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表姑娘
天子一怒……下面的人辦事就特別有效率。
當然,皇帝安排的人都是自己人,怕的就是翻不了案。有人以太傅姜明燦是季家姻親的理由想把太傅踢出專案小組,被皇帝一句話頂了回來——“你們擔心太傅假公濟私?胡說!朕是太傅教出來的,別以為朕聽不出來你們是拐彎抹角在罵朕。”
還能怎麽辦呢,那些人還真不是想罵皇帝的,畢竟自古以來因為死谏青史留名的也就那麽幾個言官,他們又不是言官,死了也沒那好名聲。至于言官們……言官們忙着罵方家呢。太傅和季家有姻親會徇私?呸!誰這麽不要臉胡說八道!我們禦史大夫都看不過去準備親自下場開撕了!——順便提一句,禦史臺禦史大夫的夫人,姓季。
更何況言官雖然可以罵皇帝,但總要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憐惜絕後的季将軍,不讓季将軍死得不明不白,這能作為罵皇帝的理由嗎?顯然不能!言官不怕死,但他們怕死而無名。
方家怕死,也怕無名。
自從皇帝親自下旨,方府便被圍了起來,要不是大理寺卿體貼,每天按人頭往裏面送水,估計方家人早都渴死了。即便這樣他們也過得很狼狽。
新鮮菜蔬沒有了,只能吃點蘿蔔白菜這種他們平時看也不看一眼的普通菜蔬。方老太太每天早上一碗的人參雞湯也停了,因為不讓送活雞進來了,他們家又不是窮莊稼漢會養很多雞的,他們家那三五只雞崽子還得留着給生病的少爺進補呢。
方父被上峰勒令在家反省,也不知道這次能不能熬過去。
方母病了。她這次是真病了,連方寧彩來她窗前哭訴,她都沒爬得起來。不過她的待遇沒有方寧緒好,每天一小鍋的雞湯,沒她的份兒。
方寧彩每天早晨會到二門外罵季殊塵,再被方老太太派人捂了嘴拖回來餓一頓,然後第二天繼續。殊塵聽說這事還有點疑惑,她想不通這位表姐是怎麽做到餓着肚子還能中氣十足地罵人的。
皇帝出馬,案情很快水落石出。
十數年前,季母和方母分別許配季家和方家。方母嫉妒同胞姐姐嫁妝比自己豐厚,又一出嫁便得了诰命,而自己丈夫當了官卻先給方老太太請封,于是惡向膽邊生,收到姐姐一家會去京郊莊子避暑的消息後,買通幾個流民和季家的一個老嬷嬷,老嬷嬷先給季家下了藥,然後流民趁夜色殺了季家全家。
季家只剩下她姐姐的女兒季殊塵,她便将季殊塵接到家中,順手吞了季家她能搜到的家産和她姐姐的嫁妝。
查明真相後,方母被判了斬監候,方父管家不嚴,流放五年。而方老太太和方母的一對兒女被貶為庶民。方家被抄,屬于季家和季母的財物,被送往大理寺卿府上,由他清點過後再上繳朝廷。
本來皇帝還想給方老太太和方氏兩個小兒女留條活路,打算抄完之後還清了債便将剩下的意思意思給他們一點,誰想到查來查去,方家非但還不清季家和季母的財物,反而還欠了許多。這下皇帝不幹了,畢竟絕戶的財産有七成是他的,方家敢把他的錢敗壞掉,還想有活路?
于是接完聖旨的方家人還沒從地上爬起來,又接着迎來了第二道聖旨——方家世代禁止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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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皇帝下了這道旨的太傅差點吐血——方家已經是庶民,庶民了!你一個皇帝下這種旨意是打臉還是給他們長臉?六部的人是死絕了嗎要你這個萬歲爺親自下這種旨???
不過自己教出來的學生,又是皇帝學生,能怎麽辦呢?太傅擦幹淨嘴角的血,還是要繼續奮鬥。
方寧緒很久沒有緩過神來。他的親娘,吞了他愛慕多年的表妹的家産?他陷在這個死循環裏出不來,直到方老太太撒手人寰,他才迷迷糊糊地對周圍有了一點概念。
父親要被流放了,母親要被絞死,祖母去了,妹妹……妹妹呢?方寧緒找了幾天沒有找到,也便放下了。他用荷包裏的錢扯了幾尺生麻,披在身上,準備給母親收屍去了。
方母處斬那天,方寧緒在人群當中,默默地跟着看游街。他看到方母瘋瘋癫癫地,卻仍是在罵表妹。
“我當女兒養了十年的外甥女兒啊,竟然害了我們全家,早知道我不會救你的!”
“養條貓狗還有感情,季殊塵!你的心是鐵做的嗎,你就這樣看着你嫡親的姨母去死嗎?”
……
到了菜市口,卒役按着方母軌道,她終于慌了起來:
“殊塵啊!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你救救我,救我一命吧!”
方寧緒默默地抱着酒壺和碗筷,推開人群走了上了:他沒有錢買好酒好菜,去當鋪求着夥計當了一身衣服,又求着飯館的掌櫃,才買了一壺酸酒,幾碟小菜——自從聖旨下來,京中人各個不待見他們。
“母親,兒子不孝,兒子來送您上路。”方寧緒将酒壺和幾個小碗在方母面前擺開,用筷子夾着菜準備喂方母。
方母看見他,眼睛一亮:“緒哥兒,你快去找季殊塵求求情,她喜歡你,她一定會聽你的,你救救娘啊!”
“母親,這是聖上下的旨,我找表妹沒有用的,”方寧緒耐心地說,“更何況表妹清清白白,喜歡又從何談起呢?”
方母放聲大哭:“你這個不孝子!我能指望你做什麽……”
殊塵站在街對面的二樓上,遠遠地看着這邊。
系統:【宿主,方寧彩失蹤了,等到方母死了任務就失敗了,我救不了你了。】
殊塵:【時辰沒到呢,急什麽。】
雖然話是這樣是,殊塵還是在重重護送下,下樓來到街對面,來到了方母身邊。
方母見到她,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季殊塵!你這個不孝的東西,你救我!你救我!】
殊塵脫了外衣。圍觀人群先是一片嘩然,接着開始竊竊私語。
她在外衣裏面,穿的是和方寧緒一樣的生麻衣。
“姨母。”殊塵悲悲切切地說道,“這些年來,您如何待我,我都看在眼中,如今您要上路,我做不了別的,只能和表哥表姐一起,将您當做母親為您戴孝了。”
方母尖叫起來:“你怎麽做不了?你救我!你不救我便是不孝!”
“姨母!”殊塵這個時候真是特別喜歡季殊塵這副嗓子,全靠這副嗓子,她才能壓下去方母的鬼哭狼嚎和圍觀人群的私語。
“姨母!”她說道,“我不給您求情,便是不孝,可是我若給您求情,便是不忠!”她的臉上滾落兩串淚珠:“先母的嫁妝,您想要便要了,我豁出白身出嫁便是,可是季家的家産!那只有三分是我的,還有七分是朝廷的啊!您怎麽可以私藏朝廷的錢!”
殊塵站立不穩,旁邊的丫鬟連忙扶着她,“更何況,先祖與先父先母……姨母您怎麽下得去手!先母是和您一母同胞的姐妹啊!”
殊塵說着說着,忽然止住了哭聲,呆呆地望着方母:“你害死了我爹娘,我卻還給你戴孝?爹!娘!女兒對不起你們,女兒來陪你們了!”
一片驚叫聲中,殊塵拔出剪刀,幹淨利索地抹了脖子。
666:【宿主需要緊急醫療服務嗎?只需要100積分,100積分,你買不了吃虧也買不了……】
殊塵:【別動我的積分!現在死了任務肯定失敗了,我怎麽會現在死!】
666:【???】
殊塵确實沒死。作為一個嬌嬌弱弱的深閨小姐,雖然祖上都是武将,但她從小可是在一個五品文官家裏長大的,自然沒機會習武,所以她當然不知道頸動脈頸靜脈氣管啊是什麽在哪裏,只是随便抹了一把脖子,也就剛破了個皮而已,血糊糊的看起來吓人,實際上她還能夠趁着衆人不備,向方母遞去一個挑釁的目光。
方母氣瘋了,想要撲上來,卻被官兵死死壓住。此時監斬官高聲宣布時辰到,劊子手手起刀落,方母……
哦不對,後面看不到了,因為她被姜老夫人親自帶人送去醫館搶救了。
季将軍滅門案當年鬧得很大,直到現在也有不少人還記得。所以殊塵被送到醫館,便被認出來了。醫館的大夫是個老頭子,對殊塵狀告姨母的作為很有微詞,不過他受過太傅的恩惠,姜老夫人帶着人讓他救,他不情不願地,也只好救了。
“老夫人,”殊塵閉着眼睛,聽到大夫語氣生硬地對姜老夫人說道,“我看怕是那剪刀本就不鋒利,所以季姑娘傷口不深,将養幾日也就無礙了。”
殊塵醞釀了一會兒眼淚,睜開眼,淚眼濛濛地看向姜老夫人:“姑祖母,為什麽救我?為什麽不讓我去死?”
“季姑娘,你這麽淺的傷口本來就不會死的……”老大夫板着臉說,話音未落,便被姜老夫人一拐棍砸在後背上。
“你說的這是人話嗎?”她厲聲呵斥道,“你是在說我孫女應該死嗎?”這時她也看出殊塵的傷口并不深,不過她絲毫沒有懷疑殊塵——方家養大的姑娘,能有什麽武力值?傷口不深不是很正常的嗎?她忿忿地瞪了老大夫一眼,命人擡起殊塵,叫了家中的軟轎過來,揚長而去。
季殊塵擡眼看了看老大夫,在心裏對666說:【我希望這種人再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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