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寫字據
夏正謙把女兒扶住,轉身就揪住夏正慎的前襟,咬着牙道:“你敢打人,你還敢打人!我本來看在爹的份上,看在咱們兄弟一場的份上,不想做得太過絕情,把房契還給你,把欠條寫給你,算是互不相欠,往後合着就走動走動,不合就拉倒。卻沒想到你們根本不把人當人!好,既然如此,那咱們就來算算。”
他将夏正慎往外一推,把他推了個踉跄,指着他的鼻子道:“我七歲入學,念了八年書,從十五歲起,就跟着爹爹四處行醫。這十五年裏,穿衣吃飯,筆墨紙硯,所有花費,最多不過七、八十兩銀子。
十五歲之後,我便開始賺錢。每個月,我給夏家賺了多少錢,我又花了多少錢,你最清楚。這些年家裏置的田地鋪子,大部分都是我賺的吧?那可值兩三千兩銀子。這麽一算,你們得倒回給我多少?結果呢?分家的時候一文錢都不給,就給個值一兩百兩銀子的破屋。就這,你還想把房子要回去,還要我寫欠條?我呸!”
一聽夏正謙這是想反悔了,夏正慎悔得腸子都青了。他手怎的就那麽欠,打什麽“祁哥兒”。這下好了,四、五百兩銀子就被打飛了。
“賬、賬可不能這麽算。”他話都說不利索了,“要沒我娘留下你,沒準你早餓死了。就算不餓死,在某些肮髒的地方生存,你不定長成什麽樣。更不會娶個好娘子,生一雙龍鳳胎。你算算這值多少錢?再說,我爹那身醫術可都傳給你了。這醫術又值多少錢?”
“大伯。話不能這麽說。”夏衿可不能讓他把歪理給說通了,“這麽多年,老太太對我爹非打即罵,又害得我娘沒了兩次孩子,這樣還想讓我爹感恩戴德不成?兩條人命,兩條人命啊,你倒算算值多少錢?再說。我爹的親娘就算不是老太太,親生父親是老太爺總歸沒錯吧?我爹既是老太爺的親兒子。老太爺把他撫養長大,供他念書,不是應當應份的嗎?合着到了你這裏,就該算銀子了?那你跟二伯又算了多少銀子給老太爺?怎麽一分不算。還要繼承老太爺的遺産呢?”
聽得這話,夏正慎鼻子都要氣歪了。今天,每每說到緊要處,眼看夏正謙就要被說動了,都是這“祁哥兒”跳出來橫插一杠子,把話又扯回去,叫他白白做無用功。現在,這可恨的家夥又開始插話了!
他咬着牙槽骨看着夏衿,卻不敢再動手了。
剛才那一巴掌可是惹了大麻煩。否則他早拿到房契和欠條了。
“行了,廢話少說。”他一揮手,決定耍賴了。“你要把房契和欠條交出來,咱們就一刀兩斷,誰也不欠誰。可要不交,那以後你就是夏家庶子,逢年過節都得孝敬老太太,家裏有事也得相幫。叫你回去你就得回去,就這樣!”
夏正謙眼睛緊盯着夏正慎。胸口一起一伏,顯得被氣得不輕。
他還沒說話,夏衿就搶先道:“你先寫個字據,就說夏家分家,我爹淨身出戶,并倒貼夏家三百兩銀子作為以後老太太的養老孝敬錢。往後夏家不管啥事,都不與我爹相幹,更不得再來找我爹要錢。”
“你……”夏正慎被這話氣得想要吐血。他還打着時不時來找夏正謙要錢的主意呢。
夏衿不等他張口,又聲音清脆地道:“寫!不寫就不給。你說庶子什麽都無所謂,反正來叫我們我們不去,要錢錢也沒有,最多逢年過節叫人送點薄禮,愛要不要。分家了,你又能奈我何?!”
夏正慎口拙人笨,哪裏說過得跟倒蹦豆似的夏衿?“你你你……”手指着夏衿,手抖得跟抽風似的。
“景和,鋪紙磨墨。”夏正謙在一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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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力頂夏衿的意思了。
景和早已請了兩位病人家屬來,不過看到屋裏争執,只站在門口,沒有進來。這會兒聽到吩咐,忙将兩人請進門來,挽起袖子将墨磨好,又抽了一張紙,只等着夏正慎寫字據。
夏正慎氣歸氣,卻舍不得白花花的銀子。咬牙切齒地轉過身去,走到桌前提筆一揮而就,照夏衿的意思寫了張字據,然後洩憤似的将筆“叭”地一聲摔在地上。
夏衿可不放心,走過去仔細将那字據瞧了一遍,又吹幹了遞給夏正謙:“爹您看看,有沒有什麽不妥。”
這舉動又把夏正慎氣得吹胡子瞪眼。
夏正謙看了看,将下巴擡了擡:“行了,把房契和欠條給他。”
請了兩位證人,就是要這會子起作用。夏衿沒理會夏正謙,在字據上寫上兩個證人的名字,讓他們按了手印,這才把房契和欠條給夏正慎。
夏正慎拿到房契和欠條,眯逢着眼睛好好看了看,這才折起來小心地放進懷裏,然後惡狠狠地嚷了一句:“今天晚飯之前,我來收房子。到時候還沒搬走,我就叫人把東西扔出去。”轉身快步出了門。
夏衿看到夏正謙像是全身的力氣被抽幹了一般,渾身虛脫,搖搖欲墜,雙手似乎在顫抖,連忙過去扶住了他。知柏與景和也趕緊上前,一個攙扶,一個拖椅子,把夏正謙扶住到椅子上。夏衿又快手快腳地給他沏了一杯熱茶,遞到他手上:“爹,您喝口水,暖暖身子。”
兩位證人來告辭,夏衿又感謝着将他們送了出去。
夏正謙顫抖着手将茶杯遞到嘴邊,也顧不得燙,“咕嘟咕嘟”喝了幾口,這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将身子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身體的戰栗漸漸平靜下來。
好半晌,他才睜開眼睛。對夏衿擺擺手:“沒事了。”
夏衿餘光裏看到門口站着個人,轉頭一看,卻是舒氏。她正滿眼擔憂地望着夏正謙。
看到夏衿望将過去。她走了過來,将手輕輕搭在了夏正謙肩上。
夏正謙擡頭看到是她,疲憊的一笑:“我沒事,別擔心。”
舒氏沒有說話,只向知柏招招手:“來,扶老爺回屋去。”
幾人出了門,便見藥鋪的王管事正站在門口。想進來又不敢進來的樣子,滿臉糾結。看到夏正謙被扶着出來。那樣子像是大病一場似的,他大吃一驚,問道:“夏郎中,到底出了什麽事。剛才你那兒怎麽鬧哄哄?”
夏正謙虛弱地一笑,拱了拱手:“王管事,對不住了。我這兒出了點事,你去請秦老板過來,到時我再跟他仔細談一談。”
王管事原是秦老板藥鋪的夥計,因忠厚老實,又有幾分精明,秦老板便提了他做管事,派他來杏霖堂這邊做管事。他新官上任。又見一早上從杏霖堂過來抓藥的人絡繹不絕,正興頭着呢,忽然就見抓藥的客人斷了。緊接着隔壁就傳來吵鬧聲。派人過來瞅了兩瞅,就見一老太太對着夏正謙又打又罵。
現在好不容易等人走了,他才按捺不住,想過來問上一問,卻不想就聽夏正謙說要請秦老板。
這是出大事了呀。
他心裏不由慌了。夏正謙出了事,醫館開不下去。這個藥鋪分店就得撤掉,他就得被打回原型。這哪行呢?
當下他不敢有絲毫耽擱,目送夏正謙進了院門,就飛快地坐車去請秦老板。
知柏與景和扶着夏正謙進了院子,上了臺階,舒氏正要指揮他們往卧房裏去,就聽夏正謙擺擺手:“去廳堂。”
舒氏明知家裏醫館有許多事要安排,不是躺下歇息的時候,卻心疼丈夫,勸道:“老爺,您這樣子,還是先去躺躺吧。”
“不用。”夏正謙道,态度甚是堅決。
舒氏無奈,只得讓知柏扶他去廳堂。
夏正謙在椅子上坐下,定了定神,問舒氏:“現如今你手上還有多少錢?”
舒氏眨了眨眼,聲音輕得有些飄忽:“一百二十文。”
夏正謙心裏黯然。
家裏有多少錢,其實他心裏也有數。他回家時,家裏就只剩了一百文錢,這兩三天買菜就花光了。後來雖借了別人二兩銀子,但都花在砌門臉、布置杏霖堂上。秦老板倒是付了兩個月門臉的租金,即一兩銀子。可他想着今天醫館開業就有收入,便把這一兩銀子還了債。餘下的,就是今天上午看病時入賬的一百文錢了。這一百文加上舒氏手上所剩的二十文錢,可不就是一百二十文?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夏衿聽得這話,倒是慶幸自己從羅骞那裏所得的二十兩銀子沒有花出去——剛開始羅骞給了她十兩銀子的診金,前日眼看着病已痊愈,他又給了十兩賞銀。本來這錢夏衿是要花在兩人合夥的新開的食肆上的,但這段時間,她一來沒空去選地方張羅食肆的事,二來夏家的事一直沒解決,她擔心有個用錢之處,夏正謙卻籌不出來,便不敢花出去。
現在她這錢既在身上,她自然沒有看着夏正謙和舒氏作難的道理。
她正要站起來去拿錢,就聽舒氏道:“要不,我去找我哥哥嫂嫂借點錢吧。”
“不用。”夏正謙擺擺手,“你等等。”說着,便起身出了門,往他跟舒氏的屋子走去。
夏衿見狀,便又坐了回去,好奇地問:“娘,難道爹手上有什麽值錢的東西?”
舒氏苦笑:“他能有什麽值錢的東西?這麽些年咱們不光沒添置什麽好東西,便是我陪嫁裏稍微值錢一點的衣料首飾,都被你祖母以各種借口收去了。現在家裏,真是一窮二白,拿不出一點錢了。唉,實在不行,只能賣下人、當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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