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大天狗離開竹林之後,才知道,是有客人來了。
和青行燈,或者茨木童子這樣的突如其來不速之客不同,大天狗對這位來客是熟知的,甚至,把他當做客人都是很過分的行為。畢竟,嚴格的意義上,反倒是他們這群妖怪們算是客人才對。大天狗正這樣想着,拐過一道走廊,就看見了那位妖怪正站在階梯上等待着他。
單看外表,對方和大天狗多少有些相似。
但無論是以人類的視角,還是用妖怪的目光,這位妖怪已經不年輕了。他有着人類中年人的外貌,頭戴笠帽,身穿一身灰黑色的麻布長袍,手持錫杖,一對寬厚的翅膀合攏着,覆蓋在主人的背後,尾端垂落在地面上。
這也是一位天狗。
正如有大天狗也有鴉天狗一樣,天狗是一個很大的族群,除此之外,還有白狼天狗,木葉天狗,山伏天狗等等不同的別類。即便是身為首領的大天狗,也不敢說自己完全認識。不過,這位天狗和他倒是很熟識。對方見到大天狗,也露出了微笑,雙手合十,點頭致意。
大天狗喊出了他的名字:“太郎坊。”
“殿下別來無恙?”太郎坊畢恭畢敬地問候道,“初聞殿下在這裏,我還有些詫異……說起來,白峰山殿下也很久沒有去看看了。”但看到大天狗神色一時有些不太好看,太郎坊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多管閑事了,當即停住了口,話鋒轉開:“……說起來,現在人類似乎都将愛宕山當做了殿下的道場了。”
“你若介意的話……”
“這實實在在的是貧僧的莫大榮幸啊。”
大天狗之後的話就被卡在了喉嚨裏。太郎坊看着他,不再年輕的面容上的帶着溫和的微笑。這位足有三千多歲的年長天狗,對待面前這位年輕的首領,只有一派包容之意,這讓大天狗不太自然地動了動,最終還是接受了對方的好意,開始轉而詢問近況:“之前追蹤的妖怪,怎麽樣了?”
“嗯,都是些尋常的小妖怪,沒出什麽意外。”
太郎坊語氣很正常,然而大天狗仍然從中品味到了一絲不太尋常的意味:“出了意外?”
“……不,不是除妖的事情。”太郎坊沉吟了一下,才回答,“很早以前,我認識一個聰明的孩子,他仰慕佛道,機緣巧合之下我将他收為了徒弟。可最近我才知道,他為了驗證佛法而下山了,這讓我委實有些擔憂。”
“嗯。”大天狗點點頭,“他叫什麽名字,我幫你留意一下。”
“青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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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太郎坊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來:“哦,對了,其實我過來還有另外一件事情的。”他從衣服裏取出一封信來,“這是那位讓我轉交給殿下您的。”
大天狗沒有問是誰。
粘在信紙上潮濕的氣息就已經證明了身份。
……
“太郎坊就這樣走了?”青行燈詫異地問。
大天狗下意識地回了一個白眼——不然呢?你還期待人家會留下來吃飯嗎?但面子上他還不至于要尖酸刻薄地對待一位女性:“天狗是很忙的,畢竟人類和妖怪之間生活的領域重疊太多了,這對兩者都不好。”
話沒有多說,但那種隐隐約約的優越感卻透出來了。
這句話的潛臺詞,青行燈聽出來了。她抱怨道:“那又怎麽樣,真愛是不分性別,年齡,和種族的——而且天狗哪裏忙了,最近我都沒見過你做過正事。”
大天狗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好半晌,他才揚了揚手中的信紙:“這不是正事來了麽?”
青行燈好奇地看了一眼,詢問道:“這上面寫着什麽?”
寫信的妖怪大概是用不慣人類的毛筆,筆鋒頗有些淩亂,用詞晦澀。只見上面寫着:友,不見,甚想。吾于荒川,行水利也。然天下不平,時有怪聞。有一竹于月見輝,觀者衆,吾曾見一黑面人徘徊。汝知否?
青行燈瞅了又瞅:“沒看懂。”
荒川之主那份亂七八糟的筆法,似乎不是為了給人看懂的。
大天狗甩了甩信紙,直接翻譯道:“好友啊,好久不見啊,有沒有想我?反正我每天都在荒川上跑來跑去的,玩的可開心了。不過最近好像有點不太平的事情,我懷疑有可能會影響到我的逍遙日子。總之呢,好像附近的竹林裏有一根竹子,會在月夜下發光,好多妖怪人類都去看啦。還有一個黑臉的家夥出現了不止一次,我一看他就知道他不是什麽好人。但人類的事情都好煩啊,我懶得管,你管麽?——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青行燈一臉的欲言又止。
“怎麽了?”
“你這個翻譯……”是不是毀掉掉了自己的形象了?
大天狗一臉正氣地糾正道:“我保證,這就是荒川之主的本意。”見到青行燈還是有點不太相信——畢竟那位荒川之主一直居住在水澤深處,很少和其他人或者妖怪發生什麽,關于他的傳聞也就只剩下神秘了。要不然,青行燈恐怕比大天狗還熟悉這家夥了。大天狗補充道,“我曾經讨伐過他。”
然而人家現在還活蹦亂跳着啊。
青行燈下意識地回答道:“你這讨伐水分有些足啊……啊不,我什麽都沒說,請繼續。”
大天狗狠狠地用眼刀刮了一下青行燈,然而只是惹來對方一臉無辜的微笑。對于這種老油條,大天狗确實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青行燈追問道:“所以呢,你現在要去那片竹林看看看嗎?”
大天狗的視線停留在“黑面人”這三個字上,遲疑良久。
仔細想想,他曾經在路上見到過的安倍晴明,就是将整張臉塗抹成了黑色。從這個角度來看,和荒川之主描述中的那個黑面人,确實很符合。而且,氣質上也和大天狗之前見到的那位有些差別,硬要說,前者更意氣風發些,而後者更寧靜致遠點。
這要深究起來,就有點意思了。
大天狗若有所思地想:那家夥,果然還是在背面有着不為人知的陰謀吧?
結合他之前從酒吞童子那裏得到的消息,撇開不靠譜的一點。現在已知,不久之前,安倍晴明放棄了他所有式神的契約,獨自一人前往黑夜山。再之後,他就做出了……咳,那種事情。這讓人不得不在意,況且,據說他所有待在京都的式神都失去了記憶?
這樣來說——
他在布置謀劃的事情,甚至連多年共處的式神都不能知曉?
#咦!這個男人真是深不可測#
“去是肯定要去的。”大天狗先肯定了這件事——但很難說,到底這到底是不是安倍晴明故意做的,比如說,在這個地方設下陷阱來守株待兔。哼,縱觀各類妖怪,除了他大天狗,難道還會有哪個妖怪會去管這種閑事呢?哼,他就知道,晴明那個人,怎麽可能會放棄他?
這也不能怨晴明,畢竟他可是大天狗啊。
“……還得做一些萬全的準備才是。”
“總感覺,”青行燈沉吟了一下,遲疑道,“……突然就,變得容光煥發了?”
大天狗:“……”
“唔……”青行燈沉思道,“其實我還可以這麽形容的吧,比如說……詭異地亢奮起來了?”
“沒有,絕對沒有亢奮。”
大天狗斬釘截鐵地說,并且瞬間決定禍水東引:“說起來剛剛在竹林裏,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他們……”
青行燈眼睛瞬間就亮了:“真的?”
“真的。”
看着青行燈興高采烈飄走的背影,大天狗忍不住擦了擦額頭上的并不存在的汗水,慶幸地想,終于又成功地糊弄過去一天了。
萬幸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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