打盡。
“居然是轉魂陣……”華清穹被師弟抱着,不敢置信道,“轉魂陣能吸取大量的活人魂魄,轉為一個極陰之源,這個力量若是控制不好足夠山崩地裂……除非他有什麽大型陣法需要這股力量,以此為源供給另一個陣法,保持平衡……”
“不對啊。”華清穹喃喃,“拘魂陣我們已經破壞了……”
華晚成眼瞳一縮:“難道……那是個假的……”
華清穹登時醒悟過來,悔不當初:“我們中計了!回禦鬼宗!快!”
而此時,還陷在轉魂陣裏的人已經出不去了。
覓海看着大片的土地塌陷,剛剛還活着的其他門派弟子瞬間被抽幹魂魄,肉身消失在深淵裏,巨大的魂魄力量被拘在陣中,變成幽幽的藍光——哪怕他們這些沒有陰陽眼的人,在大量陰氣聚集的陣外,都能清晰地看見游魂掙紮的猙獰模樣。
覓海倒抽一口氣,不敢再看,跟着華清穹等人匆匆往禦鬼宗趕,齊離甚至連自己的許多弟子都搭進去了,他無視了自家弟子求救的聲音,只帶了心腹和鬼奴徑直跟了上去。
天光大亮,耀峰山周圍卻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大型拘魂陣已被開啓,落魂門前的魂魄之源不斷填進這個巨大的禁忌之陣裏,天空仿佛被撕開了巨大的口子,無數魂魄從地下探出了頭,雷聲在雲層裏炸響,陰風席卷整個耀峰山,修為低的外門弟子最先受到攻擊,被無數冤魂厲鬼殺死,倒在血泊裏死不瞑目。
更多的冤魂厲鬼被不斷地吸引過來,煞氣越發濃厚,地府鬼差闖進人間,找到了剛回來的華清穹:“地府生死簿全亂套了!何人竟做出如此陣法!”
耀峰山位置極佳,剛好有一道陰陽門設立在此,每年鬼門大開時都由禦鬼宗人守護在此。而此時,這扇門被強行從陽間打開了。
不斷有生魂被吸進轉魂陣,又被送進拘魂陣中啓動大陣,無數人魂飛魄散,煞氣的影響下,陽間的冤魂厲鬼往這裏聚集,一路上又殺害了不少無辜百姓。
它們像蝗蟲過境,一時人心惶惶,血腥氣充斥在人間,活似人間地獄。
“是落魂門齊離。”華清穹冷聲道,“他拿走了融魂鼎,恐怕下一步要煉制這些魂魄……他瘋了!”
衆人終于明白過來,他想煉制鬼王!
人間很少能現鬼王,因為要滿足鬼王出世的條件太苛刻了。而齊離想要親手煉出鬼王,他步步為營,一路走到現在,竟就是為了這一天!
為了鬼王,他不惜犧牲無辜百姓,不惜犧牲自己一手培養的弟子,不惜犧牲其他門派。
想到吳潮生的那雙陰陽眼,華清穹只覺渾身發冷:“我們需要幫助,若讓鬼王出世,你們地府也休要好過!”
幾個鬼差面面相觑,道:“我們不管活人的事,但此事牽涉重大……我們會立刻禀報閻王知曉!”
鬼差轉瞬不見了蹤影,華清穹看着山下小路,齊離等人已上了山,在極強的煞氣影響下,他的衆多鬼奴居然不用符箓都顯出了身形,哪怕是普通人也都能看見了。
廖小小轉着紙傘,一名紅衣少女笑嘻嘻地看着他們,游今戈則雙眼黯淡,仰頭看着石階上禦鬼宗的牌匾,以及……曾經的師父和師叔。
華清穹想起以前喜神宗給他算得卦,喃喃:“終究是逃不過啊。”
華晚成牽住了他的手,一字一句:“無論今日發生何事,上天入地,我都會陪着你。”
華清穹一笑,點了點頭。
而此時,吳潮生的靈魂就在融魂鼎裏,他看到了一切。
融魂鼎內部有獨特的陣法,魂魄在其中會慢慢被煉化掉,他已被煉掉了一魂,被生生剝掉魂魄的感覺同淩遲沒有區別,他痛得喊不出聲,沒人能聽到他,看到他,這種痛苦足以令任何正常人發瘋。
吳潮生魂魄幾近透明,透過融魂鼎镂空的雕刻看着外面的景象。
都是他的錯,他想,若不是他太過信任游今戈,若不是他一味縱容,怎會讓齊離有機會接近他,有機會控制他,做出這一切?
他害了所有人,都是他的錯。
他絕望地痛哭,一遍遍地喊着師父我錯了,卻深知無法挽回任何事。
他看着游今戈被控制着沖進門裏,阿秋抓着劍沖出來想阻攔他。
阿秋只是個外門弟子,進門時間不長,悟性也不太夠,在游今戈面前他什麽也不是。吳潮生凄厲地喊着“不要——!”
然後眼睜睜看着游今戈利落地殺了阿秋,殺了他們的同門師弟。
吳潮生這一刻完全絕望了,他的靈魂、精神都被折磨得不成樣子。
他看着阿秋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那張一同自己說話就會發紅的臉慘白一片,傷口不斷湧出鮮血來,而他什麽也做不了。
齊離拿着噬魂鈴和融魂鼎,有大陣的協助,幾乎沒人能靠近他。
游今戈被覓海一劍捅破了腰側,那一下傷到了內髒,巨痛之下他終于找回一點神智,有些茫然不知自己為何出現在這裏,然後他就看見覓海被廖小小從背後一劍穿心,血線從他嘴角溢出,然後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不……”游今戈整個人都呆住了,他下意識一把扶住了覓海,覓海帶血的手指緊緊扣住他的肩膀,氣若游絲卻發着狠地道,“是你,都是你的錯。若不是你……咳……不是你,阿秋不用死,大師兄也不會……師父當年為何要收留你……都是你的錯!”
游今戈茫然地搖頭,眼神慌亂:“師兄到底怎麽了,你告訴我,師兄到底……”
“覓海!”華晚成沖了過來,一把拉開了游今戈,想給覓海止血。
可那一下傷口太大,覓海眼神漸漸渙散,拉着自家師父的手道:“師父對……對不起……”
華晚成眼眶發紅,覓海咳出血來,喉嚨發出嗬嗬的聲音,最終沒能說完想說的話,就這麽去了。
游今戈呆在原地,華晚成就收了這麽一個徒弟,雖然他平日為人寡言,不怎麽表現感情,但其實很重視這唯一的弟子。
他低着頭緊緊地抱了徒弟一會兒,随即合上徒弟死不瞑目的眼,站起身看也沒看游今戈,轉身沖向斜前方的齊離。
齊離正被華清穹拖延住,手中噬魂鈴掉地,被華清穹一腳踹飛,華晚成從背後趁人不備一把奪走了融魂鼎,打開蓋子,裏頭裝着的魂魄接二連三逃了出來,其中一道殘破的魂魄落在地上,幾乎已快消散了。
游今戈看着那個背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茫然地往前走了幾步,旁邊有人同鬼奴打過來,狠狠撞了他一下,他連躲都忘了躲,被鬼奴一劍捅穿了胳膊,他渾身抖了一下,還沒出聲眼淚就下來了。
師兄?
不可能……師兄怎麽會在融魂鼎裏?
不可能,不可能的……
華清穹生怕吳潮生魂飛魄散,固魂符不要命地往吳潮生身上丢,喊道:“肉身在大殿裏!快回去!”
此時煞氣濃厚,幾乎所有在陣中的魂魄都現出了形,吳潮生疼得根本爬不起來——他只剩兩魂,輕得仿佛風一吹就要散了,他咬牙想要站起來,游今戈下意識去扶,手卻從他透明的魂魄裏穿了過去。
吳潮生被陽氣一激,渾身一抖,轉過臉來,慘白絕望痛恨的神色落進了游今戈眼裏。
他情不自禁往後退了幾步,搖頭:“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吳潮生餘光看見了覓海的屍體,魂魄無法抑制地抖了起來,聲音裏帶着泣血的味道:“你都做了什麽啊……”
那聲音再不是溫柔寵溺的,再不是無奈縱容的,只透着絕望和憤恨。
游今戈想解釋,随即發現自己根本無從解釋。
他都做了什麽?他也想知道,他都做了什麽!
刺耳的笑聲在他們背後響起,游今戈惶然回頭,發現齊離身後站着……他一直在尋找的那只厲鬼。
那厲鬼長得十分美麗,渾身充滿了強勁的魂魄之力,四周所有的魂魄源源不斷被它吸去,拘魂陣讓它的力量不斷上漲,它漂浮起來,血色的長裙迎風而起,仰頭大笑。
“哈哈哈哈哈——!”
“一出好戲啊——!”
它看向游今戈,仿佛看着一個笑話,猖狂道:“當年我殺了你全家,你追了我這麽久也沒找到我,想不到吧?我一直就在你眼皮子底下。知道什麽是燈下黑嗎?”
此刻游今戈、吳潮生還看到了顏祯的魂魄,它漸漸從齊離身後顯現出來,陰恻恻地笑着,諷刺地看着他們。
“我終于能為我娘報仇了。”他嘶啞着聲音說。
冥冥中的那個“因果”終于砸在了游今戈身上,重得他根本背負不起,哪怕窮盡一生,他也背負不起。
誅鬼降魔劍重重跌落在地,發出清脆的“哐啷”聲,屬于他的“因果”在深淵裏對他露出了諷刺的笑容,張開大嘴,将他囫囵吞了下去。
※※※※※※※※※※※※※※※※※※※※
發現寫不完……下章結束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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